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峰停了包扎,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他:“……什么时候?!”
“……就是当日。”
“……师父果然还是很厉害的。”
“也许他们确是与我有仇怨的,虽然我也不知这仇怨到底在哪儿。只因为师我乃是圣火教教徒罢……”
“圣火教?!”
“……”他考虑了下措辞,觉得还是很难解释:“罢了,等你随我回教后由你眼中自己看吧。”
还有十一天,便是圣火教教主七十大寿。
第十三章
万非城的伤势眼见是逐渐好转了。
伤药本是圣教灵药,再加上他本身内功又高,这次所受的伤虽然看似狰狞凶险,实际于他并无特别大碍。
但该有的皮肉之痛还是有的。如今他身上伤口也仅是收着口不再流血了而已。受伤的那只脚踩在地上也是很疼,以至于他都是要用那只脚的脚后跟点着走路。
可眼看着就要起身上路回教了。
圣火总教地处偏僻。若是施展轻功赶赴的话,不眠不休至少也得用上几个日夜。
况且现在无法施用轻功——就是走的时辰多了,或用劲力不对,恐怕伤口都难免开裂。
夜晚,微弱油灯光照下,万非城侧身斜依在靠榻上,灵巧的趾间夹着一把小匕首——原本暗绑在小腿夹绑间的匕首,百无潦赖的将榻边摆着的一个苹果一刀刀切了,一边思想着对策。
他虽在教中地位高崇,是教主亲传弟子。但并末掌领教务,只是空挂了个舵主名头,偶尔做些暗杀、救人等事由。所以并没有属下随从——就算有,恐怕也不会让他们随身。
……这次身边还要带个半大孩子。
正思虑间,忽然,他听得外屋传来一声异样闷哼,接着便是一阵紊乱急促的呼吸声——刑峰正在外屋!
“峰儿?!”
……没有应答。
万非城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后背猛一阵的撕裂疼痛,筋络一抽一抽的抽搐。他也顾不得了,瘸着条腿快步赶到外屋。
果然,蒲团上坐着的刑峰半垂着头,脸色青白,浑身僵直,嘴角一丝细细的血线慢慢滑下——明显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万非城忙盘腿坐他身后,一边默默加快催动体内真气运转,一边抵了只脚掌在他背心。
……他体内真气已成气候,此际正毫无章法的胡窜乱转,一时半会儿竟无法收拢理顺!
万非城垂目闭眼,秉气凝息。一股热气渐渐从两人脑门顶上蒸腾而出,热汗混着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水顺背滑下。
刑峰混乱之中只觉得混身焦躁,丹田之处如同火灼般膨爆欲裂,满嘴腥甜。正难受至极时,忽然感觉背心之处汇来了一股强劲却缓和的精纯内力,如同一股活水清泉般,涌遍他的四肢百骸。焦灼之感顿去,全身上下细小到毛孔,无不舒爽。
他神智也渐渐的沉静稳定下来,沉醉在热水暖阳般的内力包围中,舒服的不想醒来。忽然,脑海之中一激灵,为自己输送内力的,不就是师父么!
刑峰全身剧烈一震,清醒过来,睁开眼扭过身去,却正见万非城直挺挺的歪倒身子!
“啊!”他惊叫一声,跪伏在地上,拉住万非城的袖子,一手向他脖颈揽去想将他扶起来。万非城却一只脚腕勾了他的脖子,一只脚在他脸上清脆的扇了一下——“啪”
刑峰捂着脸愣住了。
“……既是心神不宁,就不要强行修习,我以往教给你的,就这么快忘了么?!”
原来,邪教魔教的被叫着,也确是因为有其邪道之处。这内功修习之法就是速成霸猛,却极容易走火入魔,功败垂成。
万非城在教刑峰心法入门时,便谆谆教导他一定要在心绪平和下习练,却没想到这次还是弄的如此凶险。气急之下,放脱了他的脖颈将他踢的坐倒一旁,自己撑着腿坐了起来。
他摔倒只是因为伤重之下忽然大量输送真气,一时失力,倒无大碍,只是背上伤口却又裂开了一部分,衣衫被濡湿了紧贴后背。
刑峰怔怔的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半边脸庞,一抬手发现掌心有血……
“……是你适才吐血了!无事了吧。”
“没事!……师父,你这还是第一次打我脸呢。”刑峰眼睛晶晶亮的抬头看过来。
万非城气急,站起身,又踢了他一脚,转身向屋内走去。
“师父我错了!”刑峰忙站起身追着进去。他原本强行收纳了心神,想尽快增进内功,没想到适得其反,忽然窜出来的各种繁杂念头让他差点走火入魔——没想到又被师父救了!
看到他背后又被血晕染了一片,垂头丧气,内心愧疚万分的找来伤药纱布,给早就趴在床上的人换扎纱布。
“你下次可得万分小心,我可不会时时拿脚丫子抽你。”
“我一定记下了!”刑峰沉重万分道。
“……这伤眼看也愈合不了了。明早我们就起身上路罢!”
