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动了动，仿佛是真的坐久了，腿有点麻，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难受。蔡康看了，又说，“自己起来动动，屋里的书随便看，或者开电视吧，我这是付费的，有个频道经常放一些经典大片，不少原声的，你应该喜欢。”

然后，何凌看到蔡康转进屋里换衣服，然后出门了。说是去买菜，让他留下来吃晚饭。

何凌没想到，现在的工作伙伴都这么贴心，管早饭，晚饭，中间还附赠全程古典乐的工作环境，加茶水点心。反正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多半也是叫外卖，便安心地决定留下来，转去蔡康的书架前寻宝。

蔡康家有两个大型书架，分别在书房和卧室，都是占了一面墙，很有气势。粗粗看去，里面的书有经典的名着《红与黑》、《基督山伯爵》之类，也有市场上热卖的小说，居然有一套《盗墓笔记》，还有一些棋谱、烹饪、养身之类的。何凌看的兴起，便不去管做饭的事情，安心做个客人。

晚上是三个菜，一个汤。端上来一看，素的厉害，一盘炒青菜，一盘干煸豆角，一盘红烧茄子，汤后上的，却是西红柿炖牛腩。样子看上去居然不错。

何凌想去端碗布筷，被蔡康按着坐了下来，亲手放好碗筷，给何凌满满盛了一碗米饭，然后又盛了汤。看何凌愣住，又自然的拍拍何凌的肩膀，示意，别发呆，开饭了。

这天，何凌尽兴而归，只想着怎么在这里这么有家的感觉呢，饭暖暖的，人暖暖的。何凌想该多回家看看。

第三章

计划书的事情在蔡康家里基本是就定了。何凌带了回来，给单位黄主任和赵老板分别递了一份，然后按着那天至德楼饭桌上收到的名片，按个寄了一份，另都发了电子版，并特意斟酌了用词，说请各位大虾拔冗一看，小可一周后去收回计划书，并整理初步意见。

这事忙完，何凌觉得告一段落，并觉得自己这样处理还是可圈可点的。有了闲暇，便有了兴趣，回原来的大学一看，虽然走的狼狈，但那里不是没有自己的美好记忆的。比如，那个并不大的球场，就曾是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投入起来，也是意气风发的。

上午十点多出门，想着中午时分，正好去学校东街的小吃一条街吃饭。却是没想到，几年不见，那里已经是冷冷清清。街道看起来是重修过，宽敞了不少，原来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排过去的各类小吃摊点都已经没了踪影，旁边的墙上，挂着红幅，上面写着“爱护市容市貌，严厉打击路边摊 见一个收一个”，便有了几分了然。

然后，毕竟是没了游兴。想当年，东街口那家一个阿婆的煎饼果子可真是美味啊，纵然后来两年时间从两块五涨到了三块五，何凌还是常常光顾。街道左边的一个小隔间里面，当初是买韩式料理的，那儿的石锅饭一直很对何凌的胃口，还有一家叫做寻东寻西的小店，里面老是能淘到一些创意的小玩意，同样是不见踪影了。

何凌很快逛了一圈，在街道的尽头看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小店，看样子是西餐，便走了进去，点了一份意式面条，一杯椰汁，整理心情。

店里人不是很多，有小情侣占了一排相对独立的椅子，窝在一起看电影啃薯条，偶尔对视，却是阳光明媚，生动的厉害。

何凌还是不自觉的想起了曾经的那些事，这些孩子多幸运啊，两情相悦，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腻人的甜蜜，自己当时也只是喜欢一个人，不敢贸然上前，便不自觉地眼神追随，情不自禁地在后面跟着，远远地看几眼，然后情人节写情书，圣诞节送平安果，过年的时候怕自己做的太明显，惹来喜欢的女孩不喜欢，送贺卡都是女孩一个宿舍的人都送了。怎么到后来，就传成了龌龊，跟踪狂，处心积虑的，心里阴暗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男孩，还没长大，还没酝酿足够的勇气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何至于就犯了大错，

连单恋的机会都不给，

连远远看着都是罪恶，

导师谈话、同学隔离，硬是逼着自己离开……

如今到是不爱了，但何凌有点没把握，是不爱那个人了，还是不爱所有人了，是不再爱了，还是没有能力再爱了。这么复杂的事情，边界模糊，或者根本没有边界，怕是难想明白的。只是，后来，自己没再追过谁，没有为谁心动过，男孩女孩都没有，有人倒追，自己也是不自觉都与人隔开了距离，到后来那些有些好感的也都退后了。

吃完饭，何凌还是决定照计划去学校的足球场走一遭，回忆或者说追悼自己的青葱年华。球场照样很多人，有同学在打球，肆意张扬的面孔，传球进球，间或传来聊天的声音，爽朗的笑声。这里，到是跟自己离开的时候很像，记忆很容易就重叠起来，于是振军、大超、郭明等的身影从脑子里一个个划过，亲近的让人想微笑。也让何凌庆幸，终有一些记忆是值得的……

出校门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往左往右。发呆的时候，接到了蔡康的电话，“晚上有空没，跟我走，给你介绍几个圈内的牛人……”

