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语,你不会打打闹闹么?”浅且歌又问,神情认真。
这下八殿下也跟着皱起眉头来:“七哥,这……”
青风只得出声圆场:“八殿下,主子刚刚的举动只是因为,皇后娘娘说过,打打闹闹比较容易交上朋友。所以主子刚刚推你,只是,呃,怎么说,想跟你打打闹闹,交朋友……”
此话让浅且语听得惊诧:“交朋友?!”
转向七哥的方向看去,那精致的脸上确实神情认真严肃。
这下浅且语不得不信了,心里情绪汹涌,语气间带上显而易见的兴奋:“七哥!”
“浅且语,你不会打打闹闹么?”浅且歌依旧是这个问题。
“哎?呃,这个要怎么说……”七哥,你的“打打闹闹”我可能真是不会啊……
“主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你只要跟各位皇子一起练武就是最好的‘打打闹闹’了。”青风看着八殿下一脸为难的表情,只得又出声。
浅且歌不确定地看向青风,青风坚定地点头。浅且歌似懂非懂地,也点头。然后端正身体,规规矩矩的扎马步。
浅且语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他到底是听懂了那句“交朋友”,这一句话的信息已足够他兴奋许久了。
浅且歌身体向来虚弱,长年接受调理也无法像正常孩童那般健康,但因为其自小习武,修练心法,每次病倒也总算是有惊无险。甚至在大太阳底下扎马步,浅且语也是瞧着七哥第一天扎马步就平稳得很,心下佩服得紧,正喃喃着“七哥好厉害”,却见正凝神静气的七哥,下一刻身子蓦地软下来,倒在地上。
浅且语吓得大喊:“七哥!怎么了!”本来七哥身体不好,又是第一天扎马步,他便一直分神注意着,就怕七哥坚持不住,却一直看到七哥表情淡定,呼吸平稳,没有一点疲累辛苦的样子。所以浅且歌的突然晕倒,实在让他又惊又吓。
青风青云脸上写满焦急,倒也没有浅且语的惊愕,二人在浅且歌晕下的时候便抱住了他。青风抱着浅且歌往树荫底下去,青云慌忙去倒凉水。不一会儿,另一边的几位殿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跑了过来。
“浅且语,怎么回事?!”慌乱中,不知道是谁的追问,语气中尽是着急,近乎质问。
浅且语摇头,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
浅且言见状,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不要着急。”
软语之间,浅且语的泪叭嗒掉下。
青云的水一直喂不进去,看着主子面色苍白,不断发冷汗,四肢湿冷,便对青风轻语道:“主子怕又是中暍,先回去吧。”
青风是几人中最为镇定的,抱着主子转头向欧阳统领道:“大统领,几位殿下,小奴先带着主子回去了。”
欧阳统领也是一副着急的模样,毕竟那是众所周知的最受宠爱的七殿下,于是冲青风点点头。
青风便抱着且歌使起轻功,青云跟后,不管不顾留下的人更为惊愕的神色——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宫内太监不得习武似是惯例啊……而且那两个奴才的功力,怕是不浅……
一时间,众人又是心思各异,只有浅且乐这没心眼的小孩儿使劲拍拍八弟的肩头,大声道:“八弟你怎能哭得像个小娘儿们!”
此话让浅且言和浅且西都听得无奈,浅且西屈指在且乐头上狠敲一下。欧阳统领更是干脆,拎起六殿下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道:“练剑去!”六殿下唉唉地直叫唤。
且说青风抱着浅且歌出了武场,虽轻功是好,内力却不足,渐渐地速度慢下来。青风心里正自责,忽地不知从何处飞出个一身黑衣的人。那人在青风青云恍神惊讶的时候,抱过了浅且歌,随即冷硬地道:“我是青无。现在听我的。青云去御书房禀告皇上,青风先去请御医。我带主子回日耀殿。”
干脆利落。却还是让青风青云愣住——青无?主子?日耀殿?
殿下何时多了个同样称呼他为“主子”的人,这让青风青云不可避免地觉得失落。又是青云先缓过神来,推推青风:“快去请御医,青云!”
