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均只是摇头。
“如今,我宣布,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陆觉非将戒指小心地套在顾灵均左手的小拇指上,不大不小。
“当有一天,能有人将戒指移到你的无名指上时,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顾灵均反手抱住了陆觉非。原来,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也是寂寞。
“三三,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嘘,别哭。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不要再爱上混蛋了。人这一辈子没有几个八年可以耗,懂么?”
陆觉非走后,眼泪也终于干了。
以往每次生日,都许同一个愿望,一年又一年,等待一个人的出现。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孤单。一年又一年,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于是依旧如此孤单。
从今天开始,换一个愿望。不再期盼有人能够为我造一个幸福的天堂。幸福是自己的。天堂的归途,无人牵引,我便自己找寻。从今天开始,就算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就算今后的生日还是独自一人,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就算如此,也不再难过。
那个人也许只是迷路了,也许只是同样也在等待我。所以,就算他终归还是没有来,还是要好好地爱自己,好好地一个人认真生活下去。
一直希望能得一人,在千万人中找到我,认出我,牵我的手,不离不弃。我以为,爱我是他的事。我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以至于我差点忘了,原来,爱我是我的事。
舞池绚烂的灯光打在脸,看不清是油彩还是泪痕。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消音,他只看见人们脸上漠然的狂欢。
最后一个愿望,流氓,你一定要幸福,好好的,没心没肺地幸福着。
顾灵均,男,28,单身,喜欢男人,喜欢旅行,喜欢摄影,喜欢听歌,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的小东西,喜欢把卧室弄得一团糟,喜欢抱着人睡,喜欢半夜开灯,喜欢手牵手。
58、归程何处(四)
陆觉非到底还是没走成。
情爱不顺,说走就走,那是电视剧的桥段。现实中,哪有人可以不管不顾就这么浪迹天涯?就算你是老板,也得数着业绩过日子不是。用自虐的旅行来忘却伤痛,陆觉非曾经试过。不过那也仅限于年少无知不问生计的轻狂年代。而现在,如夏鹄所言,他已老得不再有感时赏月的权利了。
老得开始认死理了。
闵榛当初留下的公司和陆氏集团拼拼补补,整合拆分,分到陆觉非名下的其实只是一个子公司,主攻代销和策划公关。危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司最大的客户某开发商巨头为新盘做的推广活动的策划已经进行两个多月了,大小细节基本已拍板,对方却突然提出要重新推翻整个方案。对方的老总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陆觉非不是不知道,他也知道那老总手下的一帮子剽悍精英都是业内有名的拼命三郎,只要拿定了方案执行起来是二话不说雷厉风行。但离活动日还剩不到两星期的时间突然要翻盘再来,这是不是也太不把陆觉非当人看了,真以为他是奥特曼星球来的咸蛋超人?
陆董听了,只是笑了笑,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别丢人就行”,就不再管他了。
陆觉非当然只能自己看着办。但是自己办也并不等于他不能从老头子那里挖人过来凑几个臭皮匠。首当其冲的就是号称完美顾问的林谦同志,一同被拉来的还有彼时失业在家赋闲无趣得很的闵榛。
得知自己近期未必走得成之后,陆觉非第一件事便是从和苏徽一起合住的地方搬了出来。他承认自己有那么几分矫情,但是整天这么不尴不尬地抬头不见低头见,憋不憋屈啊?就面前而言,他是真的没有心思再去试图理清这一团乱的情愫,反正都是徒劳无益,何苦再去强求?
很奇怪,坚持了这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放下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是彻底死心忘情了?还是,这只是他心有不甘意难平的脾气?陆觉非说不清此刻心里的冷是哪种。但不管是哪种,最近这段时间,和苏徽还是不要见面吧。
一想到不能见,心里头会觉得空;只是,若是见了面,空虚非但不会被填满,反而会被某种难言的苦涩替代,倒真是相见不如不见。
临时搬进去的地方就是原来闵榛的那片别墅小区,主要是离公司和案场比较近,来往起来方便。东西大多还是在苏徽那里,陆觉非不想弄得一拍两散再也不见的无奈局面,也没有刻意回去收拾东西。好在别墅虽然住的不多,但定期都会有人打理,正常起居还是有保障的。
和林谦闵榛的见面也是在别墅。闵榛自从把“西施”交给夏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了。故地重游,感触良多。本来以为夏鹄拿到了心仪已久的房子,会在这里安安分分地陪着家人过日子,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个只要曾经不要归宿的家伙。
“喂,老大,找你过来是救火的,不是来忆往昔唱离梦的。”陆觉非翻了个大白眼,将手里的文件丢给了闵榛。
闵榛笑,“伤了心的男人果然碰不得,浑身都是刺,跟榴莲似的。”
林谦哈哈大笑,“榴莲?我喜欢这个比喻!”
