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上——逆旅主人
逆旅主人  发于: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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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张皓天三个打得那叫一个嗨治了。张皓天在六个人里头算是高个,又身负一家子上乘的武艺,甭管是反身勾手还是强打强突,都有模有式;刘宇速度快,球感好,一个变速一个急停,尽显英雄本色;拉到外线,也还有英明,人站那儿不动三分球也唰唰地进,打四十分钟还不带喘的(站那儿不动能喘得起来么)。

反正哥几个自己玩,也没人算分,但总之是把王翔给打蔫了,刘宇带来那两个酒囊饭袋,一被人堵上就没头没脑地瞎传,而王翔就是拿着球,也还有两个能跑能跳地前追后截,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这一场球打下来,只见得张皓天队高潮迭起,王翔一军则是萎靡不举,灰溜溜败下阵来。

英明今儿难得打得高兴——他的长项在小球上,身体对抗性的运动他压根也不喜欢。但说白了,今儿也并不是他打得有多好,是皓天总把空档拉开了给他喂球,再加上英明战术意识还不错,总能选个好地儿站着,又没人来拦他,手上只要有点准头,进是应该的。

日头已然不低,估摸着快得有八点了。张皓天跟王翔光着膀子,汗跟河似地往下流,看着英明嘴里都有点咸。

“不打了!累趴下了我。”王翔往地上一坐,吐了口唾沫。

“请讲文明这位同志,”英明说,“今天吐一口唾沫,明天拉一坨屎,咱北京还迎不迎奥运了?”

“就是,”张皓天阴阳怪气地附和,“请讲文明这位同志~”

王翔连道晦气,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英明说:“带上你那八哥儿,走吧咱就。”

他又转身冲刘宇三个嚷道:“散了散了,改日再战。”

等走远了一些,估摸着是听不着了,王翔又补了一句:“再跟你俩打我就找根绳我直接我找我死去的老祖去算了我。”

“唉,好日子过到头喽!”王翔抻了抻筋骨,叹道,“要不咱晚上来一次最后的疯狂?蹦完迪再唱通宵,怎么样?”

英明连声叫好,举双手赞成。

“去倒是能去,”张皓天有些犹豫,“就是我……我没蹦过迪啊……”

“你看你,”英明拿胳膊勾住皓天汗津津的脖子,说,“怎么也是咱北京人,这么土鳖~都跟外地呆傻喽。晚上去!有我呢!哥带你!”

张皓天笑嘻嘻地看着他,没说话。

去蹦迪倒是无所谓,人多人少的,往迪吧里一扎,就跟没有一样;但唱歌就不然,三个人一来也忒亏了,包厢得有包厢费啊,二来唱着也怪没劲的——总得有听众才能有劲头呢吧!

“找谁啊?”王翔问英明,“你要招人你招,我反正没那么大面子。”

“找16楼那徐小梅呗,那丫头,疯着呢,让她再找俩人。”英明说。徐小梅,家住大院16号楼,想当年女孩们长得还不比男孩矮的时候,可是敢搬砖头给人开瓢的主——英明这一伙人没少吃她的亏。

“我操,找她?”王翔怒道,“这样得嘞!不就是找人充场面么?我拉我家里老爷子老太太来,成不成,上回过年时侯听过,小白杨嚎得溜着呐!”

张皓天只是在一边笑,听那俩人一路上插科打诨的,本来也没他什么事。虽说一个月过去了,他挨这块还是客人,客随主便么。那个徐小梅他也记得很清楚,不是盏省油的灯。小时候大家都挨一个机关幼儿园里上学,徐小梅张皓天王翔几个都在一个班上,那回不知道是哪个管事的想出来的妖蛾子,编了一个破舞,张罗着全园的小朋友跳,其中的主要动作是一个男小朋友和一个女小朋友手挽着手一瘸一拐地不正走道。那次,老天残酷地将张皓天配给了徐小梅,从而导致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舞伴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徐小梅一听见跳舞二字,愣是没拿自己不当大拿,仗着跟着爸妈得得瑟瑟地看了一回芭蕾舞,就以为自己也是舞蹈家了,颠来倒去地给张皓天纠正动作——还说呢:“怎么让我摊上这么一棒槌!倒霉!”