理所当然地。不可避免地。上下一通乱忙。
幸好七殿下突然中暍已是不止一次发生,众人忙乱中也自有秩序,倒是坐在边上握着七殿下的手的那绝代风华的人,其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冷峻凛然的气息,使得室内温度大降,众人骇然异常。
屋内各个角落都摆上冰块,温度降下来,浅且歌便迷糊地转醒了。浅影帝喂且歌喝下小半碗的盐水,看着小东西迷糊乖巧的模样,责备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于是给且歌解了发,轻力脱去外袍,拍拍小人儿的脑袋,哄着:“再睡一会儿。”浅且歌觉得浑身没力,模模糊糊地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遍遍重复“且歌乖啦且且歌睡觉啦……”,下意识地往熟悉的气息凑近去,意识渐渐沉了。
是父皇。
一直在身边的父皇。
同他去看望日莲的父皇。
只会唱一首摇篮小调的父皇。
且歌这样想着。便入了梦。
浅且歌是第一次做梦。梦里是大朵大朵昂着头的盛开的望日莲。美得让人感动。
而伯无捧着奏折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皇上摇着一把小扇子,定定地望着躺在床上窝成一团的小人儿,专注,温柔,并且宠溺。伯无十几年来,见惯了皇上的冷酷,或者残暴嗜血,因而始终无法习惯皇上的温柔神色。可是在某一刻,站在这偌大的宫殿,十步远外观望,清晰地看见那个冷酷帝王静默而深重的宠溺,伯无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伯无。”浅影帝怀疑他这奴才是不是老了,近来越爱发愣了。
伯无有些懊恼自己的“娘儿们心思”,心里却又委屈地叹一句“人老多情”,将奏折放在床边临时支起的案上,便出去了。
浅影帝小心翼翼地倚着床头,一手执奏折,一手摇着扇。看着那小东西大热的天却越来越蹭近他身边,窝到他边上了又热得直冒汗,睡不安稳,折腾得没完,浅影帝看得无奈又好笑。这小东西,少有睡得熟的时候,一旦他离开几步远,小东西便立即揉着眼醒了。可一旦睡熟,睡癖却是极差的,或者手脚乱舞,或者直接滚入他怀里,窝成小小一团。眼下,小东西不停折腾着,不一会儿大半个身子已躺在他的身上,这才算安稳下来。浅影帝也不理了,任他折腾,只是扇子扇动得更勤快些。
这般过去大约一个时辰,伯无进来点灯了,浅影帝才意识到外头天已全黑下来。看着小人儿趴在他身上睡得极憨的小脸,浅影帝吩咐伯无准备晚膳。直到伯无捧着大叠奏折走出去了,他才推推且歌:“浅且歌,该醒了。”
声音轻柔。且歌依然迷糊,小小声嘟喃:“不醒。”
浅影帝不理,直接将小人儿从他身上拎起,站在床边看着一身皱巴巴的龙袍直皱眉,想了想,还是重新换上了月白色的衣袍。实际上,浅影帝实在不怎么喜欢那龙袍的明皇色,却喜欢月白素净的衣裳,因而浅且歌也是每天不变的月白色。
这边浅影帝还没换好,那边迷糊的小东西揉着眼在床上站着,倒是比父皇高了半个头,恍惚地唤着“父皇”。浅影帝才走近一些,小人儿便软软地挨到了父皇怀里,小手抱着父皇的脖子,又是轻轻柔柔地唤:“父皇。”听上去已是清醒许多。
第25章
浅影帝极顺势地将瘦弱的小人儿揽在了怀里,清冷的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宠溺,道:“怎么又撒娇了。”
小脑袋埋在父皇的肩窝,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赖着父皇,一点都不想动弹的模样。
父皇却不理他了,取过小东西的衣服,细心地给他穿上。不过嘴里倒是还哄着,虽然说话间依然没有语调起伏,却实在是竭尽其能的轻柔了:“现在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也该用晚膳了……浅且歌,你老实告诉父皇,近些日子总去月华殿用膳,是不是没吃肉?”想来那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压制着小东西好好用膳……
“嗯。”小人儿答道。
“说清楚。”
“母后说,且歌回月华殿吃饭,就不用吃肉。”小人儿极其坦然地望着父皇的眼睛。
“……”浅影帝无语,那女人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哄着且歌回月华殿了。
“且歌不喜欢吃肉。父皇老是要且歌吃肉。且歌很不喜欢。”一字一句,把心意表达得极为清晰。
许久,浅影帝依旧想不到可以让且歌喜欢吃肉的办法,只好冷硬地道:“饭桌上的东西你是全不喜欢吃,那就全不吃?不喜欢也要吃。以后不准再回月华殿用膳,早膳父皇让人帮你准备。”
听了这话,浅且歌把视线定在父皇的浅眸里,许久之后,确定了父皇的坚定,但扭开头去,吐出一句话:“我不跟你说话。”
浅影帝好笑,看着那小人自己乱七八糟地系着衣袍,知道鲜少同他表达出“喜欢”“不喜欢”之类情绪的傻东西,这下是有些恼了。且歌素来便是淡定的模样,少有情绪变化的时候,现下浅影帝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只好哄着。一把将小人儿搂在怀里,浅影帝软语道:“傻东西真是越来越会耍小性子了。”
浅且歌在父皇怀里抬头,静静地看着父皇细腻绝美的脸,有些赌气地不说话。
可是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父皇重复了好几年,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的那些话——“浅且歌,你太瘦了。”“浅且歌,父皇真不喜欢你总这么瘦。”“浅且歌,你给我吃多点!”“浅且歌,你是不是又不吃饭!”……
这么想着,浅且歌便开口道:“且歌不是东西。”声音是软软的,极好听的。
父皇听出了小东西的服软,拍拍怀里小人儿的脑袋,道:“好。不是东西。浅且歌,不要老是以为你的体质特殊,就不需要吃饭。像是今天,语儿都不会中暍晕倒,你却是这样……”
“没有关系,晒太阳跟吃肉。”
“有关。吃肉的人晒多久太阳都不晕。”某父皇话说得很肯定。
小孩却不信地看着他。
父皇捏捏小孩的小脸,有些叹气:“吃少一点不会不舒服的。”
小孩看着他,却说:“父皇越来越像行之。”
浅影帝听得惊愕,愣住,轻轻摇摇头:“父皇可以像行之,却永远变不成行之。”
小孩认认真真地看父皇的眼睛,终于捧着父皇的脸,迎上去亲父皇的额心:“父皇当父皇。”
浅影帝抱着这贴心的小孩,道:“且歌,果真是喜欢行之多一些么。”
且歌摇头,却不说话。
浅影帝道:“如果且歌更喜欢行之,父皇当如何呢。”
且歌依旧摇头:“喜欢会笑的行之,也喜欢不笑却快乐的父皇。”
且歌稍稍离开父皇的怀抱,抬眼的顷刻间,眼波已弥漫着温温脉脉的绿意,纯粹的绿盎然成一片引人心醉。
父皇轻唤:“浅且歌。”
小孩应着:“嗯。”
“浅且歌,父皇知道了,以后不会问了。”
小孩仍旧是应:“嗯。”其实小脸写着满满的疑惑,不懂父皇知道了什么。
外头伯无已在询问:“皇上,已是戌时,是否传膳了?”