因为电话来的实在是时候，何凌很干脆就应了。

地点约在青年俱乐部，在这个城市的东三环，距离何凌毕业的学校只有20分钟车程。定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何凌早到了，便在门口等。

何凌白天是回学校的，穿着上便有些随便，甚至有些有意扮嫩。T恤，仔裤，平板鞋而言。双肩背包卸了一边，斜挂在身上。这时候，在门口站定了，看着来往的多是型车美人，穿着也偏正式的，青年俱乐部占地虽然只有三层，装潢的却很是气派，建筑盘旋而起，灯光起来，便有了溯流而上在顶端汇集的奇妙感觉。门口站着的门童、迎宾也都很养眼，便感觉有点不安。想给蔡康打电话，那边却是没人接。

何凌有几分恼意，却也不好就这样离开。

大概十几分钟样子，蔡康也到了。何凌远远看去，对面的人这次也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同色系条纹衬衫，亮色的领带，其实也只是中规中矩的打扮，没什么特别，但蔡康穿起来就是给人一种光华内敛的感觉。

显然，蔡康也看到了何凌，便快步朝着门口走过来，走的近了，似叹非叹地说了声，“青春逼人”。

一时无话。

晚上来的都是蔡康的朋友，有某出版社的老总，文化公司的老板，新窜起来来的畅销书作家，还有制片、大记者。其中有一个人何凌认出，上次吃饭的时候见过，姓张，介绍时知道是XX出版社老板的表弟。另外，两个靓丽的女孩子，自称是秘书。轮到何凌的时候，直接报了报社的名字。

蔡康跟何凌安排在相邻的座位。有人敬酒递烟，到了何凌面前，蔡康都帮着拒绝了。只是催着何凌多吃菜。

这会，服务员送上了店里的招牌菜，一道是鲍汁全家福，一道是白果虾仁炒澳带，蔡康都给何凌拨了菜，随后上来的绿茶芋蓉包，也给何凌夹了，不久，何凌发现，好像大家的眼光开始往这看，再看自己的碗里，被几道招牌菜堆的高高的。旁边夹菜的人却是一脸平淡。

何凌想插话，但桌上的话题都是投资拍片啊，找人出书啊等等的事情，有资源的找创意，有创意的找资金，竟是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也了解不多，多话出了错反倒不好。

于是，干脆尿遁，去洗手间洗了手，整理下衣服，便转到门口去透气，打主意等大家吃的差不多再回去。

正在发呆的时候，听到后来有人在叫何凌，回头看却是见过两次面的张记者。

“嗨，张老师，您也出来透气啊……”

“恩，怎么这么客气啊，我看你桌上都蔡康蔡康的叫，这声老师我可当不起啊……”张记者说话间走到了何凌身边，两人并列，摆出了深聊的姿势。

“那……”何凌还在犹豫。

“成了，成了，都是男人不计较这些，叫我振军吧。我的名字。”

哈哈，居然叫振军，跟那家伙同名啊。因为这个，何凌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平地添了三分亲昵，名字改的也痛快了。

“恩，振军……”

张振军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何凌身上的变换，虽然不明白原因，却是暗暗开心，便趁着热火说，“兄弟，你跟哥哥透个底，你跟蔡康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也刚认识，一起做那个项目嘛，你也参加的”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何凌还是爽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兄弟，这样就不地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再说啦，没关系他肯带你来？”张振军摆明了不信。

“呵，骗你干嘛。”何凌不喜欢别人的不信任，却不想表现出来，便转身想回桌上去。

张振军往前一拦，“兄弟，别急啊，听我说几句。”

“你看那一桌人，金龙文化公司的赵总，旁边的那位秘书小姐，你不觉得太小了么，多半大学没毕业……那位制片，长的五大三粗，为什么在坐的姑娘小伙子抢着敬酒？那位出版社的张总，我也是托了好多人，又投了些钱才成了他的表弟……”

“你们不是表兄弟？”何凌转身。

“嘿嘿，我可没说，也说不定是呢，一表三千里，说不定几辈前真有什么亲戚呢。”张振军促狭的笑了笑，“也不瞒你，我一直想出本书，但又不甘心自己出钱印一千本，分发亲友，多少在市场上能有点反响，也不枉用心一场。便想看看有没有路子。问你跟蔡康什么关系，也没有恶意，就是想能不能帮忙在张总面前说几句，给个好的策划，选个合适的档期上市。你不知道，他们的社交圈其实挺不好进的。我们上次见过，觉得你身上有种很干净的东西，便多说几句，我不是坏人。”

看何凌不说话，张振军便继续自说自话，“你说你和蔡康没关系，但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蔡康最不喜欢留学回来的，你知不知道，蔡康当年有过一个交往的，当时上海一家财经媒体的知名记者，两个人谈了四年，感情好的什么似的，然后有一天，那人出国了，去留学，俩人便分手了……”

听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大在何凌意料之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站了一会，便往桌上去了。

