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三部)中——绾刀
绾刀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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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丘济便全副武装地带着黄芩来到最近的那座山上的一处坡地上。

坡地下不远的地方是一汪泥塘。

小心翼翼地在坡地上挑选了一块下风的隐蔽处,又在四周洒下驱避蛇虫的药粉后,丘济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下面的泥塘,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对黄芩道:“前几日,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头独猪,真是个大家伙,怕不得有三四百斤重呢。当时,它在泥塘里扑腾打滚得来劲,我凑着月光远远望去,不得了!那一身黑毛像箭一样张着,真好似铮亮的铠甲!那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就像是两团鬼火!那獠牙,足有半尺多长啊!哈哈,我瞧它的模样,说不定再活几年就要修炼成精了。想来,那家伙的猪肚没有‘七个钉’,也不会少于‘五个钉’。可惜那时我只得一人,实在没有把握,不敢下手。这一回有咱俩合作,一定要拿下那头野猪精!”

说罢,他向黄芩招一招手,二人猫着腰将身形隐藏于茂密的草木间,缓缓滑到坡下的泥塘边。

丘济让黄芩负责警戒,自己一面时不时环顾四周,一面在泥塘边上选定好某处埋下了窝弓、药箭。

他心想:如果那只野猪能落入陷阱,就省事多了。

接着,二人重新爬上坡地,在最初选好的地方站定。

丘济迅速取出两张强弩,十来枝弩箭,自己留下了一张弩和几枝箭,给了黄芩另一张弩和几枝箭。继而,二人双双蹲伏下来,隐身于草丛、荆棘之间。

“咱们就在这里守着,千万别发出一点儿声音来。”丘济小声嘱咐黄芩道:“许是被猎的次数多了,这山上的野猪机敏得要命,稍有风吹草动,立马掉头就跑,若是惊动了它,咱们这趟就算是白来了。”

黄芩咧嘴一笑,道:“那是当然,容易打得早被打光了,剩下的自然都是快成精的。”

言罢,他又喃喃地嘀咕了一句,道:“十天就要吃掉一付猪肚,若是吕财主的胃病总不见好,这几处山上的野猪岂非要被你们猎到绝了种?”

丘济精于打猎,耳聪目明,是以黄芩的声音虽低,他也听得十分清楚,于是嘿嘿笑道:“是呀,吕财主的胃病不好,周围山上的野猪就算是倒了血霉了,不过,我们这些猎户却可时不时小赚一笔。”

接着,他又自信满满道:“如果那家伙踩了窝弓,便是最好。如果它绕过了,你听我的招呼,到时咱们一起放箭,尽量往它身上的要害处射。能一箭射死当然最好,倘是射不中要害也不打紧,我的箭上都喂了药,射中身上哪里都成,不怕它跑到天上去。”

黄芩一边听他说,一边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上的弩。

原来,丘济自己拿的是一张新弩,给黄芩用的却是一张旧弩。

那张旧弩看起来很有些年头,连望山上的刻度都已经磨得看不清楚了。

黄芩有点不放心的转头问他道:“这弩,能好使吗?”

因为自己拿了新的,把旧的给了对方,丘济感觉有些不好意思,面露尴尬之色,干笑了两声,道:“有点旧,可能准头不是太好了。”

转眼,他又拍着胸脯保证道:“但是力道绝对够足,只要射准了,一丈之内,可以洞穿野猪的脑袋。对了,你射的时候小心一点,千万别射到猪肚上,那样就不值钱了。”

黄芩心中颇感不快,反诘道:“一丈之内?如此近的距离,不怕给野猪拱翻在地吗?若是被你口中那‘半尺多长的獠牙’刺到,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丘济讪讪道:“是呀,所以咱们万事都要小心才可。”

不想再搭理他,黄芩自己装上箭,左右瞧看了一下,骤然抬手举起强弩,瞄着远处的一颗大树,拨动悬刀,迅如电,疾如风,一箭射出。

只听‘嗡’的一声响,那枝箭矢正钉在树干上。

丘济惊呼道:“你疯啦!做什么?!”

