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付明喃喃道:“下调也比丢了命好啊。再艰苦的西北也比趟这皇城的水容易多了。”
“大统领,不管怎样这事就算结了。四王爷那边,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唔,如果不是西北有异动,我们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李大统领颇有些无奈,三个月前军需处留下个空位,梁老侯爷便给他二儿子梁曲轩把这位置谋了下来。
本来他算是做了顺水人情,哪知道军需处来了一批马,最好的,按道理都是配给禁卫军团的。不过四王爷军权在握,这最好的往往是轮不到禁卫军头上的,只不过从中间过一道,最后来个偷梁换柱,好的都供给四王爷那边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的。
这事他知道,皇帝知道,却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有人从中作梗,把这批马给拦了下来,不仅没出给四王爷,还大张旗鼓的下放给了禁卫军的士兵。这样的挑衅,肯定不是皇帝的主意,但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事,皇帝是不是心里头也清楚,李付明就不敢去深究了。
他一向最懂明哲保身,马上下令彻查此事,当时正是梁曲轩往下派发马匹的,他的说辞,是上面的人命令的。可他嘴里那个上面的人,根本就不在禁卫军里,他才来不久,人都认不全,要骗他轻而易举。李付明敢百分之一百的说,梁曲轩是被陷害了,给人背了黑锅,可又怎么样呢?
明面上,四王爷偷换军资是大忌,可西北有异,皇帝还靠着王爷打仗呢,这次这个乌龙,哪个来担?还不是只有他们禁卫军自己担。
李付明是出了大血的,之后送过来的各种军备和马匹他统统拱手让给四王爷,哼都不敢哼一声。梁曲轩他要保,立刻就往上请求调任书,这事,他不能再插手进来,能避开多远就多远,等了大半个月,终于下来了,他才真是松了一口气。
“大统领,调往西北的环境是不是太艰苦了一点?他吃得消吗?”
“哼,吃不消也得吃。再说这也不是我拿的主意!我听说他回家这十几天又闹得屋里乌烟瘴气的?欠教训。”李大统领对梁曲轩是很不满的。梁二少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结下的仇人无数,京城出了名的烂人一个,如果不是仗着梁家的家势,恐怕早就给人砍死在街头了。
“听说是,具体也不清楚。”
“算了,反正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今天把这调任书拿过去给齐将军,你赶快去安排一下,让梁曲轩尽快就职。我估计齐将军在京城呆不久,马上就要返回西北了。”
3.军营
梁曲轩在家里摔东西,离着他的寝室很远都能听到瓷盘碎裂的声音。
“让我去西北!他娘的!让我去西北!那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竟然调我去西北!”
他翻来覆去也只从嘴里冒出这几句话,不过除了这些他还能说什么呢,调任书两边都下了,事情已成定局,他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眼下只有一个人在屋里发泄一下郁闷之情。
“少爷,能不能去求老爷或者大少爷一下,让他们帮忙疏通一下,看能不能有转机。”
梁曲轩眼睛都气红了,“找他们?调任书都下来了,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我要调走,他们高兴着呢,还会去疏通,这事没他们的意思,能来的这么爽快?五天后就出发!”
“少爷,夕园和你一起去!就是到了西北,我也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听夕园这么一说,梁曲轩就安静下来,他担心的东西不多,临到要走了,还是有些事情有些人,他放心不下:“傻啊你,那是上战场,你以为我去游山玩水啊?保不准这一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吓夕园,但这话实在,虽说他不用上前线,但西北边境的状况,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就是要开仗了,只要战争一打响,他活不活的下来真的是两说。
“你别瞎说,你不过是在后备粮草部,哪那么容易出事。”夕园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你要回来,我等你呢。多久都等你回来。”
“恩,崔副总管那边,你帮我照顾着,他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太灵便。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记得给我写信。”
“我每天都给你写。”
“记得给我养的乌龟喂食,你老忘记。”
“记得呢。”
“我走了,不要去招惹梁曲天,能避就避吧。”
“我才不是你。”
“记得想我。”梁曲轩终于笑了,平凡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生动起来,眼睛像调皮的孩童一般半弯着,鼻尖上点点的汗珠,和脸膛上的红晕冲散了刚刚的戾气,像最诚挚的请求,道出了他唯一的心声。
夕园眨眨眼,抬高头,努力将眼睛里的泪水收回去,“不会忘记呢。”
兖州向来是苦寒之地,多少个朝代,都是作为流放犯人的最佳地点。如今,梁曲轩彻底告别了京城灯红酒绿的纨绔生活,随着镇北军驻守在边境的一个叫渠水的小镇上。
梁曲轩是彻底的感到了生活的无奈。“水,水,水。娘的,这个地方怎么就这么缺水,洗个澡都洗不成。”
“在这里你还想经常洗澡?做梦吧。就是齐大将军,也是很久才洗一次澡的。等真的打起来了,想洗澡就更难了。”杨学算是和梁曲轩共事,一样是后备粮草处的。
他两年纪相仿,又都是新调补过来的,很快就混到一起了。
“哦,看样子只有皇帝来才有这个待遇咯。”
“那也不是。”杨学笑嘻嘻的买了个关子,等着梁曲轩再三催促了,才道:“湛王要来了,说不定比皇帝的待遇还要好。皇帝来了,是将军想法子安排水,湛王要来了,那是士兵自己不用,挤都要把水挤出来给他用。”
梁曲轩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耳朵,“听你的口气,很崇拜湛王吧。”
“军中哪个兄弟不崇拜他啊,湛王十五岁就上战场了,万千刀剑中,单枪匹马取敌将首级。这简直就是神话。如今镇北军名声大噪,最早的精锐,可都是湛王一手带出来的。说起来,齐大将军也是这个后手接的好,如今才有这样的成就。这些,难道你都不知道?”
