极限深潜 上——玉宇
玉宇  发于:2012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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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辆丰田霸道发现同伴受挫,立即停车,车门打开伸出一条腿,有人正想从车里出来。王海的应变却更快,大切诺基再次全速冲刺。对方慌忙关上车门,刚想启动,王海的车已经赶到。在两车交错的那一瞬间,只见王海竟然将车如杂耍般单侧立起,左前后轮在丰田霸道的侧面车身上轰然辗过,立时将这一侧的车玻璃全部压碎。大切诺基肆意蹂躏了对方后,车身腾空飞起近十米,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重重落在路面上。

原本趾高气昂的两辆丰田霸道瞬时间变得面目全非,好在这昂贵的日本进口车还算结实,这伙人一看今天占不到便宜了,于是赶紧撤退。王海举枪朝他们愤怒地射击,可惜92式警用手枪威力有限,只在对方车尾上留下几个弹孔而已。

旁晚,王海疲惫不堪地回到市局大院,他那辆忠诚的大切诺基则被直接拖回省厅刑侦技术处用于取证。郝峻看见他半身血污,还跛了一只脚,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王海自己倒不怎么在意,耸耸肩膀说:“都是些碰擦划伤而已,不碍事。”

郝峻听他说得满不在乎,一张脸先白后青,又由青转红,最后冷笑两声,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而去,快步出门时还险些撞倒了朱必胜。老朱不解地询问陈浩飞,“小郝这是怎么啦?”

陈浩飞偷偷用手一指王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实王海自己也是一头的雾水。郝峻一向笑脸迎人,局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他亲切热忱,这两天脾气渐长,动不动就敢给顶头上司看脸色,真是反了他的。

先撇开王海窝了一肚子的火,打算事后再找郝少爷麻烦不提,单讲郝峻出了市局大门,驾车往医院去。他进了医院大门就直奔七楼的重症监护病房。隔老远已经能听见段大成扯着破锣嗓子在唱歌,这回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改成“我想有个家”了。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段胖子边唱边嚎,那声音比饿了一冬的母狼还糁人。郝峻没有思想准备,被吓得整个人一歪,险些跌成滚地葫芦。他心里不由奇怪,段大成这般日吵夜闹的,坏脾气的刘桐竟然没有把他分尸喂狗?

郝峻正想象着化身为怒目金刚的刘大主任,一拐弯就看见本尊正趴在田祺病房门对面的栏杆扶手上,低着头一面吸烟一面叹气。

“医院里全面禁烟,刘大医生难道不知道?”郝峻语带调侃。刘桐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难缠,到底什么人能把他搞到唉声叹气,郝峻心中十分好奇。

一向伶牙俐齿,从来不肯吃亏的刘桐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探头朝田祺病房的方向望了望,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要是有人肯像那傻胖子待四眼仔一样待我,叫我减寿二十年都愿意!”

刘桐哀怨的语气说得郝峻先是一呆,旋即心中也升起无限惆怅,竟至相对无言。刘桐瞧他这般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革命还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郝峻对住刘大主任萧瑟的背影微微摇头,然后鼓足勇气去闯段大成的魔音阵。才短短几天时间,段大成已憔悴得不成样子。胖胖的圆脸凹陷下去,两个惊人的大黑眼袋堪比国宝熊猫,本来就一线天的眼睛如今根本找不着地了,人也消瘦了许多,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麻袋似的挂在他干瘪的四肢上。连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还插满了乱七八糟管子的田祺看上去都比他气色好些。就好象他施了某种神秘的巫术,把自身的健疲活力,输进了田祺的体内,以延续他的生命似的。

段大成一见郝峻就扑上来,抱住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去过孤儿院的人都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见到成年人都这样,胸膛的温度是他们贪恋着不肯离去的唯一原因。郝峻忍不住有些唏嘘了。不过他今天特地赶过来不是因为同情心泛滥,而是有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不得不推开向他寻求支持的段大成。