黄芩白了他一眼,一副嫌他大惊小怪的表情道:“别担心,现在天还没黑,野猪不会这么早出来,我先试一试弩,免得到时用着不顺,手忙脚乱的,没射中野猪,倒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说罢,他起身,从容不迫地走过去,把箭又从树干上取了下来。

丘济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如此来来回回射了三五箭,黄芩才算是满意了,再次同丘济一起埋伏下来,静静等候野猪的到来。

周围越来越黑,除了风吹过草丛、树梢的沙沙声,就只能听到满山的鸟鸣虫语了。

二人足足等了个把时辰,却连野猪的影子也没能瞧见一只。

丘济等得不耐烦了,丧气的低声道:“看来今天运气不好,那头猪不会来这里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碰碰运气?”

黄芩皱眉想了想,道:“我看坡下的泥塘极可能是那头野猪滚泥来惯了的地方,还是再等等看吧。”

丘济想了想,一时间也不知该到哪里去碰运气,便暂时依了他。

就在二人又困又乏之际,突然间,四周鸟虫们那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戛然而止。

一直闭着眼睛作态假寐的黄芩,猛地睁开双目,就好像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惊醒了他似的。

他小心的透过草丛向下看去,只见月光里,一个朦朦胧胧的、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山坡下不远的地方。

果然是一头体形巨大的野猪,正磨磨蹭蹭地往泥塘而来。

只见它瞻前顾后,三步两停,还时不时拿巨大的身体往近前的树干上一阵摩擦,像是蹭痒一般,显得机警无比。

黄芩轻轻地推了把丘济,把他弄醒。

二人都紧张地注视着那头野猪,直到瞧见它蹒跚着脚步,碰巧绕过了他们埋放窝弓、药箭的地点,并没有触到窝弓时,心里都不禁暗呼可惜。

这时,距离已近了许多,二人已经能把那头野猪瞧个仔细了。

真是个庞然大物啊!

它的体格看起来像一头小牛,黑乎乎的身躯强健有力,白森森的獠牙长长的伸在嘴外,鼻子里‘呼呼’的喘气声好像在拉风箱一般,煞是惊人!

也许是那头野猪的体型大得实在有点吓人,丘济显得有些胆怯,端着强弩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一会儿功夫,他把弩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了好几回,却始终不敢下手。

不过,那头野猪的确非常机警,在泥塘里拱过几下,或者打了一个滚后,就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一番,确实也没留下什么好下手的机会给丘济。

又一次,野猪低头拱泥,丘济举起强弩想瞄准发射,可不待他瞄上,野猪又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并朝山坡这边多望了好几眼,丘济赶紧放下了弩箭。

就在野猪再次低首准备拱泥之际,黄芩已瞅准机会,抬手就射。

他并没有听丘济的招呼。

“嗡!”

一只弩箭,不偏不倚,正射中那头野猪的面门处!

野猪惨嚎一声,拼命甩头,同时四下寻找伤他之人,却不见有人,于是愤怒而又疯狂地掉头就跑。

这时,丘济又惊又喜,喊道:“中了!”

他的箭头上都喂了药,那头野猪既然中了箭,迟早会药性发作,只消明日天亮后,追着野猪逃走的踪迹赶上去,再花个一、二日不怕找不到它。只是这样一来,第二天急于赶路的黄芩只怕就等不了了,而卖野猪肚的所得,自然也就落入丘济一人的腰包了。

他话音未落,只觉身边风声飒然,黄芩竟已如猛虎一般窜了出去。

丘济大惊之下,伸手想去抓他,却哪里抓得住?

打猎的人都知道,受了伤的野猪是非常危险、可怕的对手,没有哪个猎人敢在夜里的山林中追赶一只受了伤的野猪的。是以,丘济伸手想拉黄芩,倒是出于好意。

黄芩窜出去的速度,比受伤逃遁的野猪快了好几倍!

