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看。”片刻功夫老板从上着锁的柜子里拿出了十几个匣子,一一陈列开来。
您看,这把玉梳,乃是上好的和田玉制成,上面还雕刻着龙凤花纹,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您再看,这把银梳,做工一流,光芒闪烁,乃是我朝最著名的银匠宋师傅打造。
您再看,这把象牙梳子是从西洋来得,咱们全城,哦,不,我敢打赌南楚也只有我店里这一把。
还有,这套梳子,上面是子孙满堂图,好彩头啊。
……
老板管自喋喋不休,阎铁看向一边的暮雪,柔声道:“你喜欢哪一把?”
暮雪秋水般瞳子转了转,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把,却不是老板所推荐的任何一款,是一把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黝黑梳子。
这把?老板的惊愕一瞬即逝,随即淡定地将装着梳子的匣子捧起递过来,“此梳乃檀木所制,手感舒适润泽,淡然生香,长期使用能延年益寿。内子在世时最喜欢用的也是檀木梳子,夫人喜欢,小老儿便将此梳奉送给夫人。”
“那多谢了。”阎铁见状,掏出块银子放下,将梳子收了起来。
“是送给夫人,是送的。”老板连连推辞。
“我知道梳子是送的。”阎铁微笑。“这银子也不是付账用的,是我赏的。买卖不错,好好干吧。”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老板千恩万谢,将俩人送出店外。
阎铁这个人,其实挺不错。回去的路上暮雪一直在想,那些上辈子曾发誓一定不忘的血海深仇细细想来不能全怪阎铁,自己不是也天天对他恶语相向,最后还图穷匕见,再多的喜欢,被那么多的伤害加在一起,也会磨光的。想到这里,暮雪和阎铁牵在一起的手忍不住握紧些。
阎铁马上觉得了,转头温和地看着暮雪。
“阎铁,我有事和你说,”阎铁之所以会和自己生气,还一连生气好几天,暮雪猜来猜去只有一个可能——恒德说的某句话被人听去了,这个疙瘩还真得解开,恒德和阎铁两个人对自己来说都很重要,不能失去任何一个。
“说吧。”阎铁看着暮雪。
“恒德他从我出生就一直伺候我。我的好多习惯只有他了解,没有他伺候我……就不太方便……”暮雪很费力地说着,毕竟他还没求过什么人,何况是为了一个下人。
“……知道了。”过了一会儿阎铁才闷闷地答了一声。
这算,求下来了?暮雪心里松了下来,很讨好地往阎铁身边凑了凑,离他又近了些。
阎铁心里顿时甜如蜜,算了,一个下人,只要自己看紧些,暮雪也逃不掉,就放过他好了。
当晚,暮雪洗浴过后,散着长发趴在床上,突然想起来问:“恒德,今天阎铁给我买了把梳子。”
“嗯,送过来了,我收在梳妆台里。”恒德连忙应着。
“往后就用那把梳子给我梳头发吧。”暮雪低声吩咐。
“是。奴才知道了。”恒德点头记下。
第二天一早,恒德正拿着那把檀木梳子给暮雪梳头,阎铁就到暮雪的卧房中来了,大老爷一言不发,闷声坐在暮雪身后看恒德给他梳头,看得恒德直冒汗。
阎铁内心已经嫉妒得发狂了,他嫉妒那把梳子,他嫉妒恒德,他们都可以跟暮雪那么亲密,而自己,他的夫君,正儿八经可以碰他得人,除了新婚那夜到现在都没有再和他亲密过。
“恒德,你出去。”阎铁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了。
“啊,出去?”恒德愣住,主子的头发还没梳好啊。
“出去吧。”阎铁不耐烦地挥退了他,自己站到了暮雪身后,“雪儿,我给你梳好不好?”
