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喔。」司曙歪头看着渐渐清晰的影像……其实也不算清晰，似乎有点讯号不良，画面一直摇晃，伴随着一些断断续续的电气声。

接着，出现了四、五个人包围着一个少女，少女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一些，大约十四、五岁，棕色的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脸上还有小雀斑，穿着宽松衣裙，围绕她的人则作黑衣打扮，就像盖在他身上的这件中央方外套。

地点在一片荒原上。　　那个少女脚边倒着几个人，她环视着周围，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漾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微笑。

他觉得很眼熟。

对了，那个放火的家伙偶尔也会有这样怪异的笑。

她踩过脚边的人，伸出了手，白皙的手腕上显眼地出现了超过四枚以上的印记。

「夺取者。」科罗林看着影像告诉他，「这段影像是唯一记录到的，按照画面中的中央方衣物考证，时间大约是千多年前，如果不是当初接下部队首领的位置，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份资料。」

司曙瞄了身旁的中央方一眼，专心看着那名少女。

和暮一样，她也是笑着对抗那些包围者，轻轻触碰之后，对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然后她维持着愉快的表情，弯下身，用石头刀刃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这种单方面压倒性胜利过了几分钟后，那名少女的表情突然痛苦了起来，抓着印有印记的手腕跪倒在地，纤细的身体不断颤抖，粉色嘴唇开阖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是最后幸存者的记录者频频往后退，然后震了一下，整个画面突然倒了下来，片刻后，在画面拍不到的地方传来某种骨头折断与闷哼声。

画面重新稳定，少女的脸开始扭曲，姣好的面容裂出几道痕迹，翻出了皮里的血肉。　　接着一整片阴影跨过了影像。

最后他们只看到一大片布料遮住了整片视线但却传来了凄厉的哀嚎声，在布料没遮到的一小角中，可以看到某种东西爆开来，皮肉飞散在半空中，一切就这样与影像归于黑暗。

司曙看着放映后慢慢重新又合为圆形的石头，「代表什么意思？」

「我曾经告诉过你，使者没有办法接收四枚以上的印记，会因为力量过强而死。画面上的夺取者也是，虽然只有这么一份资料，但是很显然那个年代的夺取者并不那么顺利。」科罗林顿了顿，继续说着：「与目前出现的夺取者比起来，我们认为少女是「不完全」。」

「所以，有人在试夺取者的力量，对吧。」司曙很快就知道对方想要讲什么，如果那时候的夺取者不完全，那么到现在还没有不良反应的暮，应该就是比较「完全」的。只是照这样推论下去，会出现很可怕的结论。

如果有人在试验，那就表示夺取者可能不是完整的一个种族，大概是附属于什么的吧，很可能就是暮嘴里讲的「父母们」。

这样一来，夺取者就不是天生的了，而是有人「试」出来的。

「人工种族。」科罗林注视着人类的表情，知道他应该多少想到了大概，「用你可以理解的话来解释就是这样，我认为夺取者是被制造出来的，并不是各种族推断的独立种族，所以才无法确定他们的来路。」

「……」

「如果真是如此，你……」科罗林看着沉默不语的人类，思索着比较适合的话，「你就不是使者，而是被制造的夺取者。」

司曙猛地站起身，跛了一下，还没治好的角伤害他差点又摔了回去，「你搞错了，肯定搞错，听说我应该是人类吧，而且还是在孤儿院被我阿公领养的！」或许哪里出错了，真的有一点点混到大地种族的血，但他还是可以分辨出自己是人类，绝对不是夺取者那种东西。　　「这只是我个人推测，你不用紧张。目前为止并不代表中央方的立场，不管可能性是哪一种，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会要你跟着我回去接受保护了吧。」没有打算阻拦对方，知道对他来说这样的压力太大，科罗林缓和了语气，「这当然也可能是错误的。不过你有六枚印记已是事实，就算不是夺取者，也要赶快进行排除，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好！停！不要再讲了，先让我好好想一想。」司曙抓着头，觉得一下子听到太多不能接受的事情，整个人混乱了起来，「可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吧，为什么要去知道这些问题，超麻烦。」

科罗林站起身，将石头放在人类手上，「我先出去看看状况，你好好考虑吧。」

看着手上的石头，司曙发起怔来。　　他觉得脑袋整片空白，根本无法有效思考。

太糟糕了。

＊＊＊＊＊＊

「你相信他的话吗？」

司曙听见声音时，转过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洞窟里的黑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只根本就是之前遇到的那只狼犬。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中央方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讲，说不定那是诱骗你的手段。」

黑色狼犬慢慢从阴影下走出，「别忘记司平安与阿斯瓦是怎么死的，如果真如他所说想要保护你，那么那些使者死亡时，中央方在哪里？」

奇异的声音逐渐拔高，像是女孩子般的声音，伴随着声音的改变，黑色狼犬也慢慢地直立起身。暗黑短毛渐渐没入皮肤当中，爪子变成柔软的手指，狗嘴缩短，眼睛也更大些，点缀在稚嫩漂亮的面孔上。

