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的马鞭十一夜——pANzerfausT
pANzerfausT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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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废话少说!”拓跋仁见拓跋焘迟迟不语,便等不及开口,“你前些日子到处说王慧龙是‘贵种’,可有此事?”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这都是……”

“司徒。他是贵种,那朕是什么?”

相视睢盱,只见他点漆眼眸,竟微泛红光。

“臣死罪!”一字一顿,免冠引咎,顿首谢罪。

起身顾望,斯人早已远去。临走前,他冰冷掷下的那一句话,久久切割着肝胆。

“司徒,朕决意南征,即日便启程,请你用心辅佐太子,不要再有任何差池。”

第28章:国史案(上)

平城·东宫。

“伯恭……”一阵推耸呼唤,高允转过身去,原来是东宫博士管恬。

“哦,是管博士呀。”高允见他手里携着书卷,神色凝重,便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伯恭,你看看这个!”管恬递上手边的那卷书,“这可是国书的草稿?”

“这……”四顾无人,高允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是。而且已经……定稿了。”

“啊?!”管恬瞠目结舌、惊愕失色,“伯恭,你为何要将‘拓跋氏乃匈奴降将李陵之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编入这国史之中?”

“嘘……小声点儿。”高允将书卷丢入一旁的取暖火堆。眼看着冉冉烈火吞没了白纸黑字,他才缓缓说道,“这是司徒大人亲自编纂的。”

“司,司徒大人?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高允摇摇头,“但我猜想,是因为司徒这几年一直欲齐整人伦、分明族姓,所以他才先将当今天子的‘拓跋氏’归为名门望族‘陇西李氏’。”

“原来如此。”管恬神色稍缓,“看来他前些日子与太子殿下争任官员,想必也是为了‘分明族姓’了。可是……”旋即,他又皱紧眉头道,“可是崔司徒此举太过理想,太过冒险。纵观这大魏天下,能理解并支持他的人又能有几个?”

“所以我说崔公他免不了一场灾祸啊。”高允长叹道。

“你与他向来友好,可曾劝说过他?”

“嗯,我曾劝他三思而后行。他当时没有异言,但事后却未曾听从。我觉得……他像是中了什么魔怔一般……”

“对了,你听说了吗?”管恬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几日,陛下把司徒唤去偏殿,当着众人的面逼他免冠谢罪,弄得司徒大人好不狼狈啊。”

“竟有此事?”高允开始惊悸不安,“陛下已经对崔司徒失去耐心了吗……那崔公……”高允起身整理衣冠,“不行,我得去跟他好好谈谈。”

“你快去吧!”管恬望着高允的背影,不禁哀声叹气道,“伯恭,这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自己啊。”

行色匆匆、褰裳躩步。

前面那个人是……陛下?观瞻寓目一番后,疾步上前;似是有所察觉,倏尔转身,伫足止步,目光镇定。

果真是陛下呀……他一个人在那里伫足不决所为何事?高允来不及多想,只毕恭毕敬抱拳作揖道,“中书侍郎高允拜见皇帝陛下。”

“免礼。”左顾右盼,迟疑了片刻,拓跋焘才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启禀陛下,臣正欲前往西殿拜访崔司徒。”

“这么晚了,你找崔司徒?”

“哦,那臣,臣……其实是想询问,请教一下……国书的相关内容……”

“既然如此,朕便不多作打搅。”说罢,佛狸便掉头离去。

许久,动荡不安的心方才惴惴落地。

腾腾兀兀,恍恍惚惚。

西殿;东宫。

“陛下……?”;“兄兄……?”

他抬头,汲汲顾影;他睁眼,欣喜若狂。

“伯渊。”;“太子。”

“哦,是伯恭啊。”低头冁然,他揉了揉双眼,“有点累了,所以不小心睡着了……”;“兄兄,真的是你!”忽而恸泣,太子晃道不出任何言语。

“伯渊,你……”欲说还休,忽望见案桌凌乱,高允便顺而收整起来道,“伯渊,你……累了吧。你去歇息会吧。”;“太子,”盖好被褥,佛狸又将四边折进下去,“没什么事,你睡吧。”

不看你的眼,不见你的眉。

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春,太武帝拓跋焘举兵攻伐刘宋。

正月,拓跋焘抵达洛阳。

二月,拓跋焘先到梁川进行大规模的狩猎,而后亲自率领十万骑兵突越边境。刘宋南顿太守郑琨、颖川太守郑道隐等人听闻魏军将至,纷纷弃城南逃。

平城·东宫。

“伯恭……快!”被发撄冠、跌跌撞撞,着作郎宗钦将高允拉入墙角旮旯,“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

“是崔司徒,崔司徒他……”宗钦气急败坏的说道,“他,他听取了闵湛、郗标二人的谗言,要将这国书刻于石碑上,立于城郊坛东!”

