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很美味,南瓜又香又软,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慢慢熬制才有这样的火候。王海表情扭捏,一面喝粥,一面有些心虚地问郝峻:“我床底下的那箱东西呢?没给我都丢了吧?”
“队长,你原来也喜欢这些东西啊!”郝峻露出色迷迷的坏笑。
“奇怪吗,很奇怪吗!男人嘛!”王海强撑镇定地回答。郝峻坐到他身边,用胳膊捅捅他说:“队长,那些都过时了,我替你弄点真正的上品猛料吧,欧美货,限量版,里头的花样海了去,比小日本的强劲百倍!”
王海瞥了他一眼,心里说:这孩子有前途,知道对症下药。行!看在你懂得孝顺老子的份上,老子不赶你走路了。他吃完粥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对郝峻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于是破天荒地拍拍他肩膀表示满意。王海大病未愈又忙活了半天,精神十分困倦,把碗一推,伸伸懒腰就往床上爬,犹不忘嘱咐郝峻一句:“明天我要吃面条。”
转眼间卧室中便传出细细的鼾声。郝峻收拾好碗筷,踮着脚尖走进去,看见床上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衣服都没来得及脱。郝峻看看他酣睡中毫无防备的脸,整个人立刻就热了,两只眼睛转呀转,湿润得快要往下滴水。舔舔嘴唇走过去,慢慢解开他扣子,一下子露出半身骇人的胸毛来,浓密得像是南美雨林。亚洲人中体毛这样雄壮的可不多,难怪刘桐要叫他黑猩猩。
“冬天防寒挺合适!”郝峻做了个鬼脸,又去解他的皮带。下肢的体毛更粗更硬,扎手得很。右腿有一道凹下去的旧伤疤,创口缝了三十几针,大蜈蚣似的面目狰狞。郝峻清楚记得当年王海护住年幼的他和三个持械歹徒搏斗,被其中一人用军刺扎穿了大腿根,喷出来的鲜血几乎淋了他满身。于是忍不住低头去吻那道疤,他情热难耐地伸出舌尖在上面反复舔舐,仿佛滋味无穷。熟睡中的王海哼了一声,觉得大腿根上痒痒的还以为是蚊子,抬手“啪”地就是一巴掌。
“哎呦”一声,郝少爷倒地,半边小脸片刻就肿得像是寿桃包,粉嘟嘟的透出一股子喜庆。郝峻心里那个气啊!咬牙切齿爬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就准备干点实际的,可瞅瞅那依旧打鼾的罪魁祸首又下不去手了。到底还是顾忌他正病着,只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扯过条薄毯子替他盖好,自己坐到床边守着。
这人好色成性,神经大条,粗鲁邋遢,没心没肺,长得嘛倒是挺有男人味,连脸上一对讨喜的大酒窝都那么阳刚,不过这是针对女人的,硬邦邦的身体对男人来讲一点诱惑力都没有,偏偏自己却是情人眼里出潘安,越看越喜欢,喜欢得下面都硬了。想当年,他的头发只是比一般国内男孩长了那么一点点,居然就被这人错当成女孩。
大腿上的伤口喷泉似的在飚血,这冒失的家伙却在被抬上救护车前满不在乎地朝他喊:“喂!小美人,我叫王海!救命之恩不要忘,你长大后就以身相许嫁给我吧!”
时隔了这么久,郝峻一想起两人初会时的情景依然满心激动,于是朝床上那人努努嘴,低声笑道:“笨蛋,你给我等着!”
夜晚,市局法医物证室。今天恰逢刘长庚丈母娘八十大寿,局长大人非常阔气的在市局附近的南园饭店里摆开了二十八桌,局里所有人一下班都手捧礼物红包赶着拍一把手的马屁去了,除了不能离岗的电话值班员和看门老头,就剩下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田祺师徒俩还留在办公楼里。
田祺边哼着那荒腔走板的“今夜你会不会来”边乐呵呵地做摆弄新到的频谱仪。这还是郝峻托他姐夫从美国给弄回来的。通过DNA鉴定,废井女尸的身份确定就是简妮,郝峻在小岛上收集到的物证鉴识也有了突破性进展。钻石耳环上就残留了那么一丁点干涸已久的血迹,他田祺居然还是成功提取出完整的DNA,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明天非找刘长庚要他给自己向上头请功不可。打火机上的半个指纹也送到资料库比对了,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对上号。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咣当”一声,接着有人“妈呀妈呀”地呼痛,田祺头也不回就骂:“实习的,你给我小心一点,碰坏检验样本我把你卖到煤窑子里去!”
