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刑峰已经是欢欣雀跃了。
提起书籍,万非城又想起一事:“你可上过学堂?!……识字么?”
“三字经?!容徒儿我想想啊……”
万非城又暗暗叹口气:自己怎么就拣了这么大个儿麻烦呢。
“先扎马步吧,看好我的样子,”万非城半蹲蹲好,长长的空袖子几乎挨到地面:“习武必先根基稳。”
“……不用去洗衣服了么?”
“不用了!”
刑峰挨到万非城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扎好脚步,可手臂却不知该怎么放,傻愣愣的在身侧垂着。
万非城站起身,用脚踢着他的腿各处调整姿势,又道:“你把拳握起来,拳心向上。对。并在你腰两侧。”
万非城看了看,觉得手的架势应该是不错的,和印象中师父的握法差不多了。可又不确定,不禁皱起了眉头。
刑峰小心看着他的脸色,小拳头握的紧紧的。
“……先这般扎一个时辰吧。”
午间。
万非城自己做了米饭,唤了刑峰来吃。
几上摆的还是各种品类的咸菜。
“师父。回头你教我做菜吧。”刑峰开始想念原先家中的大厨了。
“师父厨艺不好。教不了你”万非城也对师父这新称号承善从流了。
“唔……”刑峰皱了皱眉头,很快撇过这个想法:“……师父我午后学什么?”
他觉得那般蹲着根本就不可能变的厉害嘛!
“午后先不练功。你随我一起去山下一趟。”得去添买点儿被刑峰毁坏的物件儿,还有……他自己也想开荤了。
“罢了,不吃了。你去把饭菜收拾了。我们下山再吃,也算是庆你入了师门。”
“好哇!”刑峰快手快脚的马上收拾完。
师徒二人走在山路上。
山路有些陡峻,刑峰自觉拉着万非城袖子,专心走路。
两人下到山脚,渐渐能看到个小市集,刑峰忽然问道:“师父你钱哪儿来的?!”
他家是富商,每日他都见父亲兄长忙的团团转。而这些时日他见万非城却几乎没有来钱活计的,不自禁为师父操起心来。
“你师公留下来的。”
“噢。”
“不过马上就要花完了。”
“啊!那怎么办?!”
两人渐渐走进了市集,正好路过一个杂耍摊子。
万非城有心逗他:“……师父我一无所长,恐怕只有去卖艺了。”
“师父你?!”
“是啊。”
刑峰看看玩杂耍的人一身灰尘仆仆,吞剑吐火的,耍枪弄棒的,再想象师父那天救他所施展的绝妙武功,英姿飒爽,忙摇晃脑袋:“不要!我去卖艺就好了。我赶紧学好武功,一定会比他们耍的好看的多。师父你只用像那个教头儿一样,捧个锣收钱听响声就好。”
刑峰一大段话说完,期待的抬头看万非城,却见他原本微笑的唇微微僵了一下。
他想了想意识到不对,低着嗓子道:“……我胡说八道了,师父。”
“无事。”万非城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侧垂着的小脑瓜,轻笑说声。
第五章
小镇虽小,却也是极热闹的。刑峰东看看西看看,很快就又高兴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关押了五百年一样。
他扭头看看自家师父,身材颀长,长发垂腰。空空的袖管一边被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一边随着走动飘逸。双目顾盼生姿,偶尔低眉顺目看自己一眼,嘴角微含一抹笑,简直就像画中的仙人一样。
路边行人目光都被吸引的不断瞟过来,想来他们都羡慕我有这般一个厉害又俊逸的师父,刑峰自顾自乐呵的想。
两人直奔市集看起来最像样子的一家酒楼。一进门,小二甩着毛巾迎上来,一边偷偷打量万非城,一边将他们引到桌旁。
万非城用脚拨开凳子,入坐,点菜。
满满一桌的鸡鸭鱼肉!
刑峰感觉自己吃这些好东西的时日已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就是个饿死鬼投胎,扒起大鱼大肉就呼噜呼噜的塞满嘴,满口流油。
“……唔,好吃”
刑峰狼吞虎咽的填了个半饱,才顾得上说话,嘴边沾着油汁抬起头来,却发现万非城只是坐在自己侧面,没有动筷。
桌子的遮挡只露出他半个上身,没有双臂的瘦削身影随意坐着,正侧头看着窗外。刑峰觉得满嘴的美味忽然间都卡在了嗓子眼,讪讪的放下筷子。
万非城听得他的声音转过头来:“饱了?”
“……师父你怎么不吃?”