陆觉非郁闷捶胸,我到底是哪里找来这么一群只会幸灾乐祸不会安慰分担的朋友的啊!
闵榛看他一脸要哭的表情,难得好心地收起了戏谑之心,正了正脸色道:“好了,不拿你开心了,还是原来的陆觉非好,开得起玩笑,说什么都不放心上,千斤的棒槌落下去都不带有疤的。现在啊,十足一傻子。”
老大,你确定你是正经了不和我开玩笑?
“看看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你我如此有幸,驻扎在了房地产这样一个光明高尚而又有前途的行业中,应该兴高采烈才对啊!”林谦说的正色,笑得形象全无。
陆觉非道:“你还说?限购调控,新国八条,一波又一波,我们的光明前景在哪里啊在哪里?”
“只要丈母娘心里的那把女婿秤还在,中国的房价就永远跌不下去。陆公子,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闵榛说的一本正经。
林谦拍手道好,“就是这个理!不过,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闵榛恍然道:“我又忘了,该死。”
陆觉非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们闲扯了,“我说两位,你们是不是对我的危机已经有十足把握了?不能见死不救啊!要是帮兄弟我撑过这次,我躺好了任君八卦成不?”
“成!”二人豪爽地点头。
陆觉非狂晕。
闵榛笑,“你冷静一点,也放松一点。老实说,我真不习惯这样不苟言笑的陆觉非啊。陆觉非之所以为陆觉非,还是痞子一点比较好。”
林谦笑嘻嘻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也不插话,听着闵榛说下去。
“你的情况我大致分析了一下。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要把前面两个多月的努力全部放弃也是不现实的。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是尽可能地改进方案,利用原来的准备工作进行新的活动策划。”
陆觉非听他不再说笑,也开始认真起来。
“你说陈总不满意原来的方案,我倒是觉得原来方案其实并无大过,只不过是没有多大新意罢了。也就是说,做出来也并非不可,但是收效不高。但是,你只要加上一个独家秘方,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而且我保证那个爱挑刺的陈总满意得说不出话来,不但同意,还会追加资金。”
陆觉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这么有自信?到底是什么独家秘方?”
闵榛笑得深意,“很简单,就两个字——公益。”
“公益?”
“没错,公益。”林谦插话,“当今社会,最卖钱的就是公益。一本万利,名利双收。”
“怎么做?”
“也简单,一个字——炒。”闵榛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笑意依旧,“自驾车郊游的活动内容不变,但是换乘爱心家庭协助残障儿童游春天的主题。”
“残障儿童?”陆觉非重复着,突然脑袋一亮,恍然大悟。
闵榛笑,“懂了?孺子可教也。定下大方向,然后的联系工作就可以敲定了。目的只有一个,将全城的媒体都调动起来,把目光聚集到新开盘的区域,顺便给开发商打打小广告,同时宣传公益美德,一举多得。”
陆觉非道:“联系各种关系好办,这个我熟。唉,我似乎也就是这点熟了。”语气间竟然也带着几分自嘲。
闵榛和林谦有些讶异。看来苏徽的拒绝对陆觉非的还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不算小。以前自吹自擂惯了,从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陆觉非,居然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所以说,情爱无情,伤人无眼。
闵榛端起杯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
林谦走了之后,闵榛迟迟未动身,陆觉非知道他有话要说。果然——
“其实,”闵榛斟酌着开了口,“你不必因为夏鹄的决定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必因为对方的拒绝而开始怀疑。”
闵榛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未必会说,但说就会一针见血。
陆觉非笑了,“等待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靠得太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坚持……一辈子。”
真可笑,人似乎总是喜欢说一辈子。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有谁衡量过?
闵榛不再说话。事情一开始的时候,人的想法都是简单的,只是想要在一起。越到后来,愿望越多越复杂,想要的更多,得到的苦涩于是也就越多。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也许,分开之后,反而更看得清。因为在一起时我们往往只关注那些摩擦,思考着合不合适;分开之后,我们才有时间去想,那些要在一起的理由。
只是,如果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就此岔开,不再交集,又该怎么办呢?