金色的眼睛像是宝石般镶在白色的皮肤上。

「还有，使者行踪被曝露，你认为这些和中央方完全没有关系吗？」

最后站起身的，是个小女孩。黑色的单衣与赤露的脚踝，细致的面孔看起来虽然清纯可爱，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妖艳感，「阿斯瓦和孩子们死时，中央方真的曾想要出手帮助吗？或者泄露使者的，就是中央方？」

「你是谁？」警戒地看着女孩，已经受过很多次教训的司曙马上按着背包退离好几步。　　「艾米妮薇。」女孩稍微抬起头，金眼透出的冰冷让身前的人类也打着寒颤，「阿斯瓦以昵称呼唤我，艾米儿。我是阿斯瓦的护卫。」

「……据说可能拿走能量石的魔族？」司曙错愕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么小的女孩子。不过念头一转，他们这些家伙的外表都是可以改变的，连罗德都曾伪装高中生，可见这个女孩的年纪肯定也和外形一样成反比。

而且她还是阿斯瓦的护卫，肯定更恐怖。

「哼，卑劣的假消息。」艾米妮薇吐了口口水在地上，表达对这个讯息的不屑，「既然杀死阿斯瓦的是夺取者，能量石早就被他夺走了。会放出这种谣言，不过是想让一部分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罢了，毕竟我可是魔族啊！」

听她这样说也对，司曙理解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记得纸侍曾提过这个魔族一直跟着，而且早在学校还没烧掉之前他就曾遇到黑狗了，可见阿斯瓦死后没多久，这个魔族便出现在他们的附近了。

那瞬间，他看到女孩露出了某种悲哀的神色，只短短一瞬，很快就变回原本的冷淡视线，「阿斯瓦在死前要我来帮忙……但是司平安已死了，所以我必须观察你们。」

「咦？阿斯瓦要你来帮忙我阿公？」这样说不通啊，他阿公往生前，他觉得阿斯瓦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司曙有点怀疑的皱起眉，不太信任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女孩。

「……阿斯瓦没有说帮忙司平安，只说来帮忙。」女孩冷冷地回着。

意思就是他阿公的破坏搭档要自己的护卫来协助他们？

司曙歪着头看着眼前的魔族，真的有点自己快要偏离正道的感觉，护卫不是吸血鬼就是魔族，感觉自己好像应该立志当大魔王比较正确。

——那些老头到底在想什么啊！

毁灭世界吗？

「我不会成为你的护卫。」女孩像是看穿了他的的想法，劈头直接说道：「我只愿意保护阿斯瓦，也只跟从阿斯瓦，其他人想都别想。」

「喔，那您请自便。」也不是很想再弄个妖魔鬼怪回来烦恼，司曙直接接下去。一个罗德已经够他受了，这个小女孩脾气看起来也不是很好，还是不要找回来整自己才是上策。

「总之，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希望你被中央方欺骗才会表明身份。」抬起手，完全不避讳他人目光的女孩直接探手伸进胸口掏东西，取出一块奇异的黑色方石递过去，「这是转移之石，能用两次，如果你想通了，不想被中央方控制就使用这个。因为是魔族之物，所以中央方的结界拦不住。」

「……我可以问一下终点在哪里吗？」先不说科罗林，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小魔族根本是陌生人，以信任度来说，司曙还比较不敢相信她。

「总之不是地狱或魔界。」

女孩子啐了声，转了个圈变回狼犬，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着方石，司曙惯例地丢进包包里的收纳空间。

手脚都还在痛，不过不影响行动，捡起地上的黑大衣。他想了想便往外走。

现在任一方讲的话听来都有点道理，但是也都像在拐他。这种状况实在令人有点不安，还是尽快和罗德他们取得联系好些。

怎么说……总觉得有点奇怪……

「唔……」在这之前，自己不是该已习惯处理所有事情了吗？寄望罗德他们也太不符自己的个性了。

那么他自己应该怎么做？

＊＊＊＊＊＊

地面上传来隐隐的震荡。

若有所思地走到应该是出口的地方，外面没有光，看来并不是白天。

司曙随手把大衣披在身上。

外面是整片浓密的树林，暗得无法视物，从高高的云层后隐约投下了点点月光，但也无法增加多少亮光。

科罗林和艾西亚都不在这儿。

他可以微微听见土地与草叶的窃窃私语，虽然咋听之下好像是听不懂的语言，但却能够了解其中意思。

黑暗里传来一种肃杀的气氛，那些声音在交换消息，让他知道附近的确有其他人在，不过只在外围兜圈子，倒没有太过接近。不晓得是因为科罗林的关系，还是因为大地种族和草叶树木的干扰，看起来目前还算安全。

走出来便发现这里果然是个洞穴，正确来说是山崖里，整片长满蕨类藤蔓的陡峭崖壁，与他摔下来的地方不一样，看来要回去莫希家是不可能的，那边肯定也被踏平得差不多，就希望大家都没事。

