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惊,不及多想,跟着北堂勋就往外走。
霍去病躺在床榻上,神色有些古怪,苏若小心地问:“侯爷,可是不舒服?”
霍去病想了想,道:“他,动的和平日有些不一样,而且……”
女人发现霍去病脸红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耐心说道:“侯爷,事关重大,请侯爷据实相告。”
“嗯,就是偶有坠痛,一下一下的,下面还……还……”
看着霍去病脸又红了,苏若一下明白了,抓过他的手腕搭上两指。
“侯爷这是要生的征兆。”女人非常肯定地说。
霍去病和北堂勋同时愣住,按女人给算的日子,怕是要到正月呢,缘何提前了?
苏若不管他们疑惑的目光,道:“生子是不挑时候的,侯爷现在已经有征兆了,虽然时辰还早,但因是男人产子情况特殊,又要出城,所以还是提早打算。马车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么,现在收拾东西,马上送侯爷过去。”
女人说完,让北堂勋扶起霍去病,帮他换了衣服,然后又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包裹拿出来。
“宜早不宜迟,马上送侯爷走。”女人此刻的镇定,令房内的两个大男人都不得不佩服。
女人拿过宽大的绒布棉氅,披在霍去病身上,道:“侯爷,切忌不要紧张,放松就好。南山隐者应是避世高人,想来医术高明,侯爷放心,你和小公子一定会平安的。”
霍去病点点头,冲女人一笑,道:“这几日怕是建功回不来,你自己多保重。”
女人给了霍去病一个鼓励的笑容,道:“侯爷放心,你也多保重。”
冠军侯府南侧门,是平日厨房买菜的下人进出的小门,除了进出买菜,那门一直上锁,所以并没有人看守。北堂勋悄悄弄把钥匙,并不是件难事。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里面铺着厚厚的软垫。
北堂勋给霍去病盖了床锦被,然后拉下车帘,自己亲自驾车,赶往南山。
43.冠军产子 二
萧瑟的北风在山谷间呼号盘旋,素色帷幔的马车用最快的速度,驶进山谷。
老人披着厚厚的冬衣,打开了门,让已经有些步履蹒跚的人赶紧进屋。
许是一路颠簸胎气大动,霍去病腰又酸又痛,外加此刻肚子也坠痛的厉害,额间汗珠密布,脸色一片煞白。
老人引着他躺在粗陋的床榻上,盖好被子,然后伸手把脉。
“动了胎气,不过还早。”扭头吩咐北堂勋,“你到隔壁烧热水,烧好水再过来帮忙。”
“哦,哦。”北堂勋心里紧张,不敢怠慢,忙跑去隔壁忙活了。
“老人家,怎么会这么痛。”霍去病双手攥着拳,疼得直抽气。
老人给他擦拭了下额头的冷汗,耐心地说道:“这产子之痛,不是常人所能想见的。而你又是男人产子,这产子过程怕要比女人更加辛苦。别害怕,一会听我的,按我教你的方法吸气、呼气懂了么?”
霍去病点头,咬着牙应了声是。
体内的小东西,不安分地运动着,寻找着自由的出口,似乎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霍去病哪里经受过这种痛苦,已被这一阵紧似一阵的催生之气折磨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肚子疼,腰更是酸痛的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好在按老人说的呼吸方法缓解了一部分痛楚,否则,此刻怕是这位大汉战神早就痛晕过去了。
“老人家,他怎么还不出来?”为什么会这么痛,当初肩膀被刺了一剑也没觉得怎样,后来在河西中了毒箭,自己拔箭,楼兰疗伤,也没觉得像今天这般难受。为什么,难道女人生子也是这样么?
老人皱眉看着隐忍着痛楚的人,道:“女人若是头胎生产,都会很慢。男女体格有别,你怕是要耗时更久一点。现在看,胎位都正,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辛苦你多忍耐一番。”
双手握成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身子一会崩得直直的,一会又瘫卧于床。
老人已经除去了霍去病身上的衣物,仔细检查着,断定一切正常后,老人枯槁的双手抚上霍去病的腹部。
老人两手自霍去病肚脐处,轻轻向斜下方捋下,嘴里念叨着:“随着我手的动作,呼气。”然后在他腰两侧打个旋,慢慢又绕回来,说道:“现在吸气。”
配合着老人的动作呼吸,疼痛慢慢缓解,可,还是很痛。
老人的额头也隐现汗珠,男人产子本是奇事,靠着祖传的医术,老人愿意一试。但此刻,这胎儿的位置,大人的身体状况似乎都没有问题,可这胎儿就是不往下走。
眼见大人越来越痛楚难当,老人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条香一样的东西,老人在烛火上点燃,吹灭火星,然后在霍去病足部、小腿几个穴位上开始烤炙。这是一种古法,可以起到催生的作用。
北堂勋烧好了热水,填了灶火,保证水一时半会不会凉,然后才过这边来。
看到木床上苦苦忍耐痛楚的人,北堂勋心里一阵难过。如果当初不是我没本事,让你中了毒箭,你今日也不会如此痛苦,
突然,霍去病抓住他的手,越攥越紧,几乎快把他的手骨捏碎。
拿帕子帮疼得浑身打颤的人擦拭着小溪般流淌的汗水,低声道:“将军,如果痛的厉害,就叫出来吧。”
“将军?”老人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转过来继续忙他手里的活。
霍去病显然疼痛已极,最初咬牙苦忍,此刻再也忍不住,细碎而难过的呻吟声从唇齿间,不自觉地泄露出来。
北堂勋暗中着急,也不知该怎么做可以让他不那么疼,正懊恼时,忽觉攥住自己的手松开了。
定睛往床上看去,刚还疼得忍无可忍的人,此刻非常安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有点奇怪,北堂勋往霍去病脸上看去,就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发紫。以为是人疼晕了,忙喊道:“老人家,快看看,将军怎么了?”