“你快些吃你的罢。”
走了一行路,穿着草鞋的脚上多少已粘了些灰尘泥土。况且这等高度的桌子……万非城原打算是将饭菜用食篓带回去,但看小孩儿吃的尽兴,也自由他了。
刑峰别扭的动了动身子,夹了块红烧肉停在半空,忽然筷子转向,递到万非城嘴边,眼神怯怯的看着他。
万非城微微侧过点头,瞪着那块肉。
“……师父你不饿么,我夹给你。”
“你自己快吃。”万非城忽然觉得有些窘迫。
刑峰却坚持着不放手。万非城见周围食客已经纷纷把目光注视了来,只好恶狠狠的咬住那块肉,吞了下去。
师父发丝散下来一缕,微低着头张嘴的样子……
刑峰呆了一呆,还要再夹,被万非城喝止了,只好自己匆匆扒了几筷,便道饱了。
万非城唤来小二结账,让刑峰从自己怀里掏出银钱,又要来食篓将剩下的饭菜装了,刑峰提在手里。
两人出了店门,又买了些其他杂七杂八的,最后还给刑峰添了件成衣,就准备打道回山了。
一路上刑峰都伸长了胳膊往半弯下腰的师父怀里掏钱,然后还塞回去。身上背的大包小包也越来越多了。直到再也走不动呼哧呼哧的原地喘气。
万非城终于忍耐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蹲到他面前:“爬上来吧。”
刑峰忙扒到他背上。
“都是要买被你毁的物件儿,害的师父钱包亏空,让你出点力无话可说吧。”
“峰儿应该的,”刑峰小声答道,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小小暖软的手上传来的热度让万非城不由温言道:“……以后也不用喂师父吃东西,师父心内很高兴,但是不喜欢。”
“峰儿只是怕师父会饿……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嗯,很乖。”
刑峰到如今才忽然发觉万非城是与众不同的。
他原先只是觉得师父这样的身体有些奇怪。一起在山上的时候也没有觉察他有多么与常人不同。他是多么厉害啊,打翻那么多人将自己救走,从没见过武功想他那般高强的……
万非城纵着轻功向山顶跃去,风吹拂的发丝打到刑峰脸上,有些微疼。
脑袋紧紧挨着师父颈窝,刑峰侧眼打量他的一侧肩头,不明原由的忽然感到心里憋闷起来,痛痛的。
回到山上。
刑峰立刻去换了新衣服,然后跑着去找万非城。
一眼看到万非城正坐依着廊下亭柱喝酒,身前摆了几叠残冷饭菜,一壶酒开了封摆在脚边。
他用脚持着酒盏盏底正要往嘴边送,听得响声转过头来,微微笑了一笑。
仅此一眼,刑峰就忽然感觉脸骚热起来,小步走近他,坐在他身边。
万非城用空着的一只脚给他整了整衣服下摆。
刑峰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那人,就是他的师父。
第六章
刑峰见自家师父喝着酒,喉结一动一动,酒液将他嘴唇染的晶亮,不禁好奇起来,自己也抱起小酒坛,可惜酒坛有些重,狠狠被灌了一口。
“唔……”一股极热的烧灼感从喉道直达腹间,满嘴又辣又苦,刑峰忙徒手抓菜塞到嘴里。
“如何?”万非城好笑的看他狼狈的样子。
“……还……还行”刑峰紧抿着嘴,苦皱眉头。
“慢点喝自会好点,”万非城伸长腿,把酒盏递到刑峰面前。刑峰倾着头,就着盏边慢慢将残余的酒液吸入口中,果然与适才又呛又刺辣的感觉不同,温热的酒线缓缓流入四肢百骸。
“来帮师父我满上。”
“哦!”刑峰忙抱起自己身边的酒坛,满了酒。
万非城喝了几口,见小孩儿仍晶晶亮的望着自己,微一挑眉,便又将酒盏递到他嘴边,果见他埋着头咕噜咕噜的又把剩下的喝完了。
如此这般,贪饮的某人已是浑身燥热,目光呆滞,也不顾新买的衣服了,直接伏倒地上。
万非城怕他着凉,双腿夹着把他架着坐起,刑峰倒好,直接抱着他师父的腿不放了:“……师父师父!呜呜呜”
万非城嘴角一抽:“……”
刑峰全身都压在他腿上,双手双腿环抱着,像是溺水的揽住一根独木一般:“师父师父,我想父亲兄长,我二哥,狗子,梁婶,我姐,大黄……呜呜”,越哭越痛,最后直接将眼泪鼻涕都蹭到身下万非城裤子上。
他刚上得山来时虽然也偷偷痛哭,却从没像这般撒泼耍赖过。今日喝了酒,心里想的开始一股脑倾倒出来。
“……师父你教我武功,我好好学,唰的一脚踢死恶人……呜呜……娘啊娘”最后直接抱着腿嚎叫起娘来。
万非城无奈的把另一条腿伸到他背脊上,推着给他顺顺气。
刑峰却以为他师父拿脚推他,嘴里嚷嚷着“师父你可不许丢了我”,越发起了劲,跪起身来将万非城的袖子捞在手里,穿过腰间系着的腰带上,打了个结系好,接着再趴下搂着腿不放。
万非城膛目结舌的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见自己袖子被系便真的开始拿脚踹他,可惜他抱得极紧,自己也没当真使力……
刑峰抱着腿兀自嘟囔,万非城懒的理他,就着剩下的酒食吃着。
“师父……你为何没有臂膀?!”
