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居然是威震三湘四水的‘日月轮刀’肖八阵。
此刻的肖八阵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如漏网之鱼,衣袍破破烂烂,整个人灰头土脸,连原本总是随身携带的一对日月轮刀,也只剩下一只了。
他站起身,喜道:“我刚才听到有人进了院子,还担心是追兵到了,于是跑到窗口瞧看……却竟然是黄少侠!”
黄芩大感意外,愣了半晌,才道:“你怎的变得这副模样?因何躲在这里?什么人在追你?”
肖八阵唉声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本以为已经走投无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处,让我在这里遇上了黄兄弟。这真是苍天有眼,少庄主有救了!”
黄芩微微皱了皱眉毛,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了大半。
肖八阵警觉地瞧了眼窗外,道:“长话短说吧,追我的是‘安泰客栈’的贼人,他们追了我几座山头了,不知有没有追到这里来。现下少庄主身陷囹圄,我好不容易才逃将出来,意欲赶回‘金碧山庄’搬救兵救人。”
黄芩思忖道:“‘安泰客栈’?你们怎么这么快和他们冲突上了?”
肖八阵道:“前些日子,少庄主也不知是和老爷闹别扭,还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真正的、行侠仗义的大事,挑了庄里最快的马,赌气也似地离开了‘金碧山庄’。我受庄主之请,快马加鞭去追赶少庄主,免得他缺少江湖经验,遇事吃亏。结果,好不容易追上少庄主后,他说要去‘安泰客栈’,把那个强抢苗女来贩卖的窝点一锅端掉。我感觉此举十分不妥,便苦口婆心地劝他,可他就是不听,还撵我回去,说自己已经吃了称砣铁了心,拼上一条命也要把那伙害人精连根拔起。我见他虽少不更事,却勇气难当,更有一副难得的侠义心肠,又想到那伙贼子贩卖良女确属罪大恶极,令人愤恨,于是不禁也心头发热,脑袋发昏,异想天开地以为与他二人合力便可铲除掉那群恶贼……”
黄芩忍不住叹道:“用脚想想也知道,‘安泰客栈’里面必是高手云集,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你们莫非真敢去硬挑人家?”
“这个我们也是想到了的,是以没敢大摇大摆地跑去挑梁子。”肖八阵一张老脸微红了红,道:“在‘田坝镇’,少庄主和我发现‘安泰客栈’其实只是个门脸和掩护,真正的据点应该在后山上的一座大宅院里。那座宅院的主人是‘安泰客栈’的掌柜。我们有如此推断,是因为客栈里人来人往,根本不易藏匿强掳来的姑娘,而那座大宅院里有不少间屋子,十分方便藏匿。于是,少庄主迫不及待的叫上我,趁夜一起去了那座大宅,想先查探一下敌人的情况再说。本来,我也料到那里肯定有不少难缠的厉害角色,却没料到对方会厉害成那般!唉,我们才一潜进去,人家立马就知道了,而且连我们自己都没注意到暴露时,大批的高手早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黄芩疑道:“对方真有如此厉害?”
肖八阵道:“包围我们的为首之人是个又高又瘦的和尚,手里拿着一根镔铁禅杖,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臭名昭着的淫僧——真法禅师。”
黄芩忍不住吃了一惊,问道:“真法禅师?就是那个一身‘混元真气’,号称刀枪不入,手中一支四十斤重的禅杖,以‘七十二手疯魔杖’横行天下的那位?”
肖八阵恨恨地点一点头,道:“正是此人。此人虽然又高又瘦,看起来像根竹竿,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一身真气却刚猛无比,手中的禅杖沉重难当,我左手的轮刀就是被他一杖磕飞掉的。”
黄芩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喃喃道:“看来这个‘安泰客栈’还真是扎手得很。”
肖八阵接口道:“何止扎手,若光是‘真法淫僧’一人倒也罢了,可就我见到的人中,武功不逊色于那淫僧的至少有六七人之多!”
黄芩第一次蹙然动容,道:“当真如此?!都有些什么人?”
肖八阵道:“有三个老道士,都背着四尺长的七星剑,虽然那日没见到他们出手,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就是江湖上传说的‘三妖剑’。还有赤手空拳生擒了少庄主的家伙,他的一双肉掌犀利无比,几乎不畏刀剑。要知道,少庄主掌中长剑乃是切金断玉的宝刃,却居然伤不了那人的肉掌。我瞧那人的相貌、年纪,以及掌上的惊人功力,莫不是名声赫赫的‘断掌’余少峰?另外,还有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汉子,他使得一手好拳法,而且为人阴险狡诈,我正是伤于他突如其来的偷袭之下。我猜他可能是江湖上以阴险毒辣着称的‘七尺追风拳’朱矮子。如果论江湖名头,光这几人,怕都不在淫僧真法之下啊!”