相视失色,张口结舌,而后一阵触目神伤。

“他到底在想什么……”高允努力压抑克制,语调却依然悲怆,“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伯恭啊!”宗钦拉着高允,面红耳赤得催促道,“快,快去禀奏太子!”

“对,对!”高允这才缓过神来,“只要太子殿下不答应,崔司徒也只好罢手了。”

快步彳亍至太子的寝宫,等待着高允的却是一阵阵不堪入耳的谗口嚣嚣。

“我听说崔浩已经差遣匠人着手动工了,真没想到他竟那么心急着想去死!收买闵、郗二人虽然用了我几千金,但如果真的能要掉崔浩的小命,这千金又何足挂齿啊!怕就怕……”

“怕什么!等陛下回来之后我等再故技重施,好好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何止是崔浩一人,他的所有同党都难辞其咎!他当日借着矫诏案的名义肃清异党,今日我们也要有样学样、以牙还牙!”

“阿干说的对!待皇帝陛下归京之日,就是那崔浩人头落地之时!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哈哈哈哈哈哈……诶,太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拓跋晃支支吾吾,似是不愿多言,“时间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

这一切竟然……都是阴谋……而且太子晃……他竟然……也参与其中……

高允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如刀绞。

到如今,你只孑然一身。

第29章:国史案(中)

榱栋崩折、大厦将倾。

“停手吧……崔公。”

“停手吧……伯渊。”

“停手吧!崔浩!再这样下去……你会死啊!”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明眸善昧、剪水盈盈,“你说陛下会杀我?”

“何止你一人?范阳卢氏、河东柳氏、太原郭氏——也就是你的三族,都会因此而遭受灭顶之灾!”

“不……陛下不会这样做的。”他垂下头,执笔的手微微发颤,“陛下他不会这样做的……”

“崔浩,你……”高允上前一把抓住他衣襟,将崔浩整个人向上提起,“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他把你叫去西殿当众羞辱你,这分明就是在警告你!”激愤填膺,高允掰过崔浩的脸庞,强逼着他直视自己,“伯渊,为何你要这般深陷泥潭、一意孤行?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魔咒?”

“不……不……”眼神离散,答非所问,“他这样做只是逼不得已……”泪光瞬间噙满眼眶,“他知道的,他知道我是为了他……他知道的……”他洁白的胴体渐渐滑出宽大的衣袍,露出斑斑紫红吻痕。

“这是什么?”高允掀开崔浩的衣服,瞪眼乍舌,而后面如死灰,“你……与他……你……你……是否……是否……”

答案昭然所示。

接连几次的重重打击,让高允终于崩溃软瘫,“荒唐!荒唐!!”高允饮恨吞声,“崔浩,你太荒唐了!!”

“伯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只见他哽咽、抽噎,而后吞悲茹哭,“他是大魏的皇帝!他岂能坐视你僭越擅权?!他岂能容忍你威胁到他们宗室的基业?!你与他的那些卿卿我我在赫赫皇权面前……简直,简直……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断断续续、如泣如诉。良久,便不再听得他的歔欷。

“伯渊?”抚上他缟素般的脸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高允抱起崔浩,奋力拍打摇晃,“你快醒醒啊!来人,来人啊!”

已在病榻前守候了三天,崔浩却仍不见苏醒。

“司徒他……这是怎么了?”