“师父……”段大成方才一脚踢翻了解剖台下存放福尔马林的大罐子,被药水呛得眼泪哗哗直流,那凄惨模样活像是杨白劳遭人逼债。
田祺又骂:“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你!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从警校毕业的?你,你就是法医界的耻辱,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脸上的一道疤!”
段大成坐在地上使劲揉着自己已经开始红肿的脚踝,肚子里暗暗嘀咕,“我专业不灵光但电脑行啊,每次考试成绩都是我黑了学校主机改的,不过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就是了。”
他正想着,一件东西“啪”地就落在眼前。捡起来仔细看,扁扁的一个圆形小铁盒,打开后发现里头是红褐色半透明的药膏,扑鼻一股藏红花味。段大成有些惊讶,心里惴惴的想问又不敢问。
田祺的脸微微红了,却故意哼哼两声,装作很不肖地说:“亏你还是学医的,扭伤了脚哪能这么使劲揉吗?用这个敷上,只要两天,两天管保你没事!”
“呜呜……师父,你对我真好!”段大成感动至极,爬过去抱住田祺小腿大哭。田祺是个典型面冷心热的主,又天生急脾气,段大成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便忍不住要骂,可小段心里很清楚田祺其实待他极好。法医室里最累最脏的活都是田祺抢着干的。外人面前虽然一口一个笨蛋,手把手教他业务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小段生得白白胖胖,细眼塌鼻,无锡大阿福似的一个人,何况又瘸着一条腿,这爬行的姿势当然不可能好看到那里去。他对田祺的关怀举动感激涕零,田祺却只觉得好像有一条不断蠕动的巨大蛆虫正攀住自己的小腿往上爬。虽说田法医官见多识广、心理素质超人,还不至于畏惧害怕但心生厌恶是免不了的,于是忍不住抬脚要踢人。
他们一个拼命摆脱,另一个使劲纠缠,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听到外面大门极轻微的“咯吱”一响。自打田祺进了临海市公安局,法医物证室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阎王殿,到处都是他随手乱放的人体组织,平时大白天都没人敢随便串门,这么晚了会是谁?田祺用力扯脱段大成,离开化验室往外间走。
物证室位于公安局顶楼,一共占用了四间屋子,布局类似三室一厅。法医办公室就是那厅,不大,勉强能放下三张办公桌外加两只铁皮文件柜。这年头没有几个人喜欢弄得自己一身腐尸味,所以法医奇缺,一直都是田祺一个人撑着,今年总算分了个实习生给他却总是添乱。办公室里除了进出的大门另外还有三扇门,一个通向面积最大的主卧——解剖室,另一个是次卧——化验室,面积最小的那一间就是物证储存室了。
田祺进入化验室时并没有把外面的灯关掉,走出来见到办公室里黑灯瞎火的顿时一怔。他正在犹疑,文件柜旁边忽然有一道黑影闪出来对准他后脑就是一记手刀。
田祺虽说人长得细条,好歹也在警校上过几天搏击课,连忙缩头下蹲,总算险险避过了。但对方的身手显然不是他这样的文弱书生所能匹敌的,左手一记勾拳立刻击中他腹部。田祺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惦记着段大成,于是拼了命朝那黑影扑过去,奋力扭住,同时大叫:“大成,快跑!”