小小的孩子怎么就有那么些种种的奇形异状奇言怪语,实在是另人费解。祖国的大花园里天天有人浇粪施肥,为何总会偶尔长出几棵在缺氮环境下才能得见的猪笼草大王花,真也不是能为一般人所参透。

就这么着,英明把徐小梅也加入了深夜嚎歌名单。

要在满北京城正经上学的高中生里头找出几个能疯一个通宵的,着实是不多。就算大家都有那个能耐,又有几个家长能恩准呢?王翔家里比较例外,老头老太太那是看不住他;张皓天也只要跟他大姨编个瞎话就成,说晚上睡在张皓天家里,那边也就放心不会多问;可英明家里是家父家母俱在红脸白脸都有,他怎么就能一宿一宿地不回家呢?原来这英波一向是放任惯了的,一来知道他家孩子老实,就是让他出去吸毒嫖娼他也没那个胆,二来那些唱歌的地方他自己往来应酬也不少去,知道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再者孩子们没什么经济实力只能大半夜的去唱也怪可怜见的,便也说服了李金淑,并不加以阻拦,只是再三地嘱咐要注意安全,也就罢了。

打完了球张皓天就先回家了,晚上去蹦迪总得换件衣服,穿着破篮球鞋别说人家不准儿能让他进去,就进去了那得丢多大人呢?英明吩咐他就穿那天那件ENERGIE的Tee就成。

“ENERGIE的衣服都贴身。也就你这体型,这模样,还配穿,别人那好多穿了都糟践。”英明说。

约着九点在大院门口见,一块去banana。去这种给人打量的地方,像英明这样注重细节的人起码从八点就得开始捣斥。先得洗澡洗头备着一会儿造型,洗完澡往脸上扑过水,打好保湿,身上擦过乳液,就得开始吹头,英明的头发量多,且得吹一会儿,不然哪里来得完美的斜刘海?抓头发之前先得把衣服套上,免得待会儿破坏造型,英明还是走一贯的HIPHOP微痞路线——他又不高又不瘦,ENERGIE那样的衣服穿也穿不出皓天的那种效果,但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能不能打扮得好看,关键还得看搭配:上身在白色的短Tee外面罩一件宽松的性格背心,图案不能烂街,也不能让人一看就像秀水、动物园里淘换出来的次货(怎么也得是外单精品吧),下身以能直接脱下来但屁股尚可以挂住为限穿一条蓝灰色纯棉垮裤,透气,跳起舞来也舒服,脚上简简单单一双白球鞋,脖子上长的短的狼牙的木头的围两三串链子,再戴上耳钉,串上手链,这小伙子——多飒!

接着就是抓头,务必要把层次感抓出来——当然了,前提是先得剪好,剪得就跟马桶盖似的还指望谁能妙手回春呐?抓完头就不剩下什么步骤了——那是别人!像英明这样的行家,就知道再打一层防晒,因为迪吧里头的灯都不是一般的灯,跟太阳光一样损害皮肤,还没啥好处。

全都拾掇好了,英明把瓶瓶罐罐的归置整齐,往脖子腕子上喷一点点香水,正好是出发的点。

今天从早上起来就顺心,又难得地打了一场好球,晚上这一顿捣斥也没出岔子,英明于是情绪高涨地出门去了。

4.