“我家大人像这今日般晕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侍从绞了绞浸润透热水的帕子,一遍遍得替崔浩擦去额上斗大的冷汗,“这些年他日夜积劳,身体越发孱弱。还有……”侍从停顿了一会,“我家大人隔三差五得服用五石散,毒性堆积过多,以致性情大变。我多次见他时而低头不语、闷声缄默,时而向着墙角痴痴傻笑……”

“别说了……很快,很快他就能解脱了。”刺骨锥心、琐琐碎碎,高允不忍心再听闻下去,“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他了。”

三月,北魏军队昼夜围攻刘宋的悬瓠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短兵相接、激烈搏斗,双方将士均损失惨重。悬瓠将陷,刘宋举朝心急如焚、诚惶诚恐之际,只有刘宋文帝刘义隆与中兵参军柳元景两人气定神闲、咸淡自若。

四月,太武帝拓跋焘突然撤军,十三日,太武帝抵达平城。

“不用说了。”辞色俱厉,拓跋焘喝止了几位想要进言的鲜卑大臣。他独独望向拓跋晃,“太子,现在就去把你老师高允唤去偏殿候着,朕有话问他。”眼见拓跋焘正色厉言、俨然道貌,太子晃也只得唯诺照办,不敢有二言。

简单接风洗尘一番——其实就是洗了把脸、擦了把身子、换了件衣服、喝了几口羊奶,拓跋焘便匆匆赶往偏殿。一踏入门槛,便见到太子晃和高允二人,似乎已等候多时。拓跋焘鹰视虎步走向殿上,太子晃二人照例行礼下跪,佛狸却迟迟没有让他们两起身。

“抬头。”良久,拓跋焘终于开口。高允、拓跋晃二人缓缓举头,惟见佛狸正襟危坐、陵厉雄健、凛凛不可侵犯。

“太子,城东石碑是怎么回事?”

“启、启禀陛下……一切都是崔、崔浩的主意……和高侍郎没有关系……”

“那么和你有关系吗?”佛狸的语调阴森肃穆,仿佛来自地狱,“你是太子监国,没有你的允许,石碑是如何树起来的?”

“臣……臣……”太子晃吓得体若筛糠,浑身颤抖不已,“我、我……”

“启禀陛下,国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臣撰写的,崔司徒他事务繁忙……”

“我让你说话了吗?”

“臣死罪。”丝毫没有被这冷峻萧杀所震慑,佛狸只见高允俯首一拜,神色泰然,“臣所犯的罪行,是足以诛族的,不敢不如实禀报……”

“族株?”拓跋焘冷笑一声,“我先打你个三百鞭,再夷你的三族如何?”

“悉听尊便。”高允挺直身躯、仰头望天,“死亦何惧?”

“来人!”拓跋焘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给我捆下去!”

“不!”太子晃溘然而起,“陛下你天威浩荡,高允小臣惊慌失措是故无语伦次,请陛下不要和他多做计较!况且……”已不见之前的恐惧惊慌,太子晃的语调越发坚定,“这国书是崔浩写的,石碑是崔浩立的,父亲为何不找崔浩过来,而要迁怒于其他人?!”

“太子,国书是我写的!”高允斩钉截铁、不容置啄,“启禀陛下,太子一直以来很同情我的遭遇,所以想替我说好话,放我一条生路,请陛下明察秋毫。”

“很好……”望着高允屹然不屈的目光,拓跋焘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子,你看到了吗,高允临死不易辞,是为诚信;为臣不欺君,是为忠贞。”只见佛狸神色有所缓和,而语调里竟夹杂起暗暗的悲怆,“拥有这样臣子,是你的幸运。”

“谢陛下!”太子转忧为喜,顿首叩拜,“谢陛下赦免高允!”

“宗爱,去召崔浩来见我。”

第30章:国史案(下)

崔浩来了。他依旧是那般肌如白玉,发如青丝。他依旧是那般眼若星辰,齿若皓石。正如同初见,他着素色淡雅的衣袍,身披着白色大裘,发髻绑着玛瑙玉带……一切正如同初见。

他望了佛狸一眼,温暖而和煦。他提着衣袍,缓缓走去,只是手边已不提那柄宝剑。

“臣拜见皇帝陛下。”

四目相见之时,佛狸竟下意识得闪躲开去。

“崔浩。”待到他颔首低眉,佛狸才冷眼望去,“城郊石碑是怎么回事?”

低头缄默,良久不语。

“说话!”倏尔暴怒,只听得佛狸的声洪如雷,“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吗?!”

崔浩依旧不语。佛狸定睛一瞥,只见他浑身打着哆嗦、身体犹如筛糠般阵阵颤抖。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语调里带着刺耳的不屑与恼怒,拓跋焘忍不住上前捉起他衣襟,却撇头向右不看他的双眼,“害怕有什么用?!”佛狸狠狠把崔浩推搡到地上,转身悻悻回座。

“咳咳……”崔浩缓缓抬头,方才还如点漆般双眸,竟瞬间暗淡无光,“陛下……你,你要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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