“小段,你是上边派来的吧!”郝峻表情严肃地说道。这虽然是句问句,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段大成先是微微一惊,然后垂下头默不作声。他很聪明地既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而是选择用“懒得理你”的表情来对付郝峻。

“我几天前发现市局里所有电脑都被人安装了监视软件。这个软件和我从潘荣海电脑里发现的间谍软件在编程手法上十分类似,我可以肯定两个程序出自同一个人。小段,这个人就是你吧!潘荣海到临海一年多你才出现的。他牺牲前一直监视着几个可疑的邮箱,但对方也设置了安全密码,他破解不了,想必你就是他向上头请求派来的电脑技术后援,对吧?”郝峻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段大成抬头扫了他一眼,镇定地反问:“就凭这,你就敢断定我是公安部的人?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昨天,我打开了田法医平时用的那台电脑,想尝试恢复被歹徒破坏的数据,结果发现有人在出事二小时前拷贝了所有关于‘海岛证物’的记录和报告。小段,你是因为法医物证室忽然被袭才来不及清除干净脚印的,是吗?田祺做事向来谨慎,一般人不可能轻易从他那里得手,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个一直在秘密监视我们大家的人就是你!”郝峻抛出了杀手锏。他方才故意给段大成留下活口破绽引诱他开口,等对方出言反驳后再立时打压。

段大成只是个做技术支持的文职,比不得久经沙场的特勤干员,受此一击果然溃不成军。他苦笑着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需要‘海岛证物’检验报告的拷贝!别对我说你已经上交公安部自己没留备份。”郝峻朝他伸出一只手,“给我!”

“这是违反规定的!”段大成断然拒绝。

“为了田祺你也不愿意帮助我破案?”郝峻毫不留情地进攻。自从田祺出事后,段大成就日以继夜地在他病床前守护,寸步不离。要说没有私情,打死了郝少爷都不信。他从小就是一条道跑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臭脾气,认定的事情谁也别想说服他。

“我……”段大成看向不省人事的田祺,忽然哽咽了。郝峻适时闭紧嘴巴,利用可怕的静默继续施压。两人长时间令人心慌的对视后,段大成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你从海岛取回来的那批证物很重要,我师父在里面发现了极为重要的线索。因为局里有内鬼,我担心被人毁灭证据就偷偷做了备份。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郝峻,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特别上心?除非能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

“王队长大白天遭人枪击,差点没命,这个理由足够了吗!”郝峻用冷冷的话语打断了他,两只眼睛却在说话时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住田祺。那并未出口的潜台词就是:我绝不会让王海变成第二个田祺!

段大成在他眼中读到了恐惧与忧虑,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蔓延。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什么,虽然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当郝峻一口一个“队长”,围住王海打转时他就应该看出来的。

原来如此!段大成的心慢慢变得酸软了。此时,他很想朝着始终不肯醒来的田祺大喊:要是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愿意为保护你而奋不顾身。

就这样,两颗眼泪慢慢的从段大成的眼角滚落,顺着脸庞掉到了田祺的胸口上。我真蠢,明白得太晚了……

先是市局法医物证室被袭,紧接着,堂堂的临海刑警大队长也在高速公路上遭人公然枪击,此事惊动省厅,常辉勃然大怒,下令开展严打,从省里调了一批特警下来支援。王海为此忙里忙外,还要时不时忍受来自汪源曦的冷嘲热讽,恼得他遇到屁大点事就发飙。刑警队人人自危,经过王老虎身边时都十分识相地踮着脚尖。偏偏一向遵守劳动纪律的郝峻,今天居然连个人影都不见,手机也不在服务区,这一整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王海终于急了。医院里已经躺着不省人事的田祺,太平间还放着四分五裂的米岚,别郝少爷再有个三长两短。他红着眼睛朝刑警队所有人大喊大叫,“去,赶紧去找!把这小子抓回来,老子要剥皮抽筋!"