“啪——”
脚趾间夹的筷子竟然一时不稳,上好的一颗肉丸跌落地上。
万非城侧头看看,刑峰一双酒色晕染的眸子半迷糊勉强睁着看着自己,仿佛他刚才所提问不过是极普通的问题,眼中倒也没有他所常见的那种可怜好奇神色。
……是啊,为何没有臂膀呢?自自己懂事以来,身体便是这样,本来都已习以为常,却随着年岁渐长越察觉出与其他常人不同,若是没有遇见师父……
脚踩在那个坚持不住酒劲不断点头的脑袋上,拉着头发让他抬起头来面朝自己:“师父生来如此。”
“……哦,”刑峰也不知有没听懂,只是连连点头,眼帘渐渐粘在一次,终于是耐不住酒劲熟睡过去,手臂却仍是紧抱不放。
万非城饮完最后一滴酒,靠着身后柱子一条腿直立站起来,拖着另一条腿上的累赘,往屋中行去。
自己的袖子还在小孩儿腰间,也不及解了,倒也借力。
两人倒在床上,万非城才用脚费了老半天劲儿解开袖子,披了被子各自盖好,呼呼睡去。
半夜,这刑峰却又癫狂了,乱踢乱打,还凑到万非城身边想紧紧抱着他。
万非城直接把他踢下床去,把被子也踢下堆他身上,这才算安生睡了觉。
第二日,刑峰头疼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地上的,而自己明明是睡在床的里侧啊。
“峰儿。”
第一次被万非城称呼峰儿,刑峰高兴的大声应是。
“去收拾收拾,做早饭。然后蹲马步。”
“……哦”
万非城睡到神清气爽,起身,教了刑峰几招腿法,让他照树上一处踢:“手的姿势——你自己觉得如何自如便可,关键是下.身……”正说着呢忽然一只大鸟扑棱棱从远处飞来,甚乖觉的落到了万非城肩头。
“……就按刚才教你的踢法踢吧,”万非城扭头撅唇逗弄着鸟儿,这鸟儿很是威风,眼珠咕噜噜的转,亲昵的用脑袋蹭万非城脸颊,弯喙里还夹着个小圆筒。
万非城带着它转回屋内,翻了纸和笔墨出来,夹了笔潦草写道:“教主:徒儿新给您收了个徒孙,花销甚多。虽近段无有任务,但可否预支钱俩”
写毕弯着腰把墨迹吹干,提脚把纸卷了几卷,又转过头用嘴从鸟嘴里咬来圆筒,咬开接口抽了信件出来。
展开一开,果然无非是“最近如何添衣加菜”之类。
将自己写的信件塞进小圆筒,万非城用脚夹着往鸟嘴边送去,果然这鸟“嗖”的扭过头去,不理不睬。只好又咬在嘴里,喂到鸟嘴边,这才叼住。万非城又好意逗弄了会儿,这鸟才扇着翅膀,飞出门去。
几天后,千里之外的重暲山上,协管教务的大师兄接到来信,立刻嚷嚷起来:“快快,弄几箱金银给老小送去!”
重暲山,江湖传言的魔教圣火教老巢。据传魔教教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但也只是据传。
所谓的正邪却是如何区分。黑白是非,却又如何能分得清清楚楚。
第七章
原来,万非城正是这魔教圣火教属下弟子,教主正是其师父。三年前,万非城刚满十八岁,即领了职务,来到这个山头——他所负责管辖范围的据点。
不过现在江湖事态还算平静,此山也很偏僻,所以他基本上无事可作。每日踢踢腿逗逗鸟,看看书喝喝茶,和他在教中差不多。
嗯,近日还捡了个少年回来。
这个少年现在正在踢树,树上树皮已被踢的蹭掉一块儿。“哼哈——哼哈——”的声音中,三年就这样悠悠过去了。
刑峰现在已经十一二了,而万非城是二十有三。
这三年期间,刑峰除了安心习武外,还学做家务,慢慢的包管了一应琐事。内功也开始修习,如今已初有小成。
而万非城偶尔也外出一趟,但不超三四天也就回来了。
今天恰好是他从外归来,等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庭院、大屋中却都没见到刑峰身影。
万非城不由好奇,每次他一回来,总能看到听到动静的刑峰像只鸟儿一样扑出迎接,今天却是为何不见人影?!
他转进内屋,却看见床上一床被子重重叠叠的团成一团。
“峰儿?”
没有应答。万非城忙拖鞋坐到床上,把被子掀开,果见刑峰就埋在被筒里,脸颊通红,双目紧闭,眼角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峰儿?!”万非城轻轻推攘他的肩背,他却只是随着推攘毫无所觉的侧过身子,皱着眉头。
万非城趴下身将自己的脸贴在刑峰脸上。果然触觉一片热烫,连喷出来的鼻息都是灼热的,看来是发热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般没有知觉,也背不起来。想了想,万非城给他重掩好被子,展了轻功疾驰下山,又很快奔回。怀中衣衫内已经揣着几大包药,脖子上还挂了个熬药的砂锅背在背后。
将已经包好份量的药放进砂锅熬着煮了,万非城一边烧柴一边心内不安,都出了一头热汗,头发黏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