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 下——尼罗
尼罗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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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鸳梦重温

余至瑶在医院里睡了一觉,睡得很熟。翌日凌晨他醒了,第一眼便看到马维元正坐在床边喝热咖啡。

他没反应过来,就见马维元撅着嘴唇嘘溜溜的往杯中吹气,吹两口喝一口,有滋有味的深深叹息,仿佛是很享受的模样。

于是他就呆呆的看着,直到马维元在仰头喝下最后一口热咖啡后,忽然发现了他的注视。

“哎哟!”马维元吓了一跳:“二爷,您醒了?”

余至瑶扭头环顾了四周,哑着嗓子轻声问道:“维元,这是哪儿啊?”

马维元放下咖啡杯,为他正了正枕头:“二爷,这是医院。”

余至瑶慢慢的把眼珠转向了他,有气无力的惊讶:“哦?我怎么又进医院了?”

马维元对着他笑道:“不是,二爷,您昨晚喝多了,半路吐得厉害。我怕您伤了胃,所以就把您送到这儿来了。”

余至瑶这才回忆起了前尘往事:“我记得我是要去看望杜芳卿……”

马维元接了话头说道:“是,您都没进门,在门外就吐上了。”

余至瑶自觉神智清明,便挣扎着要坐起来。马维元连忙起身扶他,口中又劝:“二爷,天还早呢,您躺着吧。”

余至瑶低声咕哝道:“不躺了,躺着没意思。”

马维元问道:“那您回家去?”

余至瑶坐在床上愣了愣,随后答道:“不,我……我还是再去瞧瞧杜芳卿。”

马维元缴清诊费,扶着余至瑶走出医院。汽车夫和保镖哈欠连天的打起精神,护送着他又上了路。这回抵达杜宅门前之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街上虽然行人还少,可几只小鸟蹲在满树黄叶之间,却是叽叽喳喳叫得热闹。余至瑶这回下了汽车,走到门前连拍门环。结果院内立刻传出回应:“谁呀?”

余至瑶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正在院内,不禁有些意外:“我。”

院门背后响起一阵咕咚乱响,随即大门分开,杜芳卿红着眼睛站到了他的面前:“二爷?”

抬起湿淋淋的右手一抹眼泪,他带着哭腔问道:“您怎么又来了?”

余至瑶最不喜欢看他哭天抹泪装林黛玉。低头迈步绕过了他,余至瑶拖着两条腿走进院内,就见青砖地上净水横流,铁盆木凳全翻了。院子中央扯了一条尼龙绳子,上面晾着一件正在滴水的长袍。

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他平淡的说道:“我来看看你。”

杜芳卿忽然记起了他的脾性。慌忙忍住滔滔泪水,他快步走上前去说道:“二爷,院子里冷,先请进房坐坐吧。”

杜芳卿把余至瑶引进上房坐了,然后自己以倒茶为名退了出去,匆匆回到厢房卧室。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凉开水刷牙漱口,他叼着牙刷照镜子,顺手把头发也梳理整齐。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颜色素净的长袍穿了上,他又擦了把脸,换了双鞋。

往干净茶杯里捏了一撮茶叶末子,他推门走向对面厨房,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水。重新正了正领口,理了理衣袖,他很有控制的清了清喉咙,态度忽然沉静下来。人生如戏,他端着一杯半热不热的粗茶,莲步姗姗的走进了上房。

余至瑶方才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依稀只记得他涕泪横流,双眼如桃。没想到片刻不见,他竟是变了个面貌。

杜芳卿把那一杯茶放到余至瑶身边的破桌子上,然后自己在一旁默然陪坐下来。

余至瑶端起茶杯,心中忽然想起了对方曾经的罪行。心中别扭了一下,他放下茶杯,随口问道:“没有好茶?”

杜芳卿微微瞟了他一眼,眼波如水,同时轻声答道:“不知道二爷会来。过会儿我就出去买些好的回来,给二爷预备着。”

余至瑶摇了摇头:“不用你买,我让小张送点过来。”

房内寂静片刻,杜芳卿知道余至瑶是个闷性子,便审时度势,幽幽的主动开了口:“二爷身上的伤,可都养好了吗?”

