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懂事,以为给我一半DNA的人就是爸爸,以后不会了。”说完我也不看他表情,绕过他们父子俩就离开了。
十三岁的我并不会为谁考虑,不知道说那些过激的言论会直接间接的伤害了谁,只知道这个偌大的山庄里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想要我好,也是因为这些人才让我母亲不得善终。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不会为自己做的事后悔,也许我的骨子里都已经刻下那些冷冷的名词概念,不可能被轻易除去。
谁说少年的我不知道愁滋味,空间越大就越会让我没有安全感。其实,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需要有人给予安慰的。
第二十七章
这里还有我很多儿时的记忆,我最喜欢暑假的时候,每次出门都能听到虫鸣鸟叫,无限悦耳,天籁一般。可现在是一年中最萧条的时刻,伤没好的我被冻的腰都不敢弯。
我想母亲也一定很冷吧。
我和他一直在母亲面前坐了一天,其间没有进食也没怎么说话,可我并不觉得有哪里别扭。本来就是他欠我妈的,这样做甚至都算不上弥补。可是,今天一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对我对他还有母亲,都是特别的。
微风轻轻吹,拂过我心扉。
低头紧锁眉,饮浊酒一杯。
看过母亲以后,我便再也不回那所大房子了。带了念尔去那家我和小智从前的秘密基地,想起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沙陵哥,我们去山上看雪吧。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他整个身子都缩在大衣里面,只露出眼睛看着我。
“好,等我再坐一会儿,就去。”
过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来了。我这样对自己说,其实是我胆怯,我知道。
走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了对面进来的一个人,抬起头才看到这张脸原来是姜教练的。
“教练?”
“不用那样叫我,我都没怎么教过你。”他看着我满头的伤和不再强壮的体格,眉头一皱就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
“哦,没什么。最近发生了些事。”看了一眼才发现他手里拿着限量版的红酒,想来是约了人见面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那时候在海边一样对我笑了笑,用眼神问我要不要喝一杯。
那种眼神,应该才是父亲该有的吧。
“不了,我用小朋友要陪。”我对他笑了,拉过身边的念尔跟他介绍。“这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儿子。”
“什么儿子,我就比你小那么一点。”他是声音发出来的同时疼痛感从后背传入我的感觉神经。
“叫叔叔。”我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笑的很和蔼。
“叔叔。”
“很可爱的小朋友。”他又看着我,“那等你有空了,我们喝一杯吧。”
“好。”
山上的雪都可以漫过脚踝了,我们走的很吃力。天气很冷,心也不暖。
“沙陵哥,你说,人都不在了,我们还应该珍惜什么呢?”
“大概,只有回忆了吧。”
“那么,我们就要靠着这仅有的回忆过完这辈子么?”
“当然不是。”其实,我觉得他相对于我而言,要更坚强些。
“你知道吗,哥哥在大学里的学的东西不是只跟药物有关的。”
他对于我的突然转移话题有点错愕,转头看着我。
“物理化学里这么讲的,分子必须经过碰撞才能发生反应,但不是每次碰撞都能发生化学反应的。必须超过一定的临界值,才可以。”
他肯定不懂,但我想讲的不是这个。
“这跟做人是一样的,不是所有遇到的人都能成为你生命里重要的人,两人之间必须超过一定的界限,才能留在对方的生命里。”
我抓着他冻红的小手,小声的说,“就好像我跟你,本来是大街上的两个陌生人,但却有着相似的成长过程,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兄弟关系。不是么?”
“嗯,所以说,沙陵哥跟我之间发生的碰撞是超过了那个值的,对吧?”
“对,超过了很多。”
“那么……小梓,是不是也超过了那个值呢?”
“……嗯。”虽然眼里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可是我还是面对了自己的感情。
“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因为我犯了错,他生气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道歉呢?”
“我一直找他,可是,在他离开之前我们连面都没见到。所以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不够爱你。”
“你懂什么。小鬼头。”我敲了敲他的头,又帮他搓着手。
“怎么不懂了,如果喜欢一个人,只会怕时间不够,怎么还会去生气呢?”
他说的话让我很吃惊,却又说不出到底该怎么接。
“是我错的太厉害,不能原谅。他才会离开的。”
“是什么错这么严重?”
我只能摇摇头,不能带坏小孩子。
“那就没想过要找他回来吗?”
