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八阵‘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因为黄芩那坚定的语气已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其实,他和黄芩并没有打过很多次交道,但对方身上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冷静气质,以及办事的沉稳感就是给他一种再牢靠不过的感觉。
但是,如果黄芩的判断全部准确无误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要去玩命了。
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阵仗,肖八阵居然一点儿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甚为奇怪。
其实,他不觉得紧张,也许是因为有人给了他底气——他身边的人是足以信赖的黄芩。
还好,没让他们等太久,山路上终于有了动静。
就见,由气急败坏的真法禅师打头,一大群提刀携剑,恶虎毒狼般的汉子脚底生烟着大踏步赶了过来。
这会儿的真法禅师与平日大不一样,那双原本闪动着精光的豹眼,被燃烧的怒火填满了,紧闭的嘴巴凶狠地撇向一边,看起来一副恨不得磨牙吃人的模样。他脸上的左眼眶处被黄芩以石块砸肿了的地方此刻已有些消肿,但形成了老大的一块乌青,再配合上那对怒火喷射的凶睛,实在有几分滑稽可笑。
真法禅师的身后紧跟着朱矮子、一个脸色蜡黄的书生,以及一个满脸横肉的眯缝眼汉子。除此之处,还有十余名健卒。他们正气势汹汹地赶往‘山坳村’附近。
树上,黄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书生和眯缝眼的汉子,在他们身上上上下下的足足打量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伙人走得远了,他才皱眉道:“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出动很多人手,你说的什么‘三妖剑’啊,‘断掌’啦,都不在其中。而且‘蝴蝶针’也不在,否则带头的不会还是真法禅师。”
肖八阵心中一凉,没了主意,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得取消原来的计划,重新计划一番?”
迟疑了一会儿,黄芩道:“不,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趁机摸到他们的大宅里瞧瞧。”想了想,他又道:“只是,就目前看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倾巢而出,我们也不得不小心一点。是以,等到了大宅附近,你我二人里只能有一人先进去探路,另一人留在外面放风。小心使得万年船,别一不小心翻在了阴沟里。”
肖八阵‘嘿’了一声,道:“黄兄弟的眼光可真够高的,如果那座戒备森严的大宅只能算是阴沟的话,莫非皇帝老儿的皇宫才不算阴沟吗?”
黄芩哈哈一笑,道:“当今的皇帝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子,哪里是什么老儿。”
肖八阵笑道:“说得也是,和他比,我倒算是老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准备好后,黄芩和肖八阵纵身跃下白皮松,一阵烟般往真法禅师等人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田坝镇’后山上的这座大宅的主人是‘安泰客栈’的老板,姓田,所以这座大宅就叫做‘田家大宅’。
在离‘田家大宅’几十丈开外的一座无名的山丘上有两条身影。这两条身影隐于树木草丛之间,似乎正远远地观察着‘田家大宅’。
毫无疑问,这两条身影是黄芩和肖八阵。
叹了口气,黄芩对肖八阵说道:“这哪里是一座民居,简直可以当一处军事堡垒了。”
他叹气是有缘由的。
须知,一般的大宅不过是围墙高一些,占地大一些,是决计拦不住像他们这样武艺高强的江湖好手秘密潜入的。可是,这座‘田家大宅’非同一般,显然在建造初期就得到了高人的指点,因此不但建在一处开阔地上,前后左右都是空旷一片,既没有其他住房,也没有茂密长草,甚至连树都没有几棵。这样一来,四下几乎一览无遗,身手再好的人也很难偷偷摸摸地靠近宅子而不被人发现。另外,宅子的后面毗邻一片水塘,眼下水位下落了不少,却没有干涸。宅子的前面是一条大路。整个宅子院墙高筑,门口有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看守着,一看就不是寻常去处。
肖八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座宅子的确不好进去。上回我和公子是趁着夜色摸过去的,可估计也没能逃过他们的监视,否则不会一进去就被发现了。”
黄芩接口道:“这大白天的,日头还不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恐怕不太容易。幸好现在大旱,宅子后面水塘里的水已经不多了,或许有法子从那里溜进去。”转念他又道:“不过,直接从大门打进去也是个法子。肖爷,你觉得哪种法子比较稳妥?或者,你还有什么建议?”
肖八阵苦笑了几声,道:“我实在是没什么招了。或许……试试看从后面的水塘溜进去?……哎呀,总之黄兄弟你看着办吧,就别再为难我了。”
黄芩微微皱眉,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才道:“要我说,还是从大门打进去比较稳妥。若然宅子里本没有多少高手坐镇,溜进去也好,打进去也罢,都不成问题。可刚才真法禅师那一行人里似乎缺了不少高手,如果那些高手都在宅子里,我们从水塘那边溜进宅子,未免太过深入,恐怕危险得紧,倒不如从大门直接打进去,见势不妙的话,撤退出来也方便得多。”
扫了眼肖八阵握在手里的那只轮刀,他继续道:“肖爷的这只轮刀好比是活招牌,别人一看便知你来了,太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先留在此地压阵,待我大摇大摆地上去探明了状况再说。你看如何?”