老人转过身,一看霍去病的面色大惊。
快速把了下脉,颤着手,去探霍去病的鼻息,没有呼吸。
竟然断气了。
北堂勋也发现了事情不对,伸手去探霍去病鼻息,感觉不到呼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一瞬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
老人三步并作两步,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抽出最长的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炙烤,然后甩了甩。
伸手在霍去病左胸稍下处一点一点按着,似乎在找位置,待确定好了,一针下去,然后迅速行针。
北堂勋眼见已经没有呼吸的霍去病喉咙咕了一声,面上顿时现出痛苦之色。松了一口气,真是神了,这南山隐者究竟是何来路,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
老人刺激了霍去病的人中,令其醒转过来,才又从新把脉。
“这孩子就是不往下行,我担心太久了孩子不保,所以,现在要以灸治之法,加快胎儿娩出。可能会更痛,但不会很久,再忍耐一下。”
霍去病艰难地点头,整张脸因为疼痛有些扭曲。
又是一只银针,准确无误地刺进霍去病第二掌骨中点的桡侧,那是合谷穴。
片刻之后,剧烈的坠痛令在木床上的人奋力地挣扎着,为了不痛叫出声,霍去病把北堂勋准备给他擦汗的帕子咬在口中。
老人轻轻揉抚着霍去病的肚子,温言安慰着:“再忍一忍,快了。还是照着那会教你的方法,吸气,对,再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意识在一点点消散,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在老人说了句,再用力一次就好了之后,他拼劲了全身仅有的那点力气。腹部忽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挤出体外,下面湿漉漉的一片温热。紧接着,他等来了期盼已久的婴儿啼哭。
北堂勋帮老人把血糊糊的那团小肉球洗干净,包好,抱到霍去病面前,欣喜地说道:“恭喜了,将军,是位小公子。”
努力睁眼看了看那小东西,霍去病笑了,浑身如散架般,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歪头便扎进床褥里睡着了。
霍去病已经睡熟了,老人给小婴儿检查一番,确定孩子一切安好后,把孩子放在他父亲的身边。
北堂勋被老人带到了另一件屋室,正要给老人行礼道谢,老人却先开了口。
“他身体损伤太大,以后不会再怀子嗣了。不过,就一个男人来讲,这也许不是件坏事。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常年习武,身体恢复起来也快,回去只需好好调养即可。”
似乎想起了什么,北堂勋道:“老人家,将军有严重的头疾,可否能医治。”
老人摇头,“头疾,呵呵,早前诊脉就发现这个隐疾,不过这个病根在心里,不是药石可医治的。”
北堂勋不死心,道:“老人家,你医术如此高明,难道也没有办法么?”
老人道:“他的病,由心生。何时心疾去了,他自可恢复,何必延医请药。”
“只这么简单么?”北堂勋不大相信。
“平日饮食,佐以安神,静气的食材,慢慢配合条理。但最重要的,还是让他放开心里的那个结。”
“老人家。”北堂勋给老人躬身行礼,“请您实言相告,您究竟何人?”
捋捋三缕长髯,老人道:“渤海郡秦氏后人。”
老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把自己要带进棺材的身份秘密告诉北堂勋。
冠军侯府,此时也乱作一团。
苏若自送走霍去病后,也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什么原因,没多久,她自己便感觉到,这孩子也和侯爷的孩子凑热闹,要提前出来了。
负责接生的仆妇早就找好了,在府中随时候命。此刻,苏若的房间进进出出,全是忙碌的下人。
“哎呀,夫人这是要生了,快去给侯爷报喜啊!”有想借机讨赏的下人,叽叽喳喳地吵吵着不停。
苏若疼的厉害,但人很清醒,听他们要去给霍去病报喜,大急,喊道:“回来,侯爷染病在身,需要静养,不得打扰!”