余至瑶俯身向前,将两边的胳膊肘支上了膝盖。双手十指松松的交握了,他忽然抬头望向杜芳卿,脸上苦笑了一下。

笑过之后,他又垂下头去,聚精会神的不知是在看地还是看手。

杜芳卿见了他这模样,心中一阵疼痛。站起身来走到余至瑶面前,他姿态翩然的蹲了下去。双手握上对方的小腿,他仰脸颤声唤道:“二爷。”

余至瑶歪着脑袋看了他,就见他比先前瘦了,鹅蛋脸显出了尖下巴,头发剪得没型没款,不过依旧是两道纤细长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情意。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余至瑶低头对着地面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杜芳卿凝视着他,心中对他竟然是既崇拜又怜爱。经过一个夏天,余至瑶是晒黑了,杜芳卿觉得黑一点也很好,更加富有男子气概。孤注一掷似的忽然跪下来搂住了余至瑶的小腿,他没有哭,单是依偎向了对方。

人可千万不敢去爱。杜芳卿在心里想,一旦爱上,可就全由不得自己了。

说成人就成人,说成鬼就成鬼。一线灵魂全系在别人身上,自己就剩了个贱!

余至瑶一动不动,任凭杜芳卿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

他心里也是乱——似乎不该再来招惹杜芳卿,这兔崽子连毒药都敢摆弄,可见不是盏省油的灯。然而除了这兔崽子,他再无其它相好。

这时,杜芳卿抬起手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姿势是更进一步的亲热了。

余至瑶抽了抽鼻子。杜芳卿现在不香了,大概是失去了脂粉与香水的武装,当然也不臭。手臂软软的缠在脖子上,让余至瑶回忆起了他的柔若无骨。缓缓抬起左手,余至瑶仿佛是要抚摸他,然而手在空中停顿一瞬,最后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臂,扯开了他的缠绕与束缚。

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没再说话,艰难的调动着两条腿向外走。杜芳卿跪在地上,含着泪水回头凝望他的背影。

余至瑶心乱如麻,始终觉得这样不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杜芳卿,都不好。可是到底不好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

他乘坐汽车回到家中,正好赶上凤儿出门上学。凤儿这一阵子长得很快,时而清秀可人,时而尖嘴猴腮,似乎是长的没了秩序、乱七八糟。这让凤儿感到有些苦恼,因为她本来就比同学年纪大,这回可好,个子也变大了。

冷不防的看到余至瑶从外面走进来,她高兴的撒腿飞奔而来,跑到近前却又来了个急刹车,不敢再去冲撞叔叔。余至瑶看她空着双手,便是问道:“书包呢?”

凤儿笑嘻嘻的背着手:“书包早被张妈送到车里去啦!叔叔,你是不是又去打了一夜麻将牌?”

余至瑶点头笑道:“是的。”

凤儿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那你快去吃早饭,吃过早饭再去睡觉。”

余至瑶攥了攥她的小手:“我知道,你上学去吧。”

凤儿蹦蹦跳跳的继续前行,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余至瑶很喜欢她这天真模样,仿佛她是一朵美丽的花,能独自绽放出一个小小的春天来。

然而等凤儿跳上汽车走远之后,他面对现实,发现如今的确已是深秋。

如此过了几日,这天下午杜芳卿正在家中闲坐,忽然来了一辆汽车,把他载去了瑶光饭店。局促不安的被汽车夫引入高级房间,他见房内无人,便是问道:“二爷人呢?”