肖八阵稍有犹豫,握轮刀的手不经意地紧了一紧,道:“成!就听黄兄弟的安排。不过我也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黄芩道:“但说无妨。”
肖八阵摸了把脸上好像长戟一般又长又硬的胡须,道:“当年我疾病缠身,食不裹腹时承蒙公治庄主收留,可以说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只要能救出少庄主,我肖八阵绝对豁得出一把老骨头,黄兄弟大可不必为我考虑太多。”
迎上肖八阵决绝的目光,黄芩的眸子精光闪烁,悠悠道:“不怕死,不代表不要命。而且,把人从宅子里救出来并不是目的,目的是把人救回‘金碧山庄’。是以,逃出那个宅子,远没有躲过那批贼人一路上的追杀来得困难,那可不是光靠拼命就能做到的。肖爷,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其实,想要救人,凑银子也是可以的,没必要现在就拼个鱼死网破。所以,凡事有机会就下手,没机会也别丧气,一切见机行事就好。”
听了他这番话,肖八阵顿时明白了不少,连连点头。
未时已过,申时将近,‘田家大宅’前面的那条大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越来越近。
虽然这条路修得颇为宽阔,但毕竟是乡下的土路,在经历了连续的干旱之后,路面上浮尘遍布,积土如山,风一吹,连眼睛都睁不开。
路上来的那人装扮颇为轻便,没有任何包袱、行李之类的累赘,可瞧着也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是何来路。不过,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他腰间系着一个百宝囊,倒象是跑江湖的江湖客。
那人一路行来,到了‘田家大宅’门口的岔路时站定身形,微微迟疑了一瞬,稍后,转向‘田家大宅’的大门方向来了。
门口的两个守卫见了,立时警觉了起来。
不过警觉归警觉,估计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打定主意要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口打进‘田家大宅’,因此并没有做出任何警示、告诫的举动。
毋庸置疑,那人正是黄芩。
眼看黄芩就要走到近前,一个守卫喝止他道:“站住,干什么的?”
黄芩打了个哈哈,道:“光棍不挡财路。有人告诉我,想发财,就来‘田家大宅’。难道这里并非田家大宅?”
两个守卫听得此言,俱为之一愣,扭头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他们的上头向来不惜金银,最喜招募奇人怪杰,平日里,有时也会有一些江湖上的好手不知从哪里寻到了门路,特意跑来投靠。虽然黄芩此时前来未免太过凑巧,但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他赶走似乎也不太合适。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守卫稍加思索,即开口道:“这里正是‘田家大宅’。你既说有人推荐你来的,我且问你,青龙大张嘴,不知来自哪一水?”
黄芩身为捕快,整日里应付得就是来自三江五湖的好汉们,又岂会不知他们的切口黑话?他肚子里暗笑不已,应到:“活水。”
那守卫接着又问道:“活水来江,死水来缸,请问来自哪一江?”
黄芩眼珠子转了几转,阴阴一笑,道:“休要多啰嗦了,我此番前来,是为投奔一位高人。”
那守卫面露不屑之色道:“高人?什么名头?”
黄芩眨眨眼,道:“说出名头来,吓破你的胆!就是那‘花花和尚欢喜僧,一根禅杖四十斤’的真法禅师。”
两个守卫暗吃了一惊,一时都没有言语。
黄芩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替我通报一声?”
年长些的守卫道:“你来得不巧,目前真法禅师不在里面,你到晚上再来吧。”
黄芩佯装诧异,道:“你们少来哄骗于我,真法禅师不在?那夏先生呢?”
他所说的夏先生,自然是‘蝴蝶针’夏辽西。
两个守卫如此吃他一蒙,更是吃惊,年长的连忙道:“‘夏总管’出去有七八日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黄芩心里犯起了嘀咕,面上故意皱眉道:“那不管了,你进去给我找个能管事的人出来说话吧。”
那守卫为难之下,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真法禅师带着人手刚出去办事,此刻我们这儿没有一个真正管事之人。而且禅师吩咐过,这段时间是特殊时期,闲杂人等大宅里一概不留,你还是等到晚上再来吧,我想,那时真法禅师或许应该回来了。”
黄芩眼珠转了又转,心想:哈哈,原来是高手尽出,空余巢穴啊。
他忍不住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那两个守卫不明就里,一副云山雾罩的模样。其中一个抓了抓脑袋,反问道:“怎么个好法?”