“可是,夫人,你这是……”
苏若吁了口气,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许打扰侯爷。否则,家规伺候。”
下人一下安静下来,主母火了,不敢再多嘴。虽然不明其中道理,但主母当家,她的话就必须听。
女人虽然是头胎生,但是自己平日会调理,难受是难受,倒没受多大罪。从开始阵痛,到胎儿顺利娩出,仅四个时辰。
听到那声洪亮的婴儿啼哭,苏若如释重负。
“恭喜夫人,是小公子。”接生的仆妇喜滋滋地抱着已经洗好的婴儿,递给苏若。
女人接过孩子,露出初为人母的笑容,恬静,满足。
接下来,女人面色一沉,对室内所有人说道:“我再说一遍,侯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能因添子之事,扰了侯爷休养。”
“是。”一众丫头仆妇互相看看,但不敢违拗,齐声答应。
“侯爷,苏若有不好的预感,请你一定要坚持住。”
女人喃喃低语,心里着急。
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不知霍去病那边情况如何。
浑身倦乏的很,女人又看了看她和北堂勋的孩子,沉沉睡去。
44.弄璋之喜
宣室殿内,刘彻伏在龙案上,正在看边境各郡呈上的庭奏,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几年反击匈奴,战果辉煌,如今北方匈奴鲜有来犯,而西北则是彻底收复。
现在,通往西域的道路已经打通,西域各国也有遣使来长安朝见的,请求加强商贸合作。汉朝的丝绸、茶叶流入西域各国,而西域的香料、马匹、葡萄酒等也源源不断流入汉朝。现在的长安,出现了不少西域的作坊,到处可见身着各色衣饰的西域男女。
一想到河西已经收入大汉版图,天子便开始思念河西大战的功臣霍去病。辞岁宴他果真没来,听说他这次病得很是沉重,已经有十来日下不了床了。
唉,子峘,你为何如此倔强,病成这样,也不肯让御医前去诊治么?
“陈庭,陈庭!”天子终于忍不住,他要带御医过去探望。
“陛下。”陈庭步入大殿,“陛下,有何吩咐?”
“呃,朕要去冠军侯府,你去准备下。”
“陛下。”陈庭低下头,道:“回陛下,冠军侯府传出喜讯,冠军侯得弄璋之喜,现在怕是、怕是……”
刘彻眯起眼睛,一瞬间愣住,“得弄璋之喜?呵呵,好啊,好啊……”
刘彻哂笑出生,那个女人终于生了。子峘,你终于有了你的子嗣,那你是不是也该回朕的身边了?
天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陈庭垂下眼帘,“回陛下,近十日了。”
“近十日了?”刘彻不大相信,“都这么久了,怎么才传喜讯?”
“回陛下,冠军侯身染重病需静养,所以消息不曾外传,以防道喜客人过多,扰了侯爷清净。奴才听说,就连大将军,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恐陛下挂念,特让奴才禀告陛下一声。”
嗯,刘彻随便应了一声。
今日,冠军侯府,迎来了新年后最尊贵的客人。
天子刘彻换了常服,与大将军卫青,带着一众伺候的内侍和大量礼物,驾临侯府。
刘彻对霍去病的居室并不陌生,但这次,他发现,苏若的居室居然是厢房,并非正室而居,这让原本心里酸溜溜的天子顿时舒畅了许多。
霍去病让北堂勋帮他穿戴好,然后下了地,跪下,给天子行君臣大礼。
刘彻扶起面无血色的人,命他又躺回床榻,才开口,“都病成这样了,就别行礼了。”
“多谢陛下,臣惶恐。”
“好了,好了。”刘彻笑道:“看你这样子,朕也不罚你了,快把小家伙抱出来,让朕瞧瞧。”
天子似乎心情大好,转头看看卫青,见他也是一副急急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仲卿,你急什么?”
“陛下,臣……嗯,臣第一次做祖父,有些不习惯。”卫青有些措辞不利,不知如何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哈哈,朕其实也,嗯,和仲卿一样。”
众人一愣,半天才明白,天子论起来是霍去病的姨丈,也算是小孩子的祖父。
小小的霍嬗被抱了过来,欣喜的天子一把接过,仔细端详。
小肉球红扑扑的,粉嫩柔软。这小人儿突然见到生人也不害怕,一对乌黑的小眼珠,似好奇般,把天子打量个遍,滴溜乱转,煞是可爱。
一见这孩子,天子立时想起了当年,自己抱着襁褓中的霍去病的情景,此时,和当年多么像。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的大胆。从样貌看,除了这凤眼,竟是像极了霍去病。
天子大喜,这孩子像子峘呵。只要不像那个女人,朕可以像宠他父亲那样宠这个孩子。
“仲卿,你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看,这是小小子峘啊。呵呵,和乃父如此之像,将来必定和他父亲一样出色。”
卫青凑了过来,看天子一脸喜滋滋的,不禁莞尔。待看到孩子的双眼,身子猛地一怔。心里狐疑了一阵,忽然笑了,暗道自己真是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了。
孩子眯起眼睛,露出可爱的笑容,刘彻呵呵笑着,将其交给卫青,“仲卿,快抱抱。”
卫青从天子手中接过软软的小人儿,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谁知这小家伙非常不给面子,在天子怀中还笑眯眯的,到卫青怀中,竟然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