“去……圣火教?!”
“对……你也洗洗睡去吧,别练了。”
“是。”
次日,两人果然出现在市集上。
第十四章
万非城脚步微跛,脚上伤口的流的血想是已经快渗透缠布了。刑峰在他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看着。
“还是……买匹马吧。”
万非城逛了个圈儿,看到小市集里偶然出现的小板车——前面套着头老驴,后面拖着个光板车板。想象自己坐在上面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低声喃喃道。
于是,连问带打听的,终于找到个据说家中有匹马的,被鬼鬼祟祟的领着去了。
过去一看,果然是匹马!不是驴,骡子。还挺像回事儿,马身上鞍具俱全——这在一个平常农户家可是不常见的。
卖主见万非城仔细打量的样子,以为他起了疑心,忙赔笑凑他跟前小声道:“那个……就贱卖于你吧!这马忽然就钻俺家院子里来了!好生生的菜苗都被它啃坏了!也许……是前一段儿几个跑江湖的带来的马!……哎哟,作孽啊!听说打了场恶战,全都打死了!……”
万非城与刑峰一起嘴角抽了抽。
“……不过这马也就无主了,可俺也养不起啊,天天吃好些料……爷,您看着给个价儿?!”
万非城朝刑峰一抬眼。刑峰意会,伸手到他怀里,掏了钱袋,摸了一小锭银子给卖主。
“啊?!就这点儿?!”卖主皱着眉头呲着牙。
万非城一侧头,示意刑峰跟着他走。
“哎哎!算了!您牵走吧!”
邢峰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将马牵了出去。
这马几乎到他肩膀高。
马儿终于被牵出简陋的农家窝棚,踏到外面路上,不由欢快的打了个响鼻,却正好喷到刑峰头顶上,吓的他一哆嗦。一扭头,这马竟然还低头朝他拱来,叼起他的头发在嘴里嚼着。
“……师父!”刑峰也不敢丢了缰绳,只一个劲儿侧着脖子想解救自己的头发。
“会骑马吗?”万非城抬起受伤那只脚,推着那庞大马头往侧边移。马儿识趣的吐了刑峰的头发,大概也觉得嚼不动。
“……不会。”刑峰倒是坐马车的次数多些。
“你先上去。”
刑峰扒着马鞍,踏上马镫,倒是轻易的坐上去了,他正倾着身体去够缰绳,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袭过,一沉,一个身形贴在了他身后。扭头一看,万非城已经稳稳的坐上来了,但眉头紧皱——
“师父,背伤……不要紧吧?!”
“自是……不要紧。”
声音有些微颤抖,所幸轻功高巧轻稳,虽然震的痛了,伤口并没裂开。
刑峰往前挪了挪身子,把屁股从鞍上挪下来:“师父你坐这个上面。”
万非城踏着马镫移坐上去,让刑峰腿紧贴着他的腿,脚踏上他的脚:“你来控马的方向吧。”
“?”刑峰赶紧紧抓牢缰绳。
“想让它往哪儿走,便拉着它的头往哪儿偏。”说话间,万非城微微一夹马肚子,马儿便开始小跑起来。
刑峰促不及防,一个冲劲儿身子后倾,靠在了紧贴自己的师父胸前。温热的气息通过衣衫透了过来,师父的吐息就在头顶。他轻笑了声,向前偎了下胸膛:“你可得坐稳了。”
“恩。”刑峰感觉脸莫名的红躁起来,力使腰胯,稳稳坐好。
顾忌伤口,马儿跑的并不快,任它自己缓缓小跑着。万非城在刑峰身后指点着方向,又教了他如何勒马。
“……师公大寿,用买些东西么。”
“……不买了,”带着挺麻烦。
于是两人一袖清风的向圣教赶去。
天光明媚,微风拂面。除去隐隐作痛的伤处,倒是潇洒肆意的很。
刑峰在身前一副欢快的样子,东张西望,头发偶尔软软的擦过他的下巴。一片叶子就快落到他头顶上去了,万非城一口气吹过去,叶子悠悠的飘离了原本的方向。
晌午也没休息。
刑峰从早上出门就收拾出来的小包袱里一路拿了点心,喂到万非城嘴里,自己也吃着。
这样且行且食,天色渐晚,得找个地方休歇了。
巧在看到路旁山丘半山腰上有隐隐约约的屋檐模样,想来是个庙宇,两人纵马前往。
果然是个破败又简陋的庙宇,殿前菩萨像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人烟冷至的样子。
刑峰先扶了马背慢慢滑下。行了一天的路,坐着还不觉得如何,等站直了只觉的大腿又酸又疼,几乎站不住了。
万非城胸膛紧伏在马背上,也慢慢滑下马,见刑峰撑着腿几要立不直的样子,挑眉问道:“骑马感觉如何?!”