大伙儿正乱着,郝峻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冷着脸自顾自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竟然连个招呼都懒得打。王海掰掰手指头,打从昨天算起这位少爷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任何音讯了。他实在是压不下心头怒火,于是冲过去爆粗骂人:“妈了个巴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王队长,你是在担心我?”郝峻似乎还嫌撩拨王老虎撩拨得不够到位,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略带嘲讽的话。

王海被他气得险些痔疮复发,猛一拳头砸在办公桌上,可怜的桌面顿时被砸出一个大坑来。朱必胜一看这情形,赶紧招呼大家下班。走吧,走吧!回去该煮饭的煮饭,该接孩子的接孩子,该给老婆洗脚的洗脚,都别在这块儿待了。强强对抗,如今的伊拉克都比咱市公安局五楼安全,不想当炮灰就快溜!

办公室里的同事呼啦一声全消失了。郝峻和王海对峙了好一会儿,这才“啪”地甩出厚厚一叠文件。王海低头一看,是米岚这一个月来的全部通讯记录,一些有价值的电话号码已经被他用红笔一一圈出,有些地方还做了备注。王海没想到他自作主张去查米岚的案子,而且功课还做得如此细致到家,颇有些不好意思。

“米岚的案子疑点很多,我查了一下他这一个月的行踪和通讯记录,发现他本来和纪监室的陈沛并不熟,最近却频频联络,还经常约在外头见面。他出事前一个小时,曾和陈沛有过一次长时间的通话。我觉得陈沛应该知道点什么,队长,你找他谈一谈吧。”

“嗯,嗯!”王海连连点头,然后很没有气势地埋怨了他一句,“你去查案子,怎么不事先说一下。害得……害得同事们都为你担心。”

郝峻打了个哆嗦,似乎被他话语中流露出的维护之情惊到了。再看向王海时,那双好看清澈的大眼睛中竟然暗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凄凉与悲伤。王海其实也被自己那温情脉脉的口吻吓了一跳,这会儿赶紧找补,“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这样啦,否则算你旷职,扣你的奖金!”

郝峻捂住脸转身,背对王海整个人抽搐了好半天。王海转念一想也对,跟这小屁孩提钱干什么,郝峻难道会看重警察这点微薄的全勤奖金吗?怪不得人家一副快要笑死过去的模样,于是自觉没趣地摇摇脑袋。郝峻的肩膀还在一耸一耸,王队长出于对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的深刻仇视,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记爆栗。

王大队长那辆切诺基被人打成了漏勺,这几天只能暂时以局里一辆除了喇叭不怎么响其他哪里都咯吱乱响的老坦克代步。有一回上桥时因为动力不够,踩足了油门车子依然往下滑。后来多亏遇上了一群被老师勒令学习雷锋做好事的红领巾,满世界找过马路的老奶奶没找着,可巧发现了王海。七八个红领巾齐心协力在后面推,一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推车,一面对他们的班长喊:“拍照,快拍照啊班长,哥几个顶不住了!”

郝峻掏出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他。王海起初还想玩气节耍清高,被人家用漂亮的大眼睛一瞪顿时心跳加速,连忙慌慌张张地接住了。两人下楼后正打算往停车场走,这时传达室的徐大爷忽然叫住了他们。徐大爷对王海说:“有个人在我那里等了一整天,点名要见刑警队的王队长,你见不见?”

“谁?”