肖八阵提起的这几人都非善类,可在江湖上当真是大名鼎鼎。
‘淫僧真法’,贪恋女色,淫人妻女,不但坏了戒规,更是犯了江湖大忌。几年前,官府已下了海捕公文全天下缉拿他,江湖白道的英雄好汉也想手刃此獠,更有无数初入江湖,想要一战成名的少年英豪,寄望格杀掉他从此成名。怎奈他一身混元真气练得精纯无比,浑身上下金刚不坏,刀剑难伤,而那支禅杖舞起来更是风云变色,所向披靡,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是以直到眼下还活得好好的。
‘三妖剑’更是要人的命。那三个妖道不但剑法了得,而且善于炼丹制药,一身的毒药、法宝让人防不胜防。
至于‘断掌’余少峰,掌力雄浑,难有匹敌。江湖传言,他的掌力称第二,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此人号称‘断掌’的意思是,他的手掌拍到哪里,哪里就会“断”掉,真正是开碑碎石,无坚不摧。
‘七尺追风拳’,独门拳风不但可以隔空伤人,而且甚为歹毒,专破高手护体真气,是极为神奇的拳法。朱矮子就是凭着这一手绝技跻身于江湖第一流好手行列的。
听了他的描述,黄芩默然片刻,苦笑道:“有这许多厉害角色,难怪你们一个照面就吃了瘪。想来你能逃出命来,已是运气不错!”
肖八阵道:“他们中八成有人识得少庄主,可能希望生擒我们当筹码,回头好从‘金碧山庄’讨些好处,所以没有痛下杀手。也幸亏如此,我才抓住了个机会逃出来了,只是丢了一只兵器,还吃了一记‘七尺追风拳’,内腑受到了严重的震撼。”
黄芩问道:“现下,你的伤现势怎样?”
肖八阵摇了摇头,道:“躲在这里调养了好几日,已经好些了,可还没有好利索。”
黄芩点了点头,道:“不知公冶一诺目前的处境如何。”
肖八阵道:“我还没有逃出去前,少庄主就被那个‘断掌’余少峰擒下了。不过,他们既然想利用少庄主从‘金碧山庄’得些好处,应该不会把少庄主怎么样吧。”
黄芩‘嗯’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除了你说的这些人,他们中应该还有个会放蛊的巫祝。”
肖八阵回想了一下,道:“我没有遇上。”
黄芩道:“那人倒也罢了,‘蝴蝶针’你可听说过?”
肖八阵惊了惊,道:“‘一钱,二圈,三针’里的‘蝴蝶针’?那可是绝顶的暗器高手啊。”
黄芩笑得有些古怪,道:“他也在其中。嘿嘿,‘安泰客栈’真是高手如云,实力空前强大,空前强大呀!”
瞧他的表情,似乎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令肖八阵颇难理解。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在外面呼唤“黄兄弟,黄兄弟?你到哪里去了?……”
黄芩听得真切,正是猎户丘济。
他应了声,道:“就来!”
又压低了声音对肖八阵道:“我还有话说,没人时,你到外面的林子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去和你汇合一处。”
肖八阵点点头。
黄芩转身出了小屋,来到外面。
丘济笑眯眯道:“你怎么跑进那里去了?”
他的心情不错,看来猪肚一定卖了个好价钱。
黄芩笑道:“没什么,我等得烦了,就溜达了一圈,四下瞧瞧。”
管家板着脸孔,斜眼瞧他道:“怎么能在别人家里随便溜达?真是山野粗人,好没规矩!”
黄芩也不甚在意,问丘济道:“怎么样,那个猪肚有几个钉?得了多少银子?”
丘济喜笑颜开道:“居然真有七个钉!哈哈,只这一晚上我们就赚了十两银子。”
说罢,他爽快地分出五两银子给黄芩,道:“这是你的。”
得着的多了,他也就不像先前那般耍心眼,多计较了。
管家见状撵他二人走,道:“好了好了,买卖结了,你们到外面分钱去,别矗在这里。”
黄芩结过银子,和丘济一起被管家连催带赶着出了吕财主家的大门。
出了门,丘济露出可惜的神情,道:“按说,这只猪肚应该能卖出十二、三两银子的高价,可也不知是吕财主家里买的野猪肚太多,已经不缺了,还是管家想暗里扣下几两银子入自己的腰饱,只肯给八两。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十两银子成交的。”
黄芩笑道:“那真是亏得有你,多出来的一两银子已够我路上尽情吃喝几顿了。”
他向丘济拱了拱手,道:“我还要赶路,不便再多逗留。”说罢,就要离开。
丘济上前想伸手拉住他,却被他下意识地躲过了。
黄芩问道:“怎么?”