怎么会不想,做梦都想,可是怎么才找得回来。
“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今天的问题全都是关于他的?”
“因为昨天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机里照片,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他吧。就很好奇你们的故事,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好像怕我对于他偷看这件事计较,小脸转到一边,突然冒出一句,“哇,雪好白啊。”
“嗯,是很好看。”
跟小梓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列了一个表,是我这辈子想做的事,想跟他一起做的事。想带他来看雪景的,可是,却没能坚持到冬天。
“沙陵哥,你把他找回来吧。”
“你以为我不想。”
“那就去找啊,把世界都翻一遍也要找到,再说那句你想说的话,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他捡起一块雪放到我手心,“错过了雪就化了。”
对,错过了就不能挽回了。
收拢了手掌,能清楚的感觉到有液体在掌心生成,吸收了我本身的热量,冷的我手立刻就红了。
“嗯,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这次我不会再那么掉以轻心了,除了找他回来,我还要保证我们之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充满了不和谐,让我们生活在无止境的恐慌中。
“我相信沙陵哥一定可以的。”
这个在一年多以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孩,教会了我很多无论是长辈还是书本里面不会有的东西。
“念尔,你真是哥哥的福星。”我一把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就不抖了,明明很怕冷还来看雪,真的倔强。
“真的吗?妈妈也这么说的?”
我揪着他的衣领,很凶的问他
“这么久我都没问第二遍,你为什么离家出走,还出走这么久?”
“那个……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俊以哥,所以具体情况我还说不清楚。”
“他不是……”
“我在废墟里并没有找到他,所以我相信他还活着。”
“真的?那太好了。”难怪他能这么快恢复,是还没有失去希望。“那我们都不能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
我们只是带了点简单的行李就离开了,我怕这里有太多的回忆让我有点不能接受。等到我可以面对的时候就再来看小智。
坐在去外地的火车上,我随意的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包里的文件。才发现这是关于小智一年来的经历。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吸毒的习惯,当时我们再怎么坏也没有想过要碰那玩意儿,就算再怎么对人生没有希冀,也不会疯到要这样来寻找刺激。
还有他的死因,是艾滋病。
明明见他的那天只是觉得人过于消瘦精神有点萎靡,却没有想到那已经是他最后的能量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呢,文件上并没有说明。
倒在卧铺上,头顶的扬声器里正放着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一个一个的音符从耳朵传进脑子,让我突然间觉得活得连灵魂都累了。
“沙陵哥怎么了?”
念尔端着热茶从车厢外面进来,看到我快要死掉的模样被吓坏了,凑过来看着我。
“我必须回去一下。”我坐起身看着他,而焦点并没有在他身上。
“怎么回去,这是在车上。我们跟着车在动呢,停不下来的。”
我不管了,一定要弄清楚小智的死因。
抓起身边的文件我拉开窗户,冬风就冲外面灌了进来,我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寒颤的时候便钻了出去,然后听到后面念尔的尖叫声。
“过几天我就来找你。”
我转身对他吼道,看着刚刚跳下来的那个窗户。过了一秒就看到我们的行李被扔了出来,再过了一秒,念尔也掉了出来。
真的是掉出来的,我亲耳听到了他落地的声音。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怎么这么笨,不是让你等我几天吗。”
“我一个人……不行,我要跟在沙陵哥背后,替你撑腰。”一边揉着受伤的脚踝,他一边用既愤恨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先站起来再说吧,还给我撑腰呢。”
第二十八章
“因为我最讨厌别人不解释就离开了,他就是。所以,你不准这样对我。”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脚踝,泪流满面的看着我。
“好,以后不会了。”
拿上行李,我背着这个体重不到一百的小孩回到了我们最初住的地方。
找到了给我文件的朋友,了解到这一年来小智过的都很平静,像正常高中生那样毕业考大学,去了本地的一所本科学校,过着一般人应该有的生活。却怎么也查不到关于他吸毒的那一段。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脑子瞬间不怎么好用起来,想什么问题都有些机械。
“生命无常如刹那火光,无所求的立场,却在沉静中绝望。”
我无意识的在他的遗物中翻到了一本笔记,开篇的那一页写着这样的文字。简单的一行,却把我吓得呼吸紊乱。
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可我并不知道,现在那个混蛋以外,没有人知道了。
连续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继续都是关于我跟他的一些琐事而已。
“沙陵哥,你看这是什么?”