“京城里,哪里听过这些事迹。”梁曲轩努力摆出一副同样崇拜的表情,可是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天晚上凉亭里那个黑呼呼的身影,他只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呵呵,也是。不过我听说湛王很快就会来边境,大概是准备亲自带兵上阵了。我看境外那些蛮夷这回要被我们打得滚回老家了。”杨学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样子,看得梁曲轩全身阵阵发麻。
“你们两个在那边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那些马接些新鲜的草来!”说话的人叫卫魁,是后备营的一个都尉,正是两人的长官。
杨学行了个礼,匆匆拉着梁曲轩就走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梁曲轩在心里骂到,他看不惯这个人很久了,从他一来渠水镇,这人就像是挑刺一样针对他。他改不了少爷的做派,常常被卫魁借一些小事处罚他,比如禁止吃饭,罚他一天不停歇的去镇口取水,又或者晚上接连的派他站岗。梁曲轩身体有些受不住,可他这人,丢什么都不能丢最后的面子,硬是咬着牙挨了过去。
受伤了,也没人疼,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也不会有人关心在意,反倒给人抓了笑柄。梁曲轩觉得他也不是第一天遭遇这种感受了,在家的那么多年,他好像时时刻刻都承担了被忽视的那个角色,他习惯了,心都磨出一层厚茧了。
再说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驻守在这镇子上的,都是些军队里的老油条。谁管你背后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只要不是皇帝老头的亲儿子,就是被人给作弄死了,也能给你编出个理由,让京里的人统统闭上嘴。所以,梁曲轩觉得,他其实还是收敛着的。
他们要去镇里接草,每三天的例行活。按说很简单的,可梁曲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从固定的人那里拿草,他也没注意检查,到了才发现竟然一大半都是枯草。
两个人当场就愣住了,枯草是喂不了马的,银子却已经付了,算是很大一笔钱了。这事可大可小,可让人逮着往大了说,那便是玩忽职守,这在军营里是个大罪。梁曲轩头脑比杨学滑头,立刻追回去,说是私人掏腰包让那人再卖他们一些,前面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可惜,梁曲轩想得太简单了,银子,别人收了,可是草却迟迟未到。
他这才明白,他们是被人下了套了。
卫魁很快就知道了这事,他处罚的手段一向来的又快又及时。士兵立刻就把这两个人抓了起来。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啊,啊……”杨学显然是忍不住疼痛,要紧牙关了,声音还是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梁曲轩把头抬的高高的,看着营地四周围满的士兵,他也痛,不过他心里就想着一件事情,让你们看,让你们笑话,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的眼珠一颗颗都给挖下来。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信念还是安慰,如果不这么想,他怕身上火辣辣的痛感要惹得眼泪流出来,一时间,真的觉得四周的景致都模糊了。
忽然听得一声马啸,围观的士兵慢慢退开出一条路来,从那里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过来了。
这方是后备营,是禁止在营地周围骑马的,卫魁立刻走上去想要喝止。对方中的一人却已经出声了:“卫都尉,把你的人列队整理好了,湛王巡军!”
卫魁闻声,立刻跪了下来,“镇北军第十二骑兵团后备营卫魁叩见湛王。”
“起来吧。我看你似乎是在施刑,倒想了解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最高的那个人有条不稳的说道,他眉头间微微隆起,显然对这次公开的处刑有些不满。
卫魁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哦。”湛王点点头,绑在柱子上的两人一定是新人,军中人杂,特别是后备部,油水多,最怕新人档人财路,不长眼的很可能是得罪哪个,才被人出此下策,背了黑锅,丢了钱财,现在还要挨这皮肉之苦。
他眼见那两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想来这刑罚不轻,“受罚这两人,可是新人?”