但，有个疑问却在心里生了根，何凌是蔡康的谁？谈工作大半在家里，顺带管早晚饭，还把自己带进了这种难得一进的小圈子，夹饭夹菜的，话说自己回国也就月余的时间，怎么就跟这个人这么熟了？蔡康想干什么？朋友？这时候想来未免是走的近了点……那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忽然，灵光一闪，何凌想到了情人。是啊，一起吃过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还介绍给朋友，下来是不是该牵手、接吻、拥抱、睡觉了……

吓人的想法。

而且，张振军没说错的话，蔡康最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海归。太矛盾了。

第四章

这些个有点荒诞的联想很快被何凌甩出了脑海。到原来的位子坐下，桌上的氛围跟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半真半假的交情，混着合作的机会……蔡康靠过来说了句，“是不是很无聊，不好意思，不该带你来的……马上结束了。”

何凌摇了摇头表示完意见，觉得肚子饿了，打算正色吃饭。却又被惊了。原来，桌子上新上了白果猪肚汤，蔡康又自发地盛了一碗放在了何凌面前。

要是何凌没有刚才的一通乱想，这会应该还好，偏偏刚才何凌刚经过了那样一个大胆的联想，这会就觉得蔡康的照顾未免太那个了……父亲照顾儿子，还是男士在照顾女朋友，不知道哪个更像。

好歹吃完了饭，文化公司的赵总嚷嚷着要再来一场，接着喝，旁边的女孩利落的附和，出版社的张总也表示要去，张振军也去了，制片觉着喝酒没意思，要另寻乐趣，大家很理解的放行了，蔡康好说歹多，答应下次请客，带着何凌出了大门。

门外，已经是夜色璀璨，这顿饭竟是吃了三个小时。

早有人把蔡康的车开到了门口，两人便不做声的上车。

“晚上去我那睡吧。”

何凌被这几个字砸的一机灵，猛地想从座位上挣起来，还好忍住了。转过头去看蔡康，那人在认真开车，还是淡淡的表情，唇角似翘飞翘，看不出刚才那样的话是从这张嘴里溢出来的。

难道是吃饭的时候想多了，现在幻听？何凌刚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耳边又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恩”

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何凌居然听出了里面的声调是先降调然后再上升，居然听说了里面的感情，撒娇的，央求的意味，又带了小心翼翼，又居然听出了距离，这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仿佛打在了耳膜上，送到了心上。

再看，蔡康已经靠了过来，却是在对着何凌的耳朵说话了。

“不……不用啦。你在地铁口放我下来。现在还有车。”何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恩，还好，声音没有明显的变大、变小，嗓音也正常，发挥的不错。

还好，蔡康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干脆地把车靠着一个地铁口停了。

何凌快手快脚地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没回头就走了。慌张的竟然忘了说声谢谢，却没有意识到。

走出几步远，听到蔡康在背后喊他的名字，何凌停了下来。听到蔡康是在说，“有空了来家里吃饭，看电影，随时来。”

何凌没有转身，背对着点点头，几步冲进了地铁口。

看着何凌急急忙忙走远的背影，蔡康心里一阵犯堵，丝丝的难受。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带何凌到自己的圈子？还一直加饭加菜，盛汤劝饭，帮他挡酒，刚才还邀请他到自己家里过夜……也不是没注意到席间几个老伙伴不动声色观察的眼神，但还是做了，仿佛手和嘴都不是自己的，而是自有意志，自有灵魂。

何凌没答应，自己的失望便挡都挡不住，有点赌气地在这个地铁口把何凌放了下来，其实即使回家，还是可以再捎他一段的，也省了他地铁换乘的麻烦。

既然都失望了，那就赌气到底吧，但自己还是没做到，看着那人马上进地铁了，还是耐不住喊出了，那句有空来家里吃饭，看电影。急着定下下次、下下次的约定。

而后，看着那人点了头，心里又不受控制的泛起了喜悦。

而且，自己不是最不喜欢留过学的人么，觉得他们为了出国，就成了感情凉薄的动物，怎么挽留都留不下来。

全都不对劲了。

自己今年都三十五了，不是十五，也不是二十五。还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和热情。

难道，自己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子？

难道竟是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

车上没有了那个人，便忽然觉得整个车子空旷的厉害，寂静的厉害。只好从DV里挑了一盘酒吧慢摇，点了播放键，任韵律充满车厢。

关于农民工维权现状调查的项目仍然在进行。何凌因为是来单位接手的第一份工作，做的更是十分上心。

这天上午，何凌收齐了最后一份计划书的反馈意见，看过一遍，发现改动其实不大，基本还是按照蔡康刚开始写的样子来。

而另一方面，何凌也从编辑黄主任那领到了两个选题，便快手快脚的行动了起来。

期间，曾接到蔡康的电话，让过去玩，何凌都以工作刚上手要全力以赴，想做出点成绩来拒绝了，几次过后，也就没了音信。

晃眼时间，已经是月余，让何凌一边庆幸这个人对自己看来是没什么企图的，自己稍微显出点拒绝的意思，对方就不联系了，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一边又禁不住地想，看，现在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脆弱，熟的快，生分的也快，生在这个年代，连交友都染上了社会的快节奏，好坏就是一顿快餐的时间。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