念尔从小智那张老式的木头床下钻出来,在抬头时不小心撞到了头,头发弄的乱蓬蓬的,手里拽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状物品。
接过袋子,我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了。这东西没碰过也见过,只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真的会堕落到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
看这个药粉的外观再闻味道可以知道这应该是氯胺酮,俗称K粉,如果小剂量使用只是用于阵痛,并不会有多大的瘾。正当我皱着眉思考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时,念尔又从床底下拿出了几袋这样的东西。
都是没有动过的,这让我不得不产生疑问。
他真的是吸毒染上那种病才会夭折的?
念尔看我一直这样呆呆的不怎么有精神,也不打扰,一个人在这冷清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着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
屋里的真的很闷,即使是冬天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我坐在床头上,手里捏着那一带沉重的K粉,心里怎么也无法冷静,而表面上却怎么也那不出表情。
“把窗户打开吧。”
“好的。”
哗的一声,风就这么跟着进来了。桌上,地上,架子上,所有放着有纸张的地方都顺着的风的方向飘荡起来,空中形成了一片纸的海洋。一张牡丹亭的剧照夹杂在其中。
我伸手接住小型海报,仔细端详着这本不该是小智爱好的东西,翻到背后看到了一行字:
凌同学,生日快乐!
落款是肖淡竹。
脑中立刻就浮现出那天在小智坟前在我失去意识后为什么会是他第一个出现,好像对于我的行踪都了如指掌一般的直接就能找到。
“念尔,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把这里收拾干净吧,他有些洁癖。”
“好的,等我一会儿。”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了,却没想到在我对自己说了这话没过多久就又回来了。世界就像一个环形的跑道,无论我们怎么加速怎么前进,总是要回到原点。
“这些要轻拿轻放,少爷不喜欢不规则的东西。”山庄来了新的管家,人很严肃,对爷爷吩咐的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看起来是一条比李叔更忠诚的狗。
“二少爷,您回来了。”张妈看到我走回来,立刻跑出来迎接。
“这么热闹,是要宴请什么人么?”
客厅重新装修一遍,外面花园里的植物都更新了,看起来隆重而喜庆。
“大少爷要回来了。”
说这句话的张妈一脸的笑容,就像是自己的儿子要回家了一般。
“大少爷?是小梓吗?”念尔从我身后伸出脑袋看着张妈,眼睛因为饱含疑问而睁得很大。
“是,不过不可以当着别人的面叫他小梓知道吗。呵呵。”张妈很开心,话也比平时多了。
“为什么呢?”
“你个小屁孩,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冬日的阳光从落地窗外射进来,让我想起那句现在被视为很俗套的雪莱的诗句,难道我的生命也会有春天么。
太阳光并不刺眼,也没有给人温暖的感觉,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也让我全身都渗出了汗水。
他要回来了,过了整整两年,他终于又要重新在这里出现了。
外面有工人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张罗山庄的革新,像流动的河水一样在那里晃动着。这里有我十年的回忆,虽然大多数都是令人难受的,但却构成了我青春期的全部。
“什么时候?”
“董事长说是明天下午的飞机。”
“嗯。”
我很别扭的拉着念尔离开了,那段通往房子的路突然又变得漫长,就像从前的无数个日子里的一样。一步一步的,好像都是踩在自己心上的。
“沙陵哥,这次要加油哦。”
“什么?”
“小梓要回来了,你要好好努力留住他,知道吗?”
“知道了。”我加大了音量,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啊,我说错了什么。你这个要脸不要命的大男人。”
“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你本来就是。”
“你信不信我收拾你。”
真是的,越来越胆大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沙陵,你要敢于面对,既要面对这世界,也要面对自己。知道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妈。”
“我怎么也是个雄的,当不了那种角色。”
这次我真的下手了,再忍我就成佛了。
“啊,我错了,沙陵哥。求求你。我会做好吃的菜,会好好照顾你,不要打我。”他一边往花园里跑,一边大声的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这个小孩带给了我多少快乐我无法计算,有他在我几乎都能忘记自己曾经受过的苦痛。
看到他在阳光的脸我才想起自己回到这里的目的,立刻收起了难得的笑容。
“好了,不闹了。走吧,哥哥还有正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