英明刚下了楼,就看见张皓天杵在那儿等他。张皓天今天换了件TEE,也还是ENERGIE,也还是贴身的短款,金属的皮带扣隐隐约约地露出来半个,一看见英明,就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果真好看啊!要长成这样得多不容易啊。英明心中暗自赞叹。

“怎么也不上来?”英明问。

“也没来多久,就不去打扰叔叔阿姨他们了。”张皓天很正经地答复。

两个人一道走去大门,见王翔已经在那里了。不知怎么的,英明心里隐约地有些得意的感觉,因为张皓天来了就先到他门口等着,他家在院子的深处,其实没王翔他家好认。

过了一会儿徐小梅也来了。张皓天自打小时候离开北京城回他爸妈身边起,约摸着快十年没见过她了,中间来北京好多次,也就只和英明、王翔几个打过照面。这一见面,张皓天又想起了当年他俩一块跳拐子舞的往事,不禁笑了。

徐小梅那边看见他也笑了,远远地就大着嗓门说:“张皓天,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走到近处,徐小梅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王翔,白了他一眼,说:“生得就差了半天,怎么长得差十几年呢?”

王翔正一只胳膊架在英明肩上,没个正形地站着,听见徐小梅损自己,也说:“德行!你一长得跟北京猿人似的,那差了多少年啊?有好几万年吧?三儿历史学得好,是吧?”

“你们就不能省两句?见着就拌嘴,赶明儿你们俩置一相声搭子得了。”英明看了看皓天,两人对着笑了。

“也丰富丰富首都人民的精神生活。”张皓天补充说。

徐小梅说她叫了她两个同学,都是景山中的,约在banana前面见面。

四个人于是走了。王翔和徐小梅走在前面,虽说两个人总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但话也并不少说,徐小梅有个什么蜚短流长闲言碎语平时不爱拿来跟大老爷们说的私房话,还时不时地拿出来跟王翔说说。

张皓天和英明两个远远地跟在后头,也一个劲儿地嘀嘀咕咕。

“三儿,你这么穿真好看。”张皓天说。

英明还没顾得上得意,先反倒有些莫名地害羞,只好说:“难得去露露脸,还不准人打扮打扮么?”

“我觉得你这么穿特率性,特别可爱。”张皓天抻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英明仔细听了听,话音里也没有挖苦的意思。

“去去去,你打趣谁呢……”英明别过头去装着在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待会你看好了,banana里头那些浪虫虎豹是冲你还是冲我。”

还真让英明说中了。进了banana,英明拿冷眼看着,张皓天所到之处,无不有人从暗处投来打量的目光,还有一穿着紧身背心的大老爷们,直勾勾地就拿眼睛看他,正一步步地往他身边挤,英明预感到一双黑手正在靠近,于是把正被音响震得发昏的皓天一拽,说:“咱跳舞吧。”

皓天咧嘴笑着挠了挠头。

“没事,就跟着大伙儿一块扭呗,你看我。”英明回头来了一段Popping,“你就是跳成这样,也没人管你。

张皓天和旁边几个陌生的男孩女孩都跟着赞叹着边走掌边怪叫起来。

“三儿,你改日教教我吧。”张皓天叹服地说。

英明冲他挤了挤眼,拉着皓天的手往舞池中有空的地方挤去。张皓天的节奏感不错,反正也不需要什么技术,也没人真看他跳得怎么样,就跟着点儿抖抖胳膊抖抖腿的,玩得还挺带劲。英明笑眼看着他,看着一股子由上到下他独有的天真劲,觉得熟悉,也陌生,熟悉地恍惚,陌生地实在,他是真的很久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了。

英明回头寻王翔和徐小梅一伙人,见王翔拿着三瓶啤酒,正挨舞池边上跟他招手。他于是凑到皓天耳边吩咐了一声,让他老实在原地待着,就找王翔去了。等他带着王翔徐小梅一伙人往里走的时侯,英明竟发现有一个男孩才这么点功夫就钻了空子,正扒在张皓天耳边说着什么。

英明一愣,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个男孩看着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当英明这厢正愣着的时候,那边你来我往的已经好几个回合了,基本上是那男孩发问,张皓天回答。什么来跳舞啊,在上学啊,多大啊,一个人来啊,等等。张皓天觉得这人问的事都邪行,我不来跳舞我干吗来啊?再者说,这地方难道还有一个人来的么?殊不知,这些话后头都暗藏玄机,有点像过去堂口上的黑话,一听你的切口熟不熟就知道你是不是一个道上的。