见他躲闪的动作快如闪电,丘济吃了一惊,随及道:“我是想说,你那买卖赚得未必有和我一起打野猪多,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多打几头大家伙,卖野猪肚给吕财主来得实在。”
原来,他是想劝黄芩留下来和他一起打野猪挣银子。
黄芩道:“我这一趟可是‘大买卖’。”
说这句话时,他的面容有些古怪。
丘济不以为然道:“别唬我。就你单枪匹马一个人,能有什么‘大买卖’?真要是赚许多银钱的买卖,我们这穷山恶水之地,本就常有强梁出没,更何况现下大旱,他们什么都缺,更舍得出命去,你可别有命挣钱没命花啊。”
黄芩连点了几下头,‘哈’了声道:“你还别说,我这趟买卖想要做成,确是要豁出命去的。”
丘济再要追问,黄芩却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和他挥手告别,往不远处的林子里去了。
第二十八章:少年剑侠囚笼忍辱负重,金刚禅功不敌落网飞石
踏着歪歪倒倒,枯黄茂密的长草,在萎靡不振的林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黄芩一面奔走如飞,一面四下张望,不住地轻声唤道:“肖爷……肖爷……”
“我在这!”
声音起处,肖八阵自一棵半黄半绿的树后显现出身形。
行至他面前,黄芩开门见山问道:“肖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肖八阵神色紧张道:“‘安泰客栈’那伙贼人已追了我一路,眼下的情形,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稳妥起见,我希望黄少侠能一道回去‘金碧山庄’搬救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万一我遭遇不测,也还有黄少侠。可就是不知黄少侠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是怕贼人追来,想请黄芩护送他回去‘金碧山庄’。
黄芩听言,低头思索,好像正在考虑他的这一请求。
有顷,见黄芩仍是沉吟不语,不置可否,肖八阵以为他担心对手太过强大,不愿掺和进来,可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惨然一笑道:“当然,如果黄少侠另有要事不便相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一声,他又道:“不过,黄少侠,常言说,忘功不忘过,忘怨不忘恩,你和韩大侠在庄上时,公冶庄主对你们可是极为看重的,临走还借了马匹与你们,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似乎像没听见他这些话一般,黄芩仍是不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八阵终于面露不耐之色,提高了嗓音,冷硬道:“那伙恶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迟恐生变,还请黄少侠速速给个说法。行不行的,我也好早些上路。”
终于,黄芩抬头冲他一笑,道:“和你一道回去确是没有什么。”
听他似是答应了,肖八阵心下稍安。
黄芩又道:“只是,你回去搬救兵,为的是把公冶公子救出来,还是将那伙恶贼铲除?”
肖八阵微愣一瞬,道:“救少庄主自然是第一位的。”接着,他又道:“不过,只要能回去‘金碧山庄’,把一切向庄主言明,我以为,多的不说,庄主一声招呼,庄上的那些位受了庄主恩惠的侠义之士定会聚拢起来,合力一处……嘿嘿,到那时,说把‘安泰客栈’夷为平地也不为过。”
黄芩‘哦’了声,道:“这么说,你还是寄望能把他们彻底铲除喽?”
肖八阵咬牙切齿道:“那是当然。我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庄主和少庄主怕也不能!”
黄芩摇了摇头道:“真若如此,我倒觉得你没必要回去‘金碧山庄’了。”
肖八阵疑道:“怎么说?”
黄芩摊手笑道:“何必浪费时间呢。”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不羁的野性,让人产生了一种难以捉摸以及没法控制的感觉。
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肖八阵心头一个激灵,嘴巴嘟哝道:“不回去还能怎样?”
同时,他颇为不满地暗道:莫非他已认定少庄主没的救了?这人真个没道理。
黄芩语气坚定道:“不回去,还可以留下来。”
肖八阵道:“留下来能做什么?”
黄芩静静注视着他,眸子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茫,缓缓道:“留下来和我一起,试一试能不能把‘安泰客栈’夷为平地。”
以为自己听错了,肖八阵不由张嘴问道:“就你、我二人?”
黄芩点点头,肯定道:“就你、我二人。”
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打算,肖八阵怔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才道:“黄少侠,你别是糊涂了吧?我先前可是说了那伙贼人里有些什么样的高手,若只有你我二人,恐怕没法子救出公子。”
黄芩平心静气道:“如果你回去只是想救出公治公子,比起搬救兵来救人,倒不如通知公冶庄主准备大笔赎金换人的机会大些。”
肖八阵横眉挑目,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怒声道:“这是什么话?!‘金碧山庄’岂会向那伙恶贼服软!?”
黄芩正色道:“既如此,请恕我直言,若合你我二人之力都无法救出公冶公子,铲除那伙贼人,你回去‘金碧山庄’搬救兵也是于事无补,而且一去一来的还要耗费不少时日。我瞧公治公子并不象是吃过苦头的,若因为身陷牢笼时日太久而熬受不住,出点什么意外的话,那却是冤枉了。”
肖八阵撇了撇嘴,道:“难道黄少侠瞧不起我们‘金碧山庄’,嫌我们不够人多势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