就见,那头大野猪还没窜出泥塘多远,黄芩已风一般赶了上去,与此同时,他把第二支弩箭也装上了箭槽。

野猪听到身后有人追来,怒嚎一声,转身就反冲了上来,想要拱倒敌手。

黄芩不慌不忙,纵身拔地跃起,单手持弩,在半空中对准了野猪的脑袋,扣动悬刀,又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射出时,黄芩距离野猪不足三尺之地。

丘济果然没有夸口,弩虽然十分老旧,力道却依然强劲。

顿时,那支弩箭快如并剪,锐如昆刀,贯穿了野猪的脑骨。

只听野猪又是一声惨嚎,声震山林,向前奔出了五七步后,便轰然倒地,当即毙命了。

丘济的嘴巴张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瞧见的。

黄芩行到野猪的尸体旁,回头冲山坡上喊道:“它已经死了,你下来吧。”

丘济立刻奔到近前瞧了瞧地上躺着的死猪,愕然了片刻,伸出大拇指赞道:“你当真好本事!”

黄芩道:“闲话少说,怎么把它弄走?”

丘济弯下腰拎起两条猪后腿试了试,道:“这家伙太大,整个弄走颇为麻烦,不如割下它身上最值钱的猪肚和一些好肉带走,其余不值钱的就扔在这儿好了。”

黄芩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点起松明,当场把野猪开膛破肚,取出猪肚,割下猪腿等地方的好肉,当然也没忘了猪鞭、猪睾丸这一类‘大有作用’的东西。这些东西合起来怕也有一、二百斤了。黄芩找来几十张芭蕉叶和一些韧劲十足的藤蔓,将那些东西包裹、捆扎好,大致分作四堆。丘济则砍来两根较粗的,五六尺长,可以负重的树枝。然后,二人各挑起一根树枝,如同挑扁担一般,前后各挂了一堆猪肉及零碎,下山去了。

路上,丘济假装抬头瞧了眼天色,含含糊糊地道:“现在这时候,吕财主家早关门闭户了,怕是去不了。”

黄芩无所谓道:“去不了就去不了呗。”

丘济笑道:“没法子,上我家先歇上一晚吧。”

黄芩道:“好,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丘济又道:“可是……你要想在日落前赶到‘田坝镇’,明天最好一大早出发。”

听出了他的意思,黄芩瞧他一眼,狡黠笑道:“不怕,我脚力过人,不在乎迟出发一、二个时辰。反正吕财主家又不远,明日一早我们先去,等卖过猪肚、分了银钱后,我再走不迟。”

打好的如意算盘就这么落了空,丘济未免有些失望,一时无语。但转眼瞧见前面挂着的野猪肚又老又大,‘钉’自然是少不了的,想着就算把卖来的银子分给黄芩一半,自己也还赚了好几两,更何况这头野猪根本就是黄芩打的,他只不过给指了个地方,也就不再多想了。

这时,黄芩又道:“等下能不能借你家的锅、灶一用?”

丘济吃惊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还要开伙?”

黄芩指一指前面挂着的一条猪腿肉,笑道:“许久没有吃肉,馋得慌,不割几块吃下我睡不着。”

月光下,他的笑容真如多日没尝到肉味的孩童盼望着饱餐一顿大肉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烂漫。

丘济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树枝,道:“那到了家里,你自己烧肉吃去,我可要睡了。今天真是累死了。”

二人加紧赶路,不多时到了丘济家门前。

家里人已然睡下了,但留了门给他们。

丘济轻手轻脚推开门,二人进到院里,去柴房卸下了重担。

问明了伙房的去处后,黄芩挑了两大块嫩些的野猪肉直奔伙房,洗肉切肉,打火热锅,就要烧来吃,转头却见丘济手背在身后,站在伙房门口瞧着自己为了一张嘴忙活个不停,并没有去睡下。

黄芩问道:“还有事?”