很久没有回学校看看了。青松古木,花雨纷纷,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脸上带着青涩无畏的笑容,让苏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似乎已经离开得太久太久,有些不真实的味道。侯茯苓在他身边坐着,脸上也难得染上了几分回忆的朦胧感。
“我们似乎真的老了很多呢。”侯茯苓开口道,语气里有几分笑意,“回想当年,怎么折腾都不死,真是怀念啊。”
“是啊。”苏徽笑了笑,仰头深呼吸一口,似乎要把这带着几分醉人的温暖吸入怀中。
家里太冷了。或者,那已不再是家。陆觉非走了之后,苏徽才猛然发现,自己早把两人一起生活的地方称之为家。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恋旧的人,至少在离开从小长大的外公家时他也并没有感到多么难过。可是在意识到也许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下班后也再也不会有人等在沙发上笑着讨论晚饭时,苏徽觉得有些东西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抽出了身体。
一个人住也不是没有过,只是那些都不是家。满心意味这个就是港湾时,有人叫醒你,说休息时间结束,明天又将踏上冰冷的征程。心中涌起的那份酸楚和隐痛,大概就叫做失落吧。是不是也该结束了,是不是也是时候转身继续前行了?搬出去,再找一个地方。不大不小,不需要太华美,只需要提供一扇关上世界不闻不问的门,一张可以埋葬青春的床。也许,还可以再找一个合租人,安安静静分担房租,客客气气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不要!心里有个声音下意识就叫了起来。不是他就不行!
苏徽一惊,几乎跳起来。
不是他就不行?
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将这样疯狂的想法塞进了我的脑子?奇怪的是,它居然还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他的眼眸暗了下来,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侯茯苓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盯着看了许久,道:“刚刚过去的那一分钟里,你在想谁?”
苏徽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半天才回过神,“什么?”
“我问,你在想谁,在想什么事情,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侯茯苓皱了皱眉,“你问倒我了。老实说,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
苏徽又笑了,似乎也并非是想要知道答案。
侯茯苓饶有兴趣地盯着苏徽的脸继续看。又是这种表情,到底在想什么呢?
大学同窗多年,这个男人一直是巅峰。天赋傲人,侯茯苓从小便养成了好强不服输的个性,无论对手是谁,都绝不轻言放弃。这个男人却是个意外。在侯茯苓一直想要超越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一直变强。一座不断加高的山峰,仰头望去,不见顶峰。曾经有一度,侯茯苓非常好奇苏徽前进的动力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真是传说中没有极限的天才。后来,神奇的,苏徽似乎突然停住了急速的脚步,眼神也开始不再坚定。
侯茯苓问自己,这是不是就是苏徽的极限。苏徽似乎是才开始旁顾四周,慢慢注意到身边的事物。虽然他以前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与我无关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却从未有过疑虑。这一年,他似乎开始有所改变。眼神越来越复杂,笑容越来越明朗,有些时候,身上甚至开始有了点叫做温柔的味道。
为什么呢?
侯茯苓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实在是个谜。又或者,自己始终还是不适合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吧。记得小时候奶奶曾经很无奈地下过定论,侯茯苓这丫头太过锋利,不知人情世故,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爱情,真的是好陌生。
所以,和苏徽的发展应该算作一次实验,俩人可笑地以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科学思路进行的一场实验,连决定交往的表白都是学术探讨式的。两个爱情白痴,想要用合理的研究来解释心中的疑问,似乎一切问题只要有足够的精力投入就都能迎刃而解。
侯半夏曾经说,苏徽和侯茯苓的脑子都需要手术进行改造,否则永远成不了有血有肉的人类。聪明又怎样,读不懂人心不照样是白痴一个?
侯茯苓想到这,不觉笑了。现在看来,那小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想到侯半夏,侯茯苓又不觉收了笑。难道,真的只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才算得上是爱吗?爱情真的会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吗?爱情就必须要有牺牲吗?
而这个问题,侯半夏也在不停地问着自己。
59、归程何处(五)
天气,真的是好过头了。
侯半夏眯着眼,心里这样想着。走在小公园里的林荫道,从下往上看去,阳光穿过破碎的树枝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了斑驳舞动的光点。
白昼的星空,只存在与浓密的树荫下。暗与光神秘的交织。
嗯,到底该去哪里呢?他这样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
昨天,记忆里的爱还是鲜明的,恨也如火燃烧;今天,似乎一切都麻木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早在他想清楚答案之前就有人将结局硬生生塞给了他。
他转身说累了,然后笑说分手吧。那一刻,他漂亮的眸子里划过淡淡的倦怠,险些撕碎了侯半夏的心。
侯半夏始终无法理解,他为何可以如此潇洒挥手。难道说,这一切真的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坚持得太久太累了,紧绷的神经无以安放,才会在夏鹄一句轻描淡写的再见中粉碎殆尽。原来,到头来,这还只是我一个人的战场,没有同盟的离经叛道。
脑子在游离,脚也不受控制,等到侯半夏终于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夏鹄的画廊。他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这总比整天关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重看俩人第一次看的那场电影要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