“……有趣!就是腿疼!”刑峰狠狠拍打了几下大腿,牵着马儿系到一处长满老草的地方。回来后一看,发现师父踢着殿堂上的稻草,已经清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这会儿正眼也不眨的将原本那个破供桌踢了个支离破碎。
“把柴收拢了,生火。”
“……唔”
火暖暖的亮了起来。万非城坐着,将干粮串到树枝上,脚趾夹着树枝放火上烤:“……自己把腿上揉捏开了,不然明天更疼。”
刑峰烤了烤手道:“我先帮师父换了纱布。”
万非城点头,仍然烤着干粮。刑峰将他上衣放脱下来,血只渗出了零星一点儿,显是没有崩开太多。换了扎布,又帮他把衣服披回:“师父你腿不疼么?”
“师父腿上筋骨用的多,不疼。”
“……”刑峰将在路上就承了水的竹筒放他身边:“师父喝水。”他躲到旁边,裤子脱到膝盖处,大腿上涂了跌打药膏揉拍起来。忽然,像是想起一事,又兜着裤子站起身,走到菩萨像面前跪倒,似模似样的双手合十。
万非城咬着饼靠着墙,看着他的举动。
“菩萨呀菩萨,师父不是有意捣坏供桌的。等我有了钱,一定给菩萨重塑金身,过来还愿!”刑峰原本家中的女眷是经常去寺庙的,他倒是耳熏目染了,嘴里几乎是微无声息的嘟囔着:“爹爹阿娘哥哥姐姐……我现在过的很好……师父待我很好……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助我报得我们家的深仇大恨!”刑峰深深的埋下头去,磕了三个响头。
万非城看着他弯下身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
夜间,师徒俩共同枕着小包袱,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不止一日,万非城与刑峰终于到达了圣火教地界,要比寿辰之日还早了三天。
到的那一天,却又偏偏下起了蒙蒙细雨。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雄伟山丘隐然在望,雨势不停,衣衫最外一层都已快被打湿。
刑峰勒停了马,下马,又重新爬上去。却是坐到了万非城身后,手臂从他身体两侧环了正正圈住他的腰,两人胸膛和背脊紧紧相贴。
“……冷了?”万非城疑惑的扭头。
刑峰脑袋到他肩头高矮,用头脸贴着他的背:“怕把伤口打湿了。”
“……我倒是知道一处好所在,”万非城想了想:“便去那里避雨吧。”
他上次所受的伤已经将将结了粉嫩的疤,很有些麻痒不自在,命刑峰扔牵着缰绳,两人晃晃悠悠的朝一处山坳行去。
东拐西拐,看到平地上冒着白烟。再近些,发现竟是一眼眼的温泉!
刑峰去系马,万非城已经脱了鞋子,伸长了脚去试探水温。脚背弓着拨弄水波,脚底粉嫩的伤疤若隐若现:“这里水温尚可。”
刑峰脱的一抹净,一刺溜就下了水池,结果被烫的张牙舞爪。万非城好笑的看着他,用牙齿咬开衣上束带,抖着肩膀将上衣脱下来,下身只着了件亵裤,抬起脚迈进水中。
水汽蒸腾,雾气朦胧之中,身形似乎都变了模糊不真切。刑峰拨着水游了一圈儿,渐渐游近了万非城,正想找块儿石头坐他旁边。不提防屁股被踢了一脚:“去把衣服洗了去。”
他们这一行路走的是风尘仆仆,再加上今日下雨,实在是泥泞不堪。幸好是万非城熟悉这一片所在,知道有这么几眼温泉。
刑峰光着屁股爬上岸,把衣服拢在怀里又跳下水,边水里泡着边揉弄衣服。
“师父,我帮你搓背吧!”揉洗完了,刑峰坐万非城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师父脸都被蒸腾的微红,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脸颊两侧,垂在肩头,正斜着眼看他:“……背上伤可是刚合住口。”
“我小心些!”
“好罢!”万非城侧过身,亮出背脊。实则因为受伤加赶路出门在外,他背部这些时日都没法擦洗,自己都觉得痒痒了。
原先缠的纱布已被浸湿了,倒是没有沾血。刑峰就用纱布团成一团,仔细的蹭洗。擦到伤口周围,似乎感觉师父微微蹭了蹭,不由问道:“……伤口,痒么?”
万非城没有吭声,背部似乎僵了一下。
刑峰用手指指肚小心的按擦那条粉红的伤疤,隐约间似乎听到万非城微微的舒气声。手指由下到上,渐渐到了肩头所受的那块飞刀伤处。刑峰下意识的一手手掌按到疤痕上去,一手握住了他另一侧边的肩头……
万非城一个挣身,从他掌间滑了出来,背靠了池壁,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似乎有些……错愕?!
一时突然,刑峰手里握着的纱布“啪”的掉到水里……
“师父?!”
……刚才手掌心所感觉到的,柔腻的触感,短短凸出的圆滑,就像是不应该出现在那人身上的。一种痛楚传到心间。
“……不用擦了,”万非城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此刻面色有些尴尬的用脚把沉下水底的纱布捞起来,夹着举着:“一块儿布你都拿不好。坐下,我来帮你擦。”
“哦!”刑峰忙双手扶膝,半蹲在万非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