弯下身，触碰土地，令人放松的熟悉气息，「出来帮个忙。」

这不是使者的力量，他知道，打从骨子里和大地有关系所以对方回应，这也是造成他苦恼的其中一件事情。

或许他真的有大地种族的血缘……谁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所以就算有也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另一半绝对是人类。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他阿公肯定早就知道了，那个臭老头！

感受着手下的波动，他收回了手，看着在黑暗中慢慢堆叠而起的土狮子，与之前那只像，不过没有白日地一出现就先咆哮，成型后就这样安安静静在原地看着他。

「如果可以，帮忙联络罗德他们，起码向他传递我没事的消息。」总觉得罗德应该也很急着在找他，好像应该先打声招呼，「然后请帮我找一个真的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最好不要有其他人能找到。」

他很疲惫，而且听到的事情让他头脑很混乱，他必须找个安静养伤的地方，顺便把所有事情都好好思考一遍，再看看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狮子顶了顶他的手，然后低头看着地上，一只同色系的小狮子从脚边钻出来，打了个滚之后踢着短短的腿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目送着小狮远去之后，狮子才转会来低俯下身体。

司曙很顺式地爬上去后，让对方驮着他慢步走进黑色的森林。大狮的步伐很稳，一点摇晃也没有，像是在保护他般，走过后草叶马上掩断了来时路，连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真的有大地种族的血脉吗？」按着黄土组成的庞大身体，司曙拉紧了黑大衣。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没有回过头，但是从狮子身上传来类似这样的声音。

——我们承认您的血脉，拥有卡碧斯的血脉，巫女的尊贵之血，所以我们才回应您——

「卡碧斯？」没听过这个名字，司曙有点疑惑，不过巫女他就知道了，大地种族的巫女，极光去找的那个，听说是他阿嬷的存在。

他流有巫女的血？

——您是卡碧斯与人类之子——

可是，为什么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察觉他的大地血脉？这又是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华遥的话。

「不对……这样不对……不可能是这样的……」按着脸，他开始慌张了。

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如果他真有巫女的血，巫女又是他阿公的伴侣……

猛然惊觉到时，他才注意了——

从头到尾，只有他向别人自称他是阿公的孙子，包括极光在内，每个与他接触的人，说的都是「司平安的孩子」。

这是很双关的话语，但是肯定从一开始，来访的人都看出他和阿公有的是直系的血缘关系，所以才会如此称呼。

以前那些普通又和平的生活记忆崩毁了，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他抓着自己的手臂，只觉得全身冰冷。

一切都混乱了。

第七话：失去的誓言

「小鬼是大地巫女的儿子？」

与极光会合时，已是翌日早晨。

距离事情发生时过了四天，南方区使者和那个黑色护卫根本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留在这边的吸血鬼也差不多被伏击了十次以上。

罗德听到对方带来的真相后瞬间愕然了，不过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反正小鬼已经够奇怪的了，不差这一点；但是他完全没察觉小鬼留有大地血液，这肯定跟老鬼有关，绝对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是的，翡翠巫女的确亲口承认了这件事。」一点也没耽搁，直接赶回来的极光，同样惊讶于短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在深入的其他讯息一定要当面和阿书先生说清楚，空气中充满了窃听者，在这边说只有害处。

「喔，那某些事情本公爵大概就可以厘清了。」之前多少感觉奇怪，包括那只跳出来的狮子。如果确定小鬼是大地种族，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罗德歪着头想了想，就不知道白毛是装作不知道还是懒得跟他们讲，「对了，另一只小的呢？」

「一号的速度比较慢，我让他先与大地种族做基本交涉后，再追上我们；毕竟未觐见帝王便离开还是十分失礼的事。」也是拼足全力才只花一天时间赶到这儿的极光觉得有点疲惫，不过还是打起精神回应：「直到纸侍的下落了吗？」

「大概会随便找个地方重组吧。」罗德抓抓脸，「本公爵顶多直到他那个虚体爆破了不会有影响，老鬼好像说过若是实体才会有问题，不过要找到构成物可能要花点时间。」所以他才要把握机会先找到小鬼，给那个白毛难看！

不过都已经四天了，看来要在未开发的深山找到纸是很困难的事。

想想也是，这种荒山野外有纸就太诡异了。

习惯地拿出了烟盒，这几天光是搜寻小鬼和等待身体复原，连罗德自己也有点吃不消。敲了烟盒两下，但掉出来的不是之前才刚铺好的烟支——而是一点一点的干草，那个被卷在香烟里叫做烟草的东西。

看着掌心一堆像是被吃剩的渣，罗德连骂脏话的心情都有了。

「你这个死白毛啊啊啊啊——

居然把他的烟纸给偷了！

这点烟纸是可以给他组成啥啊！纸侍根本要气死他的吧，混蛋！

一把火将烟草全烧了，罗德抓狂地把烟盒丢在地上，想想不对又捡回来。

丢了之后肯定顺了那个白毛的意！好，他忍下来！反正烟可以在补，气可以先吞，人要能屈能伸……等到白毛出现再一次把帐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