黑影似乎没想到他一个文职居然有如此血勇之气,反应慢了半拍被他死死抱住手臂,连忙改用膝攻撞向田祺胸腹部,一下、两下、三下……田祺痛得几近昏厥,自知敌不过对方却不肯轻易认输。一时蛮劲发作,就猛地咬住那人手臂。那人痛得龇牙,抓住他头发就往铁皮文件柜角上撞,田祺额头顿时喷出大量鲜血,人失去知觉,蜷缩着倒在地上。
段大成在化验室里,听到外间的声响却因为伤了脚踝一时站不去来,等田祺发出惨叫声可把他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正想找个家伙出去帮忙,化验室的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了。那人一身迷彩装扮,戴着摩托手头盔,上来就是一脚踢中他前额,段胖子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晕了过去。倒地的瞬间,他听到那人用粗哑的嗓音怒骂一声:“死四眼,敢咬我!”
第十三章:紧急会议
田祺这个人向来不通时务。他在大学里本是法医系重点培养的尖子生,快毕业时意外撞见已婚系主任和班里一个学习成绩不佳胸部却很伟大的女生潜上了。你说这关你田祺什么事?又不是你妈又不是你妹又不是你女友又不是你媳妇,换作别人绕道走就是了,他非要上前给那对狗男女一人一脚。女孩子娇弱,他只是意思意思吓唬一下就算了。系主任五十挂零,秃头暴眼、膀大腰圆。他用了死力气正踹在人家子孙根上,害得那老同志在床上足足躺了俩多月,伤愈后说话声音和走路的姿势都变了,母鸭似的瘆人。
本来这种程度的人身伤害是可以定刑事罪的,不过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学校领导们议了多次,最后连个处分都没敢给,却在毕业分配时把他下放到临海这种小地方去了。
按理说田祺有过教训,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以后也该懂得圆滑变通了吧,可他偏偏不。法医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在局里向来不招人待见,再加上他老人家不懂得避忌,见着不顺眼的就朝人家哼哼一乐,再从兜里掏出把明晃晃的解剖刀剔牙,唬得人家血压骤升、内分泌紊乱外带神经衰弱,所以啊,在局里的群众关系比王海同志还要糟糕。
就拿法医物证室遇袭这事来说吧。那天刘局长给丈母娘做寿,局里人人捧场,连有病在身,犟驴似的王老虎都晓得托郝峻帮忙带个红包过去。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王大队长怕灭绝师太再来找茬想贿赂师太她妈。你说你一个小小的法医官玩什么清高,要是随大流去祝寿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嘛。
再者说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腰围一尺七,体重八十九斤的一个四眼知识分子犯得着跟穷凶极恶的歹徒拼命吗?就您这体格,义务献血人家血站还不要呢!这下可好,差点把命拼没了!法医室位于市公安局顶楼,白天人烟稀少,到了晚上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敢往这七楼凑,出了这么大的事,值班室里的俩同事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幸好段大成伤得不算重,昏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头一件事就是连滚带爬的出去找田祺。
田祺那个惨啊,血人一般倒在文件柜旁边,眼镜碎了鼻子歪了,浑身上下布满外伤,最可怖的是脑袋上一个大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珠。
办公室里的电话线早被掐断了,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机也不见踪影,段胖子扯着嗓子拼命乱嚎,终于惊动了值班同事和看门老头,这才把快断气的田祺送进医院抢救。可巧那天是刘桐值班,一看这情形,刘主任二话不说就叫人赶紧往手术室里推。段大成哭着在后面追问:“我师父他还有救吗?”
刘桐这人的脾气倒也干脆,照直说了,“上帝是他亲戚就没事,否则我就算把人给你从鬼门关里拖回来了也肯定是个终生残废。这坏人也忒狠啦,下这么重的手伤他!”
紧接着刘长庚、王海、郝峻他们也陆陆续续赶到了,先是被段胖子额头上巨型肿块吓了一跳,等听说田祺可能有生命危险一个个都把面孔拉得跟大肠似的。刘长庚老脸通红,局里本来安排了不少人手轮流值班,这天赶上他替丈母娘做寿,除了两个守电话的全去南园饭店报到了,正好让歹徒乘虚而入。王海的面色铁青,眉心拧出一个大疙瘩。他吃过药刚睡下不久就听说市公安局被人非法闯入,还打伤了两名法医。作奸犯科的都敢找上警察老窝了,叫他刑警大队长的脸面往哪里搁!