“是。”
“念在初犯,责罚到此为止,都尉以后当好好调教一番,尽量避免这类事情发生。”
底下的士兵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湛王这是在替两人免责呢。对最普通的士兵来讲,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多人都曾经经历过,可这个高高再上的王爷,战场上的神,愿意为他们说一句求情的话,哪怕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在这些人心里都像点燃了火种一样,腾的就燃烧了起来。
本来湛王巡营,就是到处走一遍的事情,可被鞭笞的其中一个人,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露出的白皙的肉,与绽开流血的伤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到让四王爷心里生出些别样的情绪。那个晚上,那个人背上也有鞭伤留下的痕迹,还挺好看的。
他倒是没想过拿自己的士兵来玩床上的玩意儿,可他这一心猿马意,踏着马就慢慢靠近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在人圈中了。
湛王装作煞有介事的指着那两个人道:“这两个新人叫什么名字。”
卫魁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赶紧道:“镇北军第十二骑兵团后备营粮草部部督梁曲轩,杨学。”
他这一说,湛王不仅未走,还翻身下了马。
他直径走到杨学身边,亲自把捆在他身上和手上的绳子解开了,道:“赶快让扶下去,带到军医处处理一下。”
底下的人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扶人,卫魁也不知道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心里惴惴不安的,难道说他这是得罪了湛王的人?杨学是跟梁曲轩不一样,是驻守北疆的其他军队里调派过来的。这么一想,卫魁更不敢有所动作,埋着头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湛王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动作,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剩下的那个叫梁曲轩的士兵身上。这事他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人,栽了,给人背了黑锅很正常,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同一个地方栽了,还是替人背了黑锅,就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有多蠢了。
之前禁卫军的事情,他知道一些,梁曲轩虽说成了放桌面上的那一个,但双方都清楚,这人就是个白板,被人下了套的。有人愿意保他,立刻把他从那浑水中拖了出来,湛王也觉得无伤大雅,他是因为梁曲天的事情,耍了梁曲轩一次,不过还不至于念念不忘,处处为难他。只知道是调走了,却不知道是调到镇北军这里来了。
可是瞅瞅这个人,刚来这里,又被人给刷了。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点梁二少的样子。湛王有些恶劣的对着瞪他的梁曲轩笑了笑,“本王这就帮你松绑,回去好好休息,卫都尉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做事认真些,不要再犯这次的错误了。”
梁曲轩使劲咬着嘴唇,硬着脖子也不回话。
他偏着头,正巧露出脖颈,因气愤,上面的血管一条一条突起来,似乎只需要轻轻一刺,就可以割断那些血管,真是脆弱。
梁曲轩感觉湛王越靠越近,他胸中怒火急涨,转头就想咬上这人的脖子,大不了今天把这条命交代在这里,他就是无法忍受对方那种玩弄的笑容,让他觉得耻辱。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大腿的伤口便被湛王生生用手挖了进去,一股剧烈的疼痛像脱缰的野马由四肢奔向心脏,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晕了过去。
“佘太医,人晕了,你快给看一看先。”说完,湛王就招来几个士兵,让他们把人给抬进营帐里。
佘苗胜眯起了眼睛,虽说他是王爷的身边人,这回却摸不清王爷的意思了,这到底是要他治呢,还是要他动点手脚把人给弄死呢。
见他迟迟不动,湛王终于是不耐烦了:“佘太医,我让你赶快去治病!”
4.红花坊
湛王军巡止罚一事,很快就在军队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士兵开心,就望着见王爷一次。军官们也开心,这可是巴结的好时机,若能得到一星半点的赏识,这仗一打完,回京等着的就是升官加爵,金银珠宝了。
可这军中,还是有些人不高兴,那便是梁曲轩。
“我说你最近都没精打采的,是伤还没好完吗?”杨学把自己最后一个馒头递给梁曲轩。自从那次受罚之后,梁曲轩胃口大增,之前他对食物颇多挑剔,沾了职权之便,他们后备营的食物比起其他营要好得多了,可是梁曲轩毕竟是富家少爷,哪里瞧得上这些东西,每顿吃得跟个姑娘一样。
今天他已经吃了满满三碗饭,七八个馒头了。虽说这里伙食好,可食物也有限。杨学最近每顿都要省下一部分给他吃。
梁曲轩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拍着杨学的肩膀说:“兄弟,我记着你的好,等以后回京了,你来找我,没什么事情我不能帮你搞定。”
“哎,当我是兄弟,就别说这些。”
梁曲轩包了满嘴的馒头,支吾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大话,说起来,兄弟在京城还算混的好,认识的人够多,哪条路上的都能给你支几个出来。”
“我知道。”杨学把水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想来你在这里也呆不长。湛王爷和你在京城是相识吧。也对,你也是出名门,和王爷有交道也很正常。”
梁曲轩果真被干馒头给噎着了,喝了一口水道:“我全家都和他是相识,就我不是。我这人混着,正经人见了就躲。和我相识的都是些臭味相投的。”说着他又半笑着看着杨学,“当然,你是个例外。我看你挺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