丘济走到他身侧,呵呵笑道:“一份也是烧,两份也是烧,不如你替我也烧一份吧。”

黄芩道:“这里的肉只够我一人吃食,你若想吃,再割些肉来。”

如同变戏法一般,丘济伸出藏在身后的双手,拿出那根粗长的猪鞭,神神鬼鬼道:“我不吃你的肉,借你的手,帮我把这个烧了就成。”

黄芩接过,笑道:“这东西气味太重,做法十分讲究,否则便难以下咽。我以前没做过,不会烧。”

丘济摇头道:“没关系,你随便烧了,我当它是药,捏着嗓子,总能咽得下去。”

黄芩奇道:“你好这一口的话,为何不等明日你婆娘起来,叫她仔细烧与你吃?”

似有难言之隐地踌躇了一阵,丘济唉叹了一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那方面总是不行,她已有些瞧我不起,我不想让她知道。”

原来,他是想偷偷试一试野猪鞭在壮阳补肾方面的疗效。

黄芩‘哦’了声,道:“那先说清楚,我厨艺不佳,做的猪鞭你若是吃不下去,可别怪我糟蹋了好东西。”

嫌他说话的声音高了,丘济忙示意他小声点儿,自己也压低嗓音道:“我在柴房先睡一会儿,你做得了就叫我来吃。”

黄芩没再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野猪鞭摆放到灶台上。

丘济去到柴房里,找了块地方躺下睡了。

伙房里,黄芩先做好了红烧猪肉,又把丘济的猪鞭稍加处理,捡了些去臊去腥的调料放进去,一起炖上锅。待他风卷残云一般把两大碗肉吃进肚里,颇感满足后,见猪鞭还没有炖好,便等不及了,跑到柴房里唤醒正打着呼噜的丘济,要他自己去盯着火。而后,黄芩整了整柴堆,就此靠着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拎上野猪肚,往吕财主家去了。

吕财主家离得很近,没走一里路就到了。

听见拍门声,一个精瘦精瘦的管家开门闪身出来。

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里其中一个是识得的,他很不高兴地抱怨道:“丘济,一大早跑来叫的什么丧?吕老爷可还没起呢。”

丘济把手里提着的野猪肚拿到他前面晃了晃,笑道:“刚打到一头好货,现割下的猪肚,就怕耽误了不新鲜,所以赶着给吕老爷送来了。”

管家一看,惊喜道:“好大的家伙叻!”

丘济得意道:“可不是嘛,那只独猪又凶又悍,得有五、六百斤那么重,可是不好对付。”

他故意夸张了一、两百斤。

见猪肚确实又大又老,一瞧就是好货,管家让二人进来,领着他们往后院去了。

丘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七拐八弯轻车熟路得很,想来没有管家带领,他也知道应该怎么走,往哪儿去。

到了后院,丘济让黄芩在院里等着,他和管家先后进到院内的一间大屋里验看野猪肚的钉数,领取银钱去了。

二人进去后,大屋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二人出来,想是还在里面讨价还价,黄芩闲得无聊,便在院子里四下逛了逛。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压抑着轻唤道:“黄少侠,黄少侠……”

黄芩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觉那声音竟似出自东墙下一间颇为老旧,可能已经废弃的屋子的窗口处。可当他瞧看时,那窗口只是黑洞洞地张着,并不见有人。

黄芩疾步行至那间屋前,推开虚掩着的屋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屋里堆满了类似缺了腿的凳子、少了背的椅子、漏了底的锅、生了锈的盆等等已经没甚用处,却因为主人舍不得,没有被扔掉的杂物。因为太久没人打理,所以墙壁发黑,蛛网绕梁,还有一股潮湿的、木头腐败发出的气息弥漫四周,令人窒息。

“黄少侠,我在这里。”最黑的墙角处,有人压低嗓音道。

黄芩绕过重重杂物,到了墙角,只见一人颇为狼狈地靠坐在那里。

他定睛瞧了半天,才讶异道:“肖爷?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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