汽车夫垂下双手,规规矩矩的答道:“二爷没说什么时候能到。”

杜芳卿听了这话,脸上不禁讪讪的有些红。待到汽车夫关门退下了,他巡视了里外两间屋子,就见此地墙壁雪白、地毯崭新,窗明几净的处处舒适。外间沙发柔软,里间大床上也铺了弹簧垫子。再转进浴室一瞧,更是冷热水管齐备,大玻璃镜下装着精巧的金属架子,上面雪花膏生发油齐齐摆了一排。

杜芳卿登时一阵欢喜,将这些用品逐样施用在自己身上,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便是旧貌换了新颜。这回闲闲踱到窗前,他无意中向下望去,正是看到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停到了饭店门口。车门开处,余至瑶弯腰走了下来。

杜芳卿的心脏立刻鼓胀起来,血液也开始流得澎湃。推开窗子向下望去,他就见余至瑶一个人在前面走,两条长腿拖着拽着往台阶上提,后方枉自跟着随从保镖,却是全部混蛋之极,没有一个想着过去搀扶一把的。

杜芳卿恨不能立刻跑下去充当余至瑶的拐棍手杖,然而心思转了一圈,他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良久过后,房门暗锁“咯哒”一响,杜芳卿快步走到外间,就见余至瑶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向内迈进一步,随即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杜芳卿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去扶他。然而他对着杜芳卿摆了摆手,却是不要旁人帮助。单手撑地咬牙运力,他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一边摇晃着向里间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芳卿,把门关上。”

杜芳卿关严房门,然后转身跟入里间。余至瑶坐在床边,正在低头喘气,杜芳卿是有眼色的,这时便去拧了一把温热的毛巾,走到床边弯下腰来,轻轻给他擦汗。

余至瑶没有看他,直接抬手去解了西装纽扣。杜芳卿随手放下毛巾,然后按下他的双手,主动为他宽衣解带,口中又低低的问道:“二爷就是因为这事,才想我的吗?”

余至瑶没言语。其实对于他来讲,这事本来也不算事。凭着他的身份和地位,难道还找不到漂亮人儿来泻火吗?

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是只想到了杜芳卿。

两只手摸上了余至瑶的腰带银扣,杜芳卿忽然暗暗的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二爷要睡,就让他睡!

他的下身始终是没能恢复如初。而余至瑶本来就生了个伟岸的家伙,在床上又是一贯的粗暴,两人一旦欢好,抽扯动作之间,他的肠子非被对方再带出来不可。

可是对于余至瑶,他所能给出的,也就只有这具身体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余至瑶垂下头去,忽然低声说道:“芳卿,你……你用手就行。”

杜芳卿不但用手,而且用嘴。手嘴并用的让余至瑶连着快活了两场。事毕之后,他走去浴室刷牙漱口,而余至瑶拥着棉被坐在床上,心中一片宁静的愉悦。

心火熄灭了,四肢百骸流动着的燥热血液也降温了,他做了个深呼吸,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下来。

杜芳卿从浴室中走了出来,精致的薄嘴唇有一点肿,嘴角也红红的。脱鞋上床靠向余至瑶,他的声音清脆而又暧昧:“二爷,这样……好吗?”

余至瑶笑了一下:“挺好的。”

杜芳卿又道:“二爷躺下睡一会儿吧。”

余至瑶摇了摇头:“不睡了,睡不着。”

这天晚上,杜芳卿被汽车送回了那一处冷宫般的小院。

走进冷嗖嗖的卧室里面,他抱着肩膀坐到床边,出神似的一动不动。猛然打了一个冷战,他心中是又快乐又凄苦。

抬起衣袖仔细嗅了嗅,临走时余至瑶抱了他半天,染了他满身的雪茄气味。抬手摸上发烧面颊,他觉得下午这一场旖旎,简直宛如一梦。

47.初春

今年天冷得很快,转眼间就飘了冬季第一场雪。余公馆内新近重装了暖气管子,房内比往年温暖许多。入夜之后,万籁俱寂,余至瑶拥着棉被盘腿坐在床上,也不开灯,单是扭脸望着窗外。窗外灯光暗淡,正能看到细雪飘飘洒洒的落。

哑巴坐在一旁陪他,也是无声无息。两人不知坐了多久,最后余至瑶轻声开了口:“我今天又去见了芳卿。”

哑巴没看他,单是一点头。

余至瑶接着说道:“他给我熬了一碗补汤,我没敢喝。他脸上装傻,心里好像也有些难过。”

房内“嗤”的起了一声轻响,是哑巴划着了一根长杆火柴,在为余至瑶点燃雪茄。

余至瑶垂下头,自己嘟嘟囔囔:“我总记着他摸过耗子药。”

从哑巴手里接过雪茄吸了一口,他仿佛是有了个消遣。很惬意的呼出一口烟雾,他咳了两声,继续说道:“维元那个混账东西,昨天又要给我送人。小姑娘才十四,来了之后干什么?给凤儿当姐姐吗?”

