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与幸臣 下——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  发于:2012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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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洛浮夕很是震惊,他不见,叫张松山以后还有半点活着的希望么?

可子沐却嗤笑道:“劳烦大人帮我带句话去,就说,【男儿郎志在四方,只当虚梦一场。】我如今是帝君身边最得宠的人,与他张郎,身份悬殊。大人,晚些时候,帝君约了子沐看戏,恕不远送了!”

他没有给洛浮夕再多的机会,转身朝里屋走去了。洛浮夕呆在原地,看着子沐远去的身影,就此知道,他们之间的间隔越来越深,从此往后,怕是跨不去了。

洛浮夕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退出了洛水别居,走到宫门口,后面便急急跟来了常公公。

“公公有什么吩咐?”

常公公追的气喘吁吁:“……总算追上大人了,帝君刚刚才知道大人进宫了,邀大人戏苑听戏。”

“听戏?”洛浮夕眉头微蹙,想起刚刚子沐说道,晚上墨夜约他一起看戏,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两个戏,唱的是一出。可眼下要跟墨夜、子沐一起正襟危坐,颇觉得很不自在。

“大人,请吧!”常公公拉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带回了戏苑。

这是一出很无聊的戏码,起码对于洛浮夕今天的心情而言是的。只见戏台上一群人吹吹打打闹闹,咿呀咿呀的叫唤个没完,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油彩,鬼画符一般难看,便觉得烦躁的很。他在台下坐了好半天了,硬是不知道上面唱了什么,连本子上写的那些个曲目都懒得去翻动一下。

他身后的王座上,是墨夜,离他最近的左手边便陪坐了子沐。洛浮夕跟他们岔开一阶,坐在墨夜的右手边。面前摆了一道矮几,上面是各色的吃食。如今在台上唱的戏码是墨夜点的。只看见几个黑脸的,白脸的,对着厮杀一番。似乎来自于三国志。

洛浮夕自顾自家喝着闷酒,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两个人,心里寻思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糊弄过去,早点回府,他不想在这个后宫多呆一刻了。

耳朵里隐约听到子沐故意提高的笑声,好像墨夜对他说了什么可笑的段子,惹得小美人儿咯咯地笑个不停,又是举杯,又是劝酒,那钻进墨夜怀里讨他欢心的样子娇媚无比,身姿柔软异常,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弱地好像能滴出水来。两个人相互喂酒喂菜,恨不得粘到对方身上去。

洛浮夕从来不知道,子沐居然会有这般的能耐,若他是墨夜,估计也会被身边的这个识趣的人迷得七荤八素。结果接连着唱完两支曲子,墨夜也都没有功夫管洛浮夕。

没有功夫招呼他,为什么还叫他进来看戏?这般腻歪的难道就是做给他看么?洛浮夕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罢了。

曲终了,常公公递上戏本,对着墨夜道:“帝君,还需听什么曲子?”

墨夜松开抱着子沐的手,翻了翻戏本,瞅见右边的洛浮夕一言不发喝着酒,便对他道:“洛大人喜欢听什么?叫洛大人点两出来听听?”

那常公公又将戏本送到洛浮夕面前。

他慌忙起身:“谢帝君!”

接过本子翻了翻,此时心在九霄云外,处处煎熬,哪里有心思点戏听,随手翻到一处道:“那就来一出《信陵窃符》吧!”

墨夜淡淡点头:“这出《信陵盗符》,倒是鲜有人点,魏无忌盗兵符救赵败秦,触怒安厘王,幸得如姬声明大义,甘愿救魏无忌于水火。如姬大孝,知恩图报;无忌忠国,为一代明君。”

不想身边的子沐却嘟着嘴道:“你们为君为臣的,只顾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的戏码,如今帝君难得有闲暇休息一番,刚刚才唱罢三国,这会儿又来战国,帝君和承恩公说的这些,子沐可听不明白。”

洛浮夕一愣,当下明白了子沐话里的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道:“公子说的极是,为臣只顾随手点了一出,忘了这戏码太过血腥杀戮,且如今天下太平再无乱世,实在不该再唱,臣领罪。不如,请子沐公子再点一出?”

这本是极为寻常的事,可子沐偏偏就在洛浮夕点戏的时候跳出来,颇有一些挑衅的意思。墨夜何尝会看不出来子沐寓意给洛浮夕下马威?他堂堂承恩公,原本可以无需给后宫的男宠脸面,可对方偏偏是自己身边最在意的人,任凭着子沐如何的无理取闹,他都会忍让三分。

这一出好戏,可比什么戏本上的玩意儿好看多了。墨夜眯了眯眼,很想知道洛浮夕和子沐接下来会如何接招,便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

那子沐随后钻进墨夜的怀里,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娇嗔道:“哎呀,子沐不过是一说,洛大人好像不高兴了呢。子沐哪里是说这戏不好,帝君可要为我做主。”

台下的人,脸色倏然变化,没有喜怒,只是很单薄地郑重起身,对着墨夜下跪道:“臣不敢,公子说的是,是臣的疏忽,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计较臣的一时失言。”

子沐听了,刚要继续发作,墨夜见洛浮夕一直服软,也实在没劲,便摆了摆手道:“好了,既然子沐不喜欢《信陵盗符》,你就再点一出喜欢的就是了,洛大人也无需拘谨,听完这一出再点一幕吧!”