“米岚的妈!”徐大爷虎起脸一声怒吼,论肺活量比起擅长佛门狮子吼的常辉来也不遑多让。王海知道他这是在替米岚抱打不平,摸摸下巴,没吱声。他本来打算亲自跑一趟的,后来因为在路上遇到歹徒,没去成。米岚身亡的噩耗最后还是由陈浩飞通知他家属的。

米岚的母亲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家主妇,多年的风霜劳作俱都化作岁月痕迹留在了她朴实的脸上。她弓着背站在传达室门口,凄凄惨惨的面容中隐约带着一丝冀望。

“我家小岚打小就想当警察。村子里的小孩玩官兵捉强盗,他每次都要当兵,死活不肯做贼。我和他爸都不信这孩子会做出……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情。王队长,您是我家小岚的领导,看了他好些年。我……我想求您多费心多受累,替他查出真相,讨个公道回来,也好让他走……走得干净。”米岚母亲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很慢,仿佛那衰老的身躯已经承载不动命运加诸于她的苦难。

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话语中没有一点怨天尤人,只有卑微的请求与托付。她已经认命了,也没有复仇的打算,只求自己唯一的儿子能走得清白走得安心。王海几乎抬不起头来,他甚至觉得米岚的母亲与其这样明白事理还不如直接扇他一巴掌来得痛快些。幸好郝峻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相贴所能感受到的温度是这样的真实有力,让他能鼓起勇气用坚定的语气回答对方,“您放心,我一定,一定给您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第十八章:陈沛家中

当天晚上,王海就和郝峻一起去了陈沛家。陈沛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做了大半辈子的纪检室监察警员,专管警队纪律和廉政工作,论年资全局数他第一,刘长庚还是他师弟呢。由于老婆长年病休在家,负担重,再加上性格平实,从不与人争执,是局里有名的老实人。他没有什么正式的职务,也不太重视职务,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咱没有当官的命。但因为他资历深,又为人正直忠厚,局里的同事们都非常尊重他,谁见了都客客气气喊一声“老陈”。

王海是急性子,进了客厅不等屁股坐稳就把所有疑问都一股脑儿抛了出来,“老陈,法医物证室出事那天晚上,米岚到底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最近和他一直频繁联络,是为了什么?出事前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陈沛虽是天生温吞水的性格,但被王海这样口气不善的当面质问,还是激起了脾气。他反问道:“王大队长,你这是在侦讯我吗?要不要上铐子吊天花板?”

“你……”王海被他噎得无话可说,额头上两道青筋乱跳。两人都气呼呼的互不相让,眼看就要杠上。

郝峻暗中叹了口气,抢在王海暴怒之前,出面给他们打圆场。他说:“老爷子,我们队长因为最近局里的同事接二连三出事,心情很不好,您老多担待。米岚死的蹊跷,我们队长虽有心替他平反昭雪,可眼门前一点线索证据都没有,他急啊!我们这批小字辈的,都是您老看着进局里工作的,您老也不愿意米岚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对吧?老爷子,您帮帮忙吧!”

陈沛见他说得诚恳,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不过仍不肯开口说出实情,只一味摇头推脱。郝峻望着他紧皱的眉心,已然猜到了几分。对方这是信不过他和王海。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出现了。先是海岛行动前,内部有人走漏风声,致使临海市近年最大规模的缉毒行动颗粒无收。紧接着法医物证室被袭,重要证据失窃,现在刑警队中的米岚又突然死得不明不白,而局里出了内奸的谣言更是传得人心惶惶,身为刑警大队长的王海因为对这一连串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成为了众矢之的。甚至连常辉对待王海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这一切都让郝峻为王海的处境而担忧。

郝峻两只眼珠子乱转,正要想方设法再说服陈沛。一旁的王海忽然挺直腰板说:“老陈,我头一天进市局的时候,你给我们这帮新丁上课。你说‘警察不好当啊,当警察还不如做只狗!狗若是帮着咬人那叫勇敢那叫忠诚,警察如果一不小心伤了疑犯还会被判刑。狗犯错,主人可以赔钱了事。可警察呢?一个害群之马违法乱纪,自己受处罚不算,还要全国的警察一起跟着背黑锅,挨人骂。’你还要我们再好好想想,有消极怠慢的、有求名求利的、有怕事怕死的,现在掉头出门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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