他心平气和的喷云吐雾:“我可不要。”

忽然转过头来,他一本正经的问了哑巴:“你要不要?你如果要,那就给你。”

哑巴望着他的眼睛摇了头。

余至瑶忽然笑了,感觉当下这种气氛,倒是难得的温暖静谧:“打一辈子光棍啊?”

哑巴也笑了,一边微笑一边点头,同时语气肯定的“啊”了一声。

余至瑶向他探过身去,抬手一点自己的胸膛:“因为我?”

哑巴依旧是微笑,微笑着点头:“啊。”

余至瑶狐疑的审视了哑巴的神情:“真的假的?”

哑巴脸上的笑意加深扩大了。对着余至瑶的肩膀轻轻击出一拳,他把声音提高了一个调门:“哇!”

余至瑶得到了答复,可是依然盯着哑巴,仿佛觉得此事玄之又玄,不能轻信。

余至瑶不睡觉,哑巴就坐在一旁陪着他。冬天到了,小黑蚂蚁尽数消失,他如今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哑巴。

当然,在每天的晚饭之后,还有一个凤儿。凤儿现在能吃能喝,然而瘦骨伶仃。吃过饭后坐在余至瑶的身边,她趴在茶几上读书写字,成绩倒是好的,每回考试过后都要出一次风头。

午夜时分,哑巴熬不住了,悄悄的蜷在床尾打了个盹儿。凌晨时候他醒过来,发现黑暗中橙红火光一明一灭,竟是余至瑶吸了一夜的雪茄。

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听到余至瑶又对自己说了话。

“哑巴,你说满洲能有多冷?”

哑巴一辈子都没出过天津卫,所以这时就摇了头:“哇。”

余至瑶望着窗外的启明星,慢条斯理的低声说话:“逸臣说是很冷。到了真正的隆冬时节,鼻子、耳朵、手、脚,全能冻掉。尤其是在山里,脱裤子撒尿都得小心着。”

然后他笑了一下:“不过他总不会跑到山里去。”

哑巴这回没出声。

余至瑶最后说道:“我只是偶尔想想,想想而已。除了他,我也没人可想。”

哑巴听了这句解释,知道这是真话——的确只是想想而已,想过之后,也就算了。

春节前夕,李凤池从上海孤身一人跑了回来——他终于确定了何殿英的失败与失踪,于是打算回归原位,重振威风。

然而刚一抵达天津卫,他就发现城中局势有了变化。他当年避之唯恐不及的扫把星余至瑶,竟然成了英租界内天字第一号的人物;而何殿英在日租界内的生意地盘,也全被改成了余记字号。

于是他愤慨,他不甘,他召集了徒子徒孙想要东山再起。余至瑶也还记得自己先前在他那里受到的冷遇,于是撩拨着等待着,终于把李凤池挑逗得按捺不住了。

李凤池要和余至瑶面谈,然而余至瑶根本就不见他,只派了马维元和王连山出场。双方各带了十几个人,在万国公寓附近的一处茶馆中见了面。李凤池自觉着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要和余至瑶的手下谈判,心中就先存了怨气,及至三言两语的说出来,那马维元言语不逊,竟然有着盛气凌人之势。

雅间之内,气氛越说越是紧张。最后马维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着王连山丢了个眼色。王连山自从进门后就没开过口,专等着马维元下令,如今收到暗号,他从袖口中抽出一把雪亮短刀,一跃而起跳上桌子,对着李凤池劈头就砍。李凤池知道他是个练家子,吓的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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