将两个火药味十足的人拉开,墨夜意味深长了扫了一眼洛浮夕,随即将子沐拉近怀里,竟也不顾身旁还有外人,直接上下其手起来。

那小美人的娇喘声伴随着台上的唱调一起萦绕在洛浮夕耳畔,他直面戏台,再也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两人。

无意识的将手指深深掐在自己的大腿上,却也没有一丝痛觉,直到与墨夜辞行返回府邸的途中,才惊觉自己的大腿居然被自己掐出青紫一块的淤血,几乎要绞破皮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洛浮夕起身准备上朝,刚穿了朝服收拾妥当,那门口来了一个人。那人背着一个包袱,好像要远行。

他站在东升的太阳光低下,全身散发崭新的光芒,与之前,大不相同。

“张先生?怎么是你?”

“松山特意来向大人辞行!”门口站着的,真是张先生。

洛浮夕停下手里的动作,让伺候更衣的家仆出去,一面不解地问:“辞行?什么辞行?你去哪里?”

张松山拱手拜谢洛浮夕,却是笑意盈盈,没有了之前的颓靡之感,周身清爽,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书卷味十足,满腹文采的读书人样貌。

“在大人府邸麻烦了那么些日子,如今守承少爷也有了新的老师教读书识字,松山给大人带来那么多麻烦,实属再无颜面住下去了,就此拜别,江湖再见!”

说完竟要马上转身,洛浮夕快一步,将人拦在门口:“先生何出此言?”

九十二.地宫里的合谋

昨晚从后宫回来,洛浮夕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张先生回复。因为子沐明明白白告诉他:“不见!”

想着想着,在西厢房门口徘徊了很久,都没有勇气叩开对方的房门,刚要抬步而去,那西厢房的门居然自己开了。

回头对上了盈盈期盼的张松山的脸,明明话含在嘴巴里,吐出的却是:“哦,先生还没有歇息呢?”

从洛浮夕的异样表情里,张松山看出了答案,他讪笑道:“哪怕是坏消息,也请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松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张先生很明事理,再好不过,他之前还恐怕这消息无法让他接受,随后便进了他的房门,两人谈了几乎整整一宿。

他将子沐说的【不见】和【男儿郎志在四方,只当虚梦一晨,全然告诉了他,却没有提一句在戏苑的所见所闻。想来张先生在外面,也对这个受宠的子沐公子是有所风闻的。张先生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背过头去,对着窗外的月色漠然。洛浮夕在后面规劝了几句,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张先生也不过是“嗯”“哦”“啊”的随便敷衍着应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对他是否有作用,眼看天就要转亮,洛浮夕劝他休息一会儿,便告辞回去。走到门口,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张先生。

看见对方,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泪如雨下,沾湿了前襟,哭得悄无声息。

而后,便是早上天亮的这一出。

张松山收拾好了行李,跟洛浮夕辞行。

洛浮夕快一步,将他拦在门口:“先生何出此言?留在我府中,自当门客为我谋事可好?”

张松山笑了笑:“大人的智囊团不缺松山一人,何况我并不喜爱为官。昨夜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正如子沐说的【男儿郎志在四方】。我又怎么能就此将下半生全部系在一处?天朝大好山河,这才是我张松山心之所系!”

“可是先生你……”

“大人!”张松山又拱手拜礼道:“大人对张先生不薄,我与子沐就此缘尽也是天注定,松山不怪大人,在此别过,就请大人不要再做挽留了!”

“如果先生执意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但不知先生这下往哪里去?可有打算?我也好安排人手,在各处照应先生,且送些盘缠。也不知以后还没有机会再见先生。”

“大人的好意,松山心领,大人之前客待松山,这学费足够松山花费好多年了。这一去,松山也没有想过往哪个方向,更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机会见大人。走一步,算一步而已。此去可能会往西走,松山一直向往大漠,看看当年大人征战四方的土地!”

“张先生要去西域?”

“正是。”

洛浮夕突然寻思到一个好去处,对他道:“若是这样,再好不过!先生博览全书,可还记得当初,洛浮夕请教过先生知不知道昆仑玉?”

“你是说,敦煌境内的昆仑雪山中的昆仑玉?”

“正是!如今敦煌城主着手开采,可并没有亲看见过昆仑玉的人,若先生能助其一臂之力,岂不大好?”

张松山眼睛一亮,西域的昆仑山也是自己向往的地方,如此一来,既能游历,又能帮洛浮夕开采昆仑玉,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他当下应承了下来,洛浮夕又连忙写了书信,带了信物,让他送去敦煌城,就此由凛风和红宵好生照看张松山。张松山对地理自然也颇有研究,说不定还能帮他们一起开辟敦煌盛世。

就此打算,送张先生出了府邸,着两匹千里马,一路朝【西玉关】行去。

又道:“镇守西玉关的,如今都是我洛浮夕的旧部,将书信拿给他们,定会放先生出关,到了敦煌先生也有人照应,别忘了到时候找人给我送信来!”