段大成趴在手术室门上哭得都快没气了,郝峻上前把人扒下来,拖到角落里递给他一杯掺了半颗镇静剂的超浓缩咖啡,然后才开始询问情况。段大成说:“我和师父在实验室里,晚上快十点半的时候,我师父听到声音走出去看,突然就打起来了,接着有人闯进来实验室,是个身高一米八零左右的男人,不胖不瘦,身手很厉害。因为他戴着头盔,其他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那时候我和师父正在给你从岛上取回来的那批证物做频谱分析实验,摊得满桌都是,醒过来后我记得自己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见了。对了,对了,歹徒身上有酒味,味不太重,是白酒,这一点我能肯定!”
段胖子说完后又开始哭,“我还以为师父他很讨厌我呢,出事时他拼命想保护我,还叫我‘大成’,要我快逃!师父,师父,我没用,对不住你,你可别死啊!”
“没事!”郝峻出言安慰他,“姓刘的那哥们神着呢,就是嘴巴贱点喜欢唬人玩,田法医一定会痊愈的,你悠着点,可别先哭死喽。”
“呜呜……呜呜…… ”段胖子不听劝,反哭得更厉害了,大有关云长水淹七军的架势。
“好啦,好啦!再哭咱们就得准备沙包抗洪救灾了!”郝峻给了他一拳,打得段大成直喊妈,终于不嚎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噼噼啪啪地往下落,地板上渐渐积出了个小水洼。
这时王海走过来对郝峻说:“你马上跟我回局里。”
法医物证室已被封锁起来,谭卫东和游波两个站在大门外正焦急地等待着。此事重大且影响恶劣,刘长庚不敢隐瞒已源源本本上报了省厅,包括他昨晚在南园饭店里摆的那二十八桌。常辉勃然动怒,大骂刘长庚混蛋加三级,并严令彻查,此刻省厅协查此案的特派小组正在来临海的路上。王海和郝峻套了鞋套走进去,只见满地狼藉,放文件柜的角落上,田祺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跟拍恐怖片似的。
谭卫东压低声音对王海说:“情况很糟糕!法医室外面的大门是撬开的,手法很罕见,我可以肯定不是一般盗匪所为。七楼靠走廊的出入口门锁却没有受外力损坏的痕迹,应该是用钥匙开启的。毒贩荒岛那批证物全不见了,连同田祺已经做好的初步鉴试报告都一起失踪。事发前局里所有监视系统都被人破坏,从昨晚九点半开始就只录下一片雪花。我问过值班室和看门老吴,出事前后他们根本没发现有人进出过大门。我方才在四周围转了一圈,发现歹徒是从咱们食堂直通外面的一个小门进来的,然后利用空调架翻上二楼,再从楼梯上去的。目前能找的线索几乎为零,罪犯是行家,作案时戴着手套,鞋底也粘了胶布,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九点半?”王海微微沉吟。他听郝峻说过昨晚九点到九点半正是刘家寿宴最热闹的时候,又记起方才段大成说行凶的歹徒身上有白酒味。于是慎重发问:“昨天除了我,咱们局里还有谁没去南园?有人中途离场吗?”
“除了值班室的那俩人都去了!”游波想了一下回答说,“刘局这回儿不知怎么的特别大方,拿五粮液招待大家,喝到快九点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趴下了。吕江经不住灌,软在厕所里狂吐,是朱副和我两个照顾他的,这中间有没有其他人离席我就不清楚了。
“治安大队和交警那边几个新来的小子坐了没一会儿就走,说是正值勤呢不敢喝酒也不敢多待。后来有人打110,又走了仨。扫黄的老张怕回去晚了老婆和他没完,一到九点赶紧开溜,还有几位女同志嫌咱们闹酒闹得太嘈嘈,走得也比较早一些。米岚九点刚出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和纪监室陈沛一道走的。档案和装备室这边也有人先走,八点半就离席,一个说要去火车站接朋友,另一个是去接补习的孩子。分局这边刘局只请了四位一把手,分局长们都很给他面子,全部坐到十点钟以后才回去的。”谭卫东当了快二十年刑警,观察能力比毛头小子游波可强多了,一番话条理分明,把当天情况说得丝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