“嗯。”暮雪红着脸点点头。
阎铁便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替暮雪梳理起他的头发,暮雪的头发光滑浓密,握在手里像一匹小缎子一样。阎铁梳着梳着手里的梳子就不动了。
“怎么?”暮雪不解地转头,刚转过来就被阎铁含住了嘴唇。
阎铁把暮雪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含着他柔润的双唇重重吸吮,好久才放开。
两人凝视着彼此,许久阎铁带了点祈求说道:“雪儿,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不走。”暮雪立即说道。“我哪里也不去。”
“真的,不要离开我。”阎铁重复道。
“不离开你。永远不离开。”暮雪说着,双手抱住阎铁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必须取得阎铁的信任,必须处理好俩人之间的关系,苦肉计也好,美人计也罢,就算要放下身段,不顾面子,甚至投怀送抱,也要争取一个全新的开始。
14.端午
转眼到了端午,蒲艾簪门,虎符系臂。阎铁一大早来到暮雪房中,将五色丝线,装着艾草的香囊等等挂了暮雪一身,又拿手指蘸雄黄酒在暮雪额上写了个王字,恨不得把暮雪用个福字包起来。
暮雪哭笑不得,任阎铁打扮了,起来洗漱了吃粽子。阎铁知道暮雪饭量不行,特意命人将粽子包得小巧精致,一个个看着就讨人喜欢,好歹哄暮雪多吃了两个。
吃完饭阎铁才说今日要带暮雪去城外看龙舟,暮雪惊喜的差点跳起来,看看一边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恒德,又替他求情,问能不能够带上他。
阎铁看恒德一眼,没好气地说去也可以,让他跟刘福走在一起,离你远点。暮雪几乎失笑,知道阎铁还是怕恒德存了带自己逃走的心。当即应了,一行人收拾了出门。
大街上人山人海,南朝一向有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是以男女老幼尽皆出门凑这个热闹。
阎铁怕人多将暮雪挤丢了,一路牢牢牵着暮雪的手,口里还不断叮咛,要他跟住自己。
暮雪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用了。这一日做买卖的人比上次阎铁带他出来之时还要多上几倍,各色新鲜玩意更是层出不穷,好些东西纵暮雪出身皇宫亦未曾见识过。
路过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阎铁见暮雪盯着五彩葫芦不放,便松开他的手道:“站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给你。”
暮雪点头,阎铁刚刚转身去买葫芦,一只手劈空而至,捂住暮雪的嘴把他拖进了一条小巷。
暮雪吓出一身冷汗,定睛看时,拖自己进小巷的人竟是司空耀然,旁边还有两名侍卫,真是吓了半死,当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司空耀然急急道:“听说你和阎铁成亲了,是真的?”
“是。”暮雪点了点头。
“为什么?非要如此么?没有别的法子?”司空耀然追问。
暮雪当即眼睛就红了,上辈子加这辈子,只有人骂他,何曾有一个人问过他为什么?如今终于有人问了这句话。
“没别的法子。”暮雪哽咽着摇摇头,用力推司空耀然:“你快走吧,阎铁掌管城中禁卫,一旦发现我不见了,立即就会关闭城门,到时你逃不掉了。”
“暮雪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一定要忍耐,我一定会接你回去的。”司空耀然急急对暮雪说道。
“我知道了。你快走。”暮雪狠心推开司空耀然,转身跑出小巷。
阎铁转身回来找不见暮雪,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见了。
不远处跟着的恒德刘福也都没注意到人怎么不见的,三人分头找寻不见暮雪的踪影,阎铁当真急了,立即就要传九门提督封城。恰在这时,暮雪自己一头从暗巷里跑了出来。
“去哪里了?!”阎铁发火道:“不是告诉你人多不要乱跑。”
“看见个货郎,担子上挑着新鲜物事,一时看住了。”暮雪讪讪解释。
“看见什么不会跟我说。自己乱跑什么?!”阎铁发狠道:“再跑拿链子把你锁上。”说完蹲下身子,“上来。”
暮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做什么?”
“人多,我背你走。”阎铁不容分说。
“啊?!”太夸张了吧。
见状刘福和恒德纷纷冲了上来道,让奴才们背吧。
阎铁只说了一个字——滚。把五彩葫芦递给暮雪,干脆利落地背着老婆去逛街了。
暮雪手里提着葫芦,抱着阎铁的脖子,心底突然有一点点内疚,忍不住轻轻亲了亲阎铁的耳朵。
阎铁的身体登时僵直了,随即一丝血色渐渐从脖颈向上升了起来。
不是吧,这男人这么爱害羞。暮雪伏在阎铁背上,突然觉得,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和阎铁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足够长,自己还是不了解他。
那天看完赛龙舟,四人均是十分愉快,就连恒德也一反常态,放下了戒心和刘福脸红脖子粗地争执到底哪队最棒。
“阎铁,我问你一件事啊?”暮雪趴在阎铁背上问。
“问吧?”
“为什么我们出门不骑马不坐车啊?”并且没侍从没暗卫还得劳您亲自背着我。
“今日行人众多,又有许多老叟和小童,怕不小心磕碰到了。而且本来就是带你出来散心的,又不是急着赶路。”阎铁很耐心地解释着。
身为大将军出门却不坐车不骑马而是步行,平时出门也没有大批的侍卫跟着,暮雪不由想起这几天自己的所见,大街上很少人骑马多数人都是步行,这和北蓟的国都是很不同的,暮雪不由暗暗记下,想着如若有一天真能还朝一定要和父皇说这件事,让北蓟的官员以后也向南楚的官员学习。
当晚,有人来跟阎铁汇报了什么,之后阎铁脸色就很难看。
“怎么了?”暮雪问。
“有奸细混进城来,没抓到,让他们跑了。”阎铁答道。
“哦。”司空耀然没事就好,暮雪暗暗松口气。
“我怀疑那些人是冲你来的。这几天你别出门了,就在家里好不好?想玩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去。”阎铁征询暮雪的意见。
“好吧,我也懒得走了。”暮雪懒洋洋点头,心里还在琢磨司空耀然胆子也太大了,今日真是千钧一发。
15.难求安逸
司空耀然从来就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家伙,不然也不会被司空玄御笔亲封为坏蛋。就从他枉顾自己皇子的身份,只带了两名侍卫就敢闯到夏口来见暮雪的行为来说,足见其乖僻嚣张。
但是暮雪还是很感动,他从来没想到一向视自己如仇敌的五哥竟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探望自己,并且在确认自己和阎铁成亲的消息后也没有任何的鄙视和不满,只让自己忍着。
别胡思乱想……暮雪回想司空耀然的话,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五哥这是怕自己寻了短见?