黄芩挑了挑眉毛,‘哈’了声,嘴上似乎正要解释,双手却猝不及防地,形如闪电般探出,屈指成扣,一左一右同时锁住了两个守卫的项上要害——咽喉。紧接着,他手腕一扭,没等那二人反应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就见二人突起的喉结处齐齐断裂开来,黄芩的双手陡然一分,那两个守卫便如同烂泥一样瘫倒了下去,一时间舌头伸长,眼珠暴凸,除了被捏断的喉咙处发出细小的、丝丝的出气声外,再无别的声响了,状况甚为恐怖,显然已是没命活了。
瞧着倒地的二人,黄芩的嘴角缓缓擒起一丝冷酷的微笑,答道:“就是这么个好法!”
不过,那两个守卫恐怕已然听不见了。
此时,可能是由于得知里面无甚厉害高手,杀了两个守卫的黄芩表现的似乎有些肆无忌惮。只见,他从背后抽出铁尺,向肖八阵所在的方向做了个表示安全的手势,然后不等肖八阵跟上前来,就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闪身而入,随后又探出手来,把门口的两具尸体先后拖了进去。
将尸体拖到较为隐蔽的一处角落后,黄芩开始贴着墙根快速地边移动身形,边全面搜索。
沿途,他一旦撞见人,若是手无寸铁的寻常仆役,便纵身上前,劈手以掌根击打对方的太阳穴处,令其晕厥。显然,对于这一手法的运用黄芩已相当纯熟,否则若是重了些,搞不好失手把人打死,轻了些,又无法立即制服对方,收不到效果。而黄芩施展这一招时,每每恰好处,总能令对手当场晕厥;若是遇上拿刀带剑的,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一铁尺敲在人家的脑壳上,如同敲鸡蛋一般把敌手敲个脑花迸撒,脑浆横流。
但见这一番行动中,他脚下步履如风,下手干净利落,是以等肖八阵得到信号,闪身进来时,整个前院已被黄芩粗粗搜过一遍,同时放到了七八个仆役,当然也敲破了好几个人的脑袋。
肖八阵见状,着实暗吃一惊,心道:虽然敌人中不见什么高手、能人,但是这一口气的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倒了十几个大活人,这黄芩的手脚之快简直宛如鬼魅,也太惊人了吧!
见到肖八阵来了,黄芩也不说话,指了指肖八阵,又指了指大门,然后指了指自己,再向内堂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原来,他刚才搜寻时,诸多杀伐下手飞快,几乎悄无声息,并没有惊动到内堂里的人,所以,此时不想出声,只用手势与肖八阵交流,意思是叫肖八阵守住前院的大门,他自己则进去内堂,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其实,内堂与前院相隔较远,并不容易听到这里的动静,只是黄芩行事习惯了谨慎,而且越是把握住了主动的时候,他越是小心翼翼。
肖八阵点了点头,转身守住大门,紧张地向外瞧了瞧。
外面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迹象。
实际上,因为门口的尸体已被黄芩拖至院子里来了,纵使真法禅师一行人赶回来,也只能发现门口没了守卫,虽然会起疑心,但毕竟不会好像瞧见尸体倒在大门外那样,当即明白敌人侵入了宅子。
由此可知,黄芩行事,考虑周到,确有一套。
就在肖八阵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外面时,身后较远处的内堂里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稍后,就听黄芩喊道:“肖爷,我抓到一个话事的。”
肖八阵掠身进了内院,见黄芩在西侧的一间厢房门口向他招手。
他快步上前,二人一并入得屋内。
只见,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穿一件棕色丝袍,汗流浃背的胖老头正一动不动地瘫软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地瞧着他们,满脸的惊恐之色,一看就知道是被黄芩制住了令其浑身麻软,动弹不得的‘神阙穴’,和令其舌根肿胀,言语不得的‘哑门穴’。
肖八阵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田掌柜!”
黄芩惊喜道:“原来这人居然就是宅子的主人田掌柜。我见他穿着不一般,知道是个人物,所以制住了,没想到真是条大鱼。相信他会知道不少东西。”
田掌柜听言,身子不能动,心思却能动,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肖八阵来到他近前,面上露出阴狠之色,道:“虽然你被点了穴,说不了话,可我知道,你还是能听见的。马上,我会叫这位朋友替你解开穴道,如果想活命,就千万不要大喊大叫。”说着,他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田掌柜面前晃了晃,狞笑了一声,道:“否则……嘿嘿,这白刀子进去,自然得红刀子出来。”
黄芩轻笑一声,道:“这宅院里的人已被我杀了的杀了,打倒的打倒,制住的制住,他就是喊,也没甚用处了。”
肖八阵颇为尴尬地望了黄芩一眼,黄芩随及拍开了田掌柜的‘神阙穴’和‘哑门穴’。
田掌柜立刻忙不迭地连声唤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呀……”
肖八阵一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且问你,你们前些日子抓住的‘金碧山庄’的少庄主,现在何处?”
田掌柜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在后院里一间专门关人的柴房,小的领你们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