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忠诚。”想想它死黏着不放让主人挨砸,“不过到底是个口无遮拦的畜生,还是个缺腿的?”
祁融微微皱眉。
原旭晨答道:“有时众人皆醉,正需要无畏者的呐喊来惊醒他们。此鸟恰恰由于只有一条腿,才有机会比同族跳得更高,看得更远。独腿暗指傲然独立,非尊贵者不能拥有;鹦鹉谐音”英武“,祝愿六皇弟长大后英明神武,建立不朽功绩。”
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拿慵懒的眼神注视原旭晨,似乎从外到里把他看了个透彻。原旭晨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下,感觉自己的冷汗一点点渗出,从额角一路向下,一直划过胸前。
直到小皇子原旭睿无意识地扯了下皇帝的衣袖,皇帝才突然哈哈大笑,打破这片寂静。
原旭晨脚一软差点跪下。
“晨儿,你很好!”皇帝说。
原旭晨的冷汗冒得更加汹涌了。
“但是你们的鹦鹉毁坏了你弟弟的抓周礼,你让朕怎么向皇后交代?”
“鸟儿并没有破坏抓周仪式。六皇弟抓到的第一件物品是镇纸,意为威震四方;第二件物品是苹果,意为一生平安。六皇弟年纪尚幼就有如此高超的投射本领,长大之后必定技压群雄,威震于天下。”
皇帝微微眯眼看着原旭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腿上小皇子毛茸茸的头。
“朕不求他威震天下,但求一生无妄无灾足矣。”
原旭晨愣住了。
“晨儿今年多大了?”
“儿臣不才,虚度二十又五个光阴。”
“二十五啦,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皇了。也怪朕之前没有关心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朕去给你挑挑。”
“父皇,儿臣尚未建功立业,不可成家。”
“荒谬!建功立业跟成家有什么关系!”
“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都是身外之事。”
“胡说八道!若你一辈子都没立功,岂非不成婚了?!”
“是!”
皇帝怒目而视,原旭晨这时候倒忘了怕,同样梗着脖子回视帝王。
小皇子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害怕,拉拉父皇衣袖也不见他理自己,立马摆出包子脸,大声哭起来。
皇帝立即偃旗息鼓,手忙脚乱地哄孩子。
“罢了罢了,明天自己去军机阁报道。把鹦鹉留下,滚吧!”
“谢父皇!”
把鹦鹉留下颇费了祁路他们一会工夫,最后还是小皇子神机妙章,一巴掌再次拍晕傻鸟,才阻止它重新蹦回祁路肩上。
三人走出皇宫,陪原旭晨吃临行前的最后一顿饭。由于鹦鹉大闹镇宣殿的事,他们连午饭都错过了,祁家两兄弟在内心默默发誓,要把原旭晨未来从军几年的份都吃回来!
然而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一顿饭就这么沉默地吃下来,祁融和祁路的肚子都吃得圆鼓鼓的,桌上好多菜只动了几筷,原旭晨几乎什么也没吃。
连祁路都塞不下去了,他“啪嗒”一声放下筷子,抬头看原旭晨。
“旭晨哥,你为什么要走?跟我们在一起不好么?”
原旭晨笑了笑,带有一丝苦涩的意味:“你还小,不懂。我何尝不想跟你们待在一起?”
“你在怕什么?我和融表哥可以帮你啊!”
“我要去争一些自己的东西,我要变强,这样我才能保护我喜欢的人,比如你,比如阿融,比如……我曾经因为太弱,失去过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再经历那种感受了。”
祁融搭上原旭晨的肩:“你已经够优秀了,不需要那么拼命。”
原旭晨摇了摇头:“阿融,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在此发誓,一定会实现你和小路的愿望,风风光光地送你们回家!”
原旭晨要去的地方是凌国的边疆,与大陆的第二大强国雁国接壤的地方。雁国是个独立的国家,从来不承认凌国的霸主地位。两个大国之间摩擦不断,边疆更是最危险的地方。而原旭晨首当其冲选择去那里。
没有人能阻止他。
临行那天,只有祁路和祁融来送他。赫钰远远地跟着,环顾四周见没有认识的人,便迅速蹿到三人身边。
“保重!”祁融说。
“旭晨哥你要早点回来。”祁路说。
“……”赫钰。
祁路奇怪地看着赫钰。
“……你放心地去吧。”赫钰终于憋出来了。
原旭晨笑了笑,他的脸因为迎着朝阳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好像拯救苍生的英雄。
他深情而坚定地望着三个少年:“等我回来。”
然后他离开了,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第11章:两人的新年
转眼又过了三个年头。这年年前赫钰去凌国吴郡一家大商户学习,那家主人是赫氏的外戚,顺便留赫钰在那儿过年。于是这个年假,祁融和祁路身边少了个括噪的跟屁虫。祁融平时对这个如影随从的家伙不胜其烦,这会儿突然不在,只剩下自己和祁路两个人,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个人从庆安主街的最东面逛到最西面,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等看到街尽头的石碑浮雕时,才发现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
祁融和祁路面面相觑,祁路咳嗽一声,道:“融表哥,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买年货。”
“噢,那我们再走一遍。”
“等等。”
“什么?”
“我忘了带钱出来。”
“……”
以往都是两人负责逛,赫钰负责买东西;再以往,祁融负责逛,祁路负责偷东西。这些年下来,祁家两兄弟已经把赫大财主当做了移动钱袋,所以说,造成今天这种情况并不全是祁融的错。
没办法,年货必须要买。于是两人回王府拿了钱出来,从头再逛一遍庆安主街。
事实上祁融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买东西上,两人独处的状态让他仿佛置身于数年前第一次带祁路出门的情景。那时候他可以满不在乎地指使祁路顺手牵羊,但是现在……
他瞥一眼自己身边的少年。
祁路身上再也找不见一丝当初野孩子的模样。他的个头已经窜到了祁融的下巴,身材修长挺拔,不知是否由于特殊种族的关系,他常年习武,身上却没有一块肌肉,不结茧不落疤,皮肤白皙细致。五官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舒展开来,生得真叫一个好看。却偏偏配上祁路呆呆笨笨的性子,反倒冲淡了本应夺目的成分。六分阳