英明有点火大,要不有人说这banana是gay吧呢!这是我带来的人,你们一个个的打什么主意!把我当拉皮条的了?他大步挤过去,递了一瓶啤酒给张皓天,热热乎乎地拉着他的手,装着没看见那男孩似的,说:“忒热了,咱到边上喝点啤的凉快凉快。”

英明推着皓天往前走,临了不忘回头看了那男孩一眼,也正朝他这边看呢。英明扬起眉毛吐了吐舌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你。

“才跳了一会儿呢,喝什么酒啊。”张皓天有些怨言。

“那还不是我教你的呀,喝!”说着英明往皓天脑门上弹了一下,“这Crona跟这儿卖得可贵着呐。今儿哥哥请客,你喝个够。”

“诶哟喂,这玩意忒苦,跟喝中药似的。”张皓天吞了一口啤酒,呲牙咧嘴地说。

“这还是淡啤呢,男人么,哪儿能不喝酒啊?”英明笑眯眯地举瓶子跟皓天碰了一下,自己干了一大口。

刚把酒瓶从眼前拿开,英明又看见吧台那边有一长发女的和一大鼻子姑娘一块儿拿眼儿盯着皓天,俩人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英明撇了撇嘴,瞅了一眼皓天,皓天傻笑了一声,看来是什么也没看见。

“还是去跳舞吧,这儿招虫子。”英明把皓天的领子揪了揪,说。

还是淫虫。英明心想。

那晚上他们俩和王翔几个彻底走散了,对着脸蹦哒了一晚上。英明一整晚都没有想王翔,他是不是暗地里有些喜欢徐小梅,现在在说什么呢,开不开心;也没有想那一个人,他在干吗,是不是在想自己,对这段感情有没有犹豫……这些纷乱的想法林林总总,但今天竟一点都没有侵袭英明的脑际。事实上他一瓶Crona下肚,就压根忘了自己是跟王翔几个一块来的了,最后还是人家蹦累了才找过来的。从banana出来,一伙人便分两拨打车去了钱柜。在包厢里英明连一支曲子都没唱,只是晕晕乎乎地吃了一碗他说想吃、皓天排队等来的卤肉饭,就挨张皓天大腿上睡过去了,偶尔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听大家嚎两声,叫个好,又睡下了。

“我还以为多大酒量呢。”张皓天把手放在英明的肚子上,随着他呼吸起起伏伏的。Crona这么淡的酒,连他这从来不喝的人都没什么事,英明居然就脸红耳赤地倒下了。

“从来就这样。一见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睡,我这都抗了他多少回了我。”王翔说。

徐小梅也笑了笑:“我都见过起码两回。那次,你过生日,忘啦?吐得那叫一个有水平嘿。”

“哪儿忘得了啊,”王翔说,“那真是,什么声东击西,偷天换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三国里那点招都使上了。”

“还不老实呢,”徐小梅接着说,“也不知道把你当谁了,使劲儿地亲啊。”

王翔笑了笑,没支声。

张皓天看了看王翔,又瞅了瞅腿上的人,拿起杯子来喝了口热茶。暖暖嗓子,唱首歌吧。

到了半夜三点多,英明又晕晕乎乎地起来了,脸上的红晕倒是下去了,煞白煞白反倒有些吓人。英明坐起来,觉得头一下一下涨得厉害,眼跟前模模糊糊的。这喝的是不是假酒啊。英明难受地靠在张皓天肩上,因为头晕得厉害,一下也不敢多动。

“我看这喝得不善,”皓天说,“要不这样,你们先唱着,我把这哥哥给送回去。”

徐小梅和王翔几个对着看了看,说:“那都散了吧,也差不多了。”

“别介,”张皓天笑了笑,说,“大半夜的回去再吵着你们家里,再说我看你们也正兴头上呢。”

“走动道么?”张皓天拍了拍英明的脑袋,“要不我背您老?”

英明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邪神,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扎挣着强站起来,一下子天旋地转的,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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