张松山抱拳道:“此去敦煌,定帮大人寻到昆仑玉,松山必幸不辱命!”

那张松山就此远赴西域,多年以后,着一本亲笔游记《松山西行考》,在西域历历十五载春秋,就此誉满华夏。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呵呵,大人今天魂不守舍,要是再走神,你这盘棋,可又要输了哦?”

洛浮夕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地盘的白子,又全数被对方围个干净。

对方目光如炬,笑眯眯的将手里的几颗丢进棋楼里。

“没有想到五皇子终日一个人住,没有对手练棋,这棋艺居然也这般精湛。输给你,一点也不委屈。”

在洛浮夕对面落子的,正是昭云,此时两个人在地宫对弈。

自从洛浮夕回京后,便常常有失眠的情况发生,睡不着,就像找人聊一聊,可找谁都不妥当,想来想去,只有找那地宫里的人说话,才最为保险。

于是一来二去,过了大半个月,洛浮夕在夜深人静时,便常常下地宫与昭云闲话家常。那昭云也是求之不得有人能时时下来陪他度过漫长时光,久而久之,两人居然谈成了朋友,时不时地一起下棋,喝酒,看书,彼此都不寂寞,又一晃眼,天大亮。洛浮夕也便再也不会担心长夜漫漫了。

昭云被囚,从天华元年,到如今天华八年,已经有八载春秋了,不能出去,就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对古籍颇有研究,又爱上了下棋,每每跟洛浮夕对弈,正是棋逢对手,好不痛快。

“哈哈,大人真是爽快,输就输了?本王可提醒大人,要是这回输了,可别忘了咱们的赌约!”

洛浮夕跟昭云下棋,为了增加趣味性,会在每次开始前立下赌约,比如,昭云说赢了就拿上好的女儿红来孝敬他,要么是想吃京城最好的【如意楼】的蟹黄包,再有或者拿市面上的《龛花争春百家集》来看。所谓的《龛花争春》,其实就是春宫图册。昭云花样百出,但所提要求索性都算靠谱,洛浮夕也爱看他心情舒畅对他微笑,便都依了他。跟他下棋,十有六七是他赢,况且这大半月,洛浮夕的心思就没法全然放在上面。

结果今天,昭云换了新花样,对洛浮夕提了一个要求,说自己闷久了,想出去透透风,在四下无人时,若洛浮夕输了就得陪他到院子里散步。

洛浮夕想来,若是自家院子,夜半时分绝对不会有人在书房院落里走动,这个提议,到不是不能实现。便笑着说:“那你也要先赢了我再说。”

结果,对方卯足了劲儿,趁洛浮夕又神游的时候,一举将他包抄,——洛浮夕又输了。

昭云一面收了自己的黑子,一面对着洛浮夕道:“大人虽然找我下棋,可是这半月光景,心全不在这上面,难道是故意让我的子?”

他笑得何其尴尬,只想打马虎眼儿蒙过去:“哪里,是你的棋艺太精湛了,洛某甘拜下风。君无戏言,昭云皇子想出地宫,也不是不可以。”

“呵呵,那好,空口无凭,今天暂且不兑现赌约,但是大人要给本王立个字据,他日再问大人讨要承诺,大人可不要不认啊!”

“立就立。”

洛浮夕当下在白纸上写到:【愿赌服输,阁下可外出一次。】又写了XX月,XX日,按了一个手印。洛浮夕自然不能再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任何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行为,他都要谨慎三思。

可洛浮夕想不明白:为什么昭云无论想要什么,他全部都点头应了呢?

这个问题,在昭云接下来的提问中,得到了全然的解答。

对方笑眯眯地收好了欠条,塞进自己的衣兜,一面给洛浮夕到了一杯酒,问道:“又快天亮了,其实昭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想问大人。”

“什么事?”

“大人最近一直在深夜到我这里,一坐就是一宿,昭云不明白大人的用意。大人是睡不着么?”

“……确实是睡不着,睡不着了,就想找人聊聊。”

“哦。”

对方将洛浮夕手里的笔摘去,那手有意无意地覆到了洛浮夕手腕上,微微发烫的温度刺透了皮肤,深深触动了洛浮夕的神经。他猛然一惊,眼前好像看到了墨夜。

昭云走近一份,对着洛浮夕低声道:“大人睡不着,找人聊天,怎么不找别人?我昭云跟大人平素并不熟稔,也不是你的心腹,况且大人来我这里,我们聊的也并不多,大都说些诗词歌赋,琴艺棋术,有时候下一盘棋,可以一夜都不说一个字……”

“五皇子想说什么?”洛浮夕想抽回手,无奈被他摁住,他不想跟对方来一场武斗,只能先摸清楚对方的意思。

昭云继续道:“大人,你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宿,与昭云我对面而坐,交谈甚欢,可大人眼里,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什么?”洛浮夕大惊。

“呵呵。”他闻此言,居然笑着松了手,给了洛浮夕自由,可就算他松了手,洛浮夕也忘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只是与昭云四目漠漠,“大人,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来这地宫,看的并不是昭云,而是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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