浅影帝吩咐下去,便拉着小孩起身整装。
出了内室,外殿中一众小宫女在摆晚膳。虽已尽量简化其中的程序和礼节,但毕竟是一国之主,大大小小的碗碟依旧是摆满了一桌。
浅影帝不见伯无,正疑惑着,伯无却抱着好几本书走进来。行礼之后,才解释道:“皇上,这是奴才在藏书阁翻了一下午才找到的几本书,其中包括七殿下寻了很久的《平民要术》。奴才估摸着藏书阁若是没有,其他地方怕也难找了,便自作主张去了藏书阁……”
伯无大总管笑得极灿烂,心里念着“这大内总管果真不是随便哪个谁就能当的哇”,一副准备领赏的姿态摆得十足。却不想,皇上冷着表情不动声色,怀里抱着的七殿下却一把抽过他手里的书,貌似急切,脸上却是没有多余的表情。无人打赏,伯无继续在心里念念:“这大内总管真的,真的,真的不是随便哪个谁就能当的!”
《平民要术》是大盛朝贾生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对农业生产的亲身实践与体验,而后完成的农学大着。这本最著名的农书当中,广泛地涉及到果蔬林木的栽培,甚至野生植物的利用等等。依旧因为西瓜的种植失败而疑惑不解的浅且歌,听老影主念叨这本书许久了,这下终于将书握在手里了,便再不肯放下。
伯无给皇上与七殿下都布好菜,就领着一众宫女下去了。
浅影帝看看这满桌的菜,又看看浅且歌几乎将脑袋钻入书中的精神头儿,只耐着脾气道:“浅且歌,吃饭。”
且歌不理。浅影帝竟也不恼,虽一直说不准在用膳时看书,却也终究叹口气,直接将埋首于书本的小人儿拉过来,安置到腿上。
浅且歌此时最为自觉,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不动弹了。
浅影帝五官细腻精巧,男生女相,虽然其浑身散发的冷冽霸气不会让人有一丝一毫女气的感觉,但其身形瘦削,常人见之,也很难相信他便是“战神”名号在外的浅影帝。浅影帝已足够瘦了,但当浅且歌窝在父皇怀里,仍然显小,明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身体,却瘦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无论如何,父子二人皆是妖孽得让天下众生卑微到底,这是不会错的了——如皇后每日看着这两父子,审美疲劳得也只剩这想法了。
浅影帝这么抱着小小的且歌,一口口吃着喂着,心思转在今日奏折上所呈奏的安阳百姓大暴乱的事情上,怎么寻思,都觉得这事兴起得诡异。还未理出个头绪,心不在焉的浅影帝却因为且歌“哇”地一声吐出来而回神了。
低头看去,清晰可见月白色的衣袍上贴着一块嚼了一两口的牛肉,油腻地沾着口水。洁癖的浅影帝恶寒,少有地语调提升:“浅且歌!”
浅且歌神色坦然,倒也明白父皇气的是什么,也只有把父皇的袍子弄脏的时候他才会大小声。
浅且歌看着父皇一脸嫌恶的表情走入内室,便丢开书本,也跟了上去。
“父皇喜欢吃虫子么?”浅影帝正在换衣服,听到浅且歌突然问道。
“什么虫子?”浅影帝的声音比往时冷了许多,但浅且歌并无这样的意识,清透细软的声音认真答道:“没有骨头的那种虫子。”
“不喜欢。”浅影帝换好了袍子,情绪渐好。
“不喜欢,父皇会吃么?”
“父皇为何要吃虫子?”浅影帝已经蹲在了浅且歌跟前。
“且歌为何要吃肉?”小东西认真地看着父皇的眼睛,认真地问。
浅影帝看着那双黑得纯彻的眼眸,许久,紧紧搂住这精灵般的小东西,缓声道:“傻东西,哪是能够相提并论的……是不是父皇吃虫子了,你就乖乖吃肉?”
“且歌不是东西。父皇不吃虫子。”空灵清透的声音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