“主子,”恒德一脸鬼祟的凑到暮雪跟前,神秘兮兮地塞给暮雪一张纸条,压着声音道:“有人传进来的。”
暮雪展开一看,没头没尾,纸条上只简单写着时间地点,显然写的时候甚是仓促。第一个念头是司空耀然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还没走,第二个念头是答应了阎铁不出门了,要找什么借口才能去赴约,他攥着那张纸条想来想去,突然觉得不对,司空耀然还不走,留下来想做什么?那天见面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了,有什么话不一次说完,还要再约出来见面说,这做法不嫌太蠢了么?
暮雪把纸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冒险,将纸条一折,暮雪吩咐道:“叫刘福进来。”
“啊,主子您要干什么啊?”恒德以为自己主人失心疯了。
“别问了,叫人。”暮雪坚决说。
刘福最后还是被惊疑不定的恒德叫了进来。
“你把这个交给将军。”暮雪示意恒德把纸条交给刘福,“不知道是什么人给恒德的,请将军定夺吧。”
“这个,奴才不敢。”刘福扑通就跪下了。
“有什么不敢的?!”暮雪冷着脸道:“这都能递到我跟前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去就是。”
刘福战战兢兢地起来,不明白暮雪是什么意思,只好去找阎铁。
阎铁拿到纸条真是火了,千军万马都指挥若定,自己家里统共几十个人倒管不明白了,立即回府彻查此事。
恒德得了暮雪的吩咐,将传递纸条给自己的人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是暮雪带来的六个小太监里的一个,那小太监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却是什么也不肯说。
阎铁将手一挥,不招便不用招了,当即命人带下去,跟暮雪说,这人不要了,回头我再挑好的给你。
暮雪点点头,不以为意的样子。
阎铁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老婆真是好,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关键是和自己一条心,对自己一点隐瞒也没有,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好的老婆。
暮雪表面装得镇静,暗地里留意此事,果然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阎铁扑了个空。
这无疑是令狐傲然的计策了,好一出借东风,可惜非但没试出来自己,还把埋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暗棋给卖了,没人的时候暮雪暗自冷笑,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搞定阎铁还有令狐傲然。
夏日炎炎似火烧,虽然恒德几乎整日侍立于暮雪身边摇扇扇风,暮雪仍是觉得燥热难耐,但没办法,如今暮雪的卧房已经是整个宅子里位置最好最凉爽的一间,屋前两颗银杏树遮去了不少日光,窗子都开着,凉风习习,阎铁还让人把清凉可口的水果随时备着,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暮雪也只有忍。
衣服已经穿得不能再少,暮雪不惯把肌肤暴露在外,阎铁也不乐意让别人看见他,故而天气再热也是长衣长裤把手臂和小腿都严严盖着。长短不能变,衣料确是薄得不能再薄,一身白色的丝绸,薄到近乎透明,不过布料上描龙绣凤的图案还是恰到好处地遮挡了该遮的地方。暮雪刚一见这衣服时也不由感叹,阎铁确实对自己用足了心思,连一件衣服都细致若此,遑论其他。
话说暮雪正在看书,一个内侍进来,凑在刘福耳边跟他说了几句话。
暮雪见刘福面现为难之色,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刘福见问,松了口气答道,“有人让送了封信过来,不知道该不该给夫人过目。”
“拿来吧,”这么一会功夫,暮雪已经想起来这回是什么个事,面色如常地命他把信呈上来,恒德望着顶棚翻白眼,刘福没辙,按规矩,他是不应该传,阎铁也不让,问题是那头他也得罪不起。
暮雪看了遍信,随手把信纸撕了丢掉。起身道,“来人,备马。”
暮雪踏入南楚皇宫的后花园之时,南楚国主令狐傲然正站在一棵花树下赏花,远远的就看见暮雪穿了一身白绸的衣裤,翩然而至。
这人确实和旁人不一样,令狐傲然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见过的穿白衣服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却从来没有人能像暮雪这样子,他明明只是慢慢走过来,却好像有什么在托着他一样,自然的就比别人高高在上,自然的就与众不同,那份飘逸出尘,是骨子里透出来,任何人学不到的。
参见陛下,暮雪走过来,躬身向令狐傲然行了个礼。
嗯,令狐傲然答应了一声,看了暮雪一会儿,道,“你往前站站。”
又要重来一遍了,暮雪无奈叹息,百无聊赖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到距离令狐傲然一步远的地方。
“果然颇有姿色,怪不得阎铁将军整日惦记着,一再地为你求情,”令狐傲然开始羞辱暮雪了。
不过再活一辈子,暮雪已经不会炸毛了,就算他不是暮雪,是个随便别的什么人,昨天让人生气的事,今天再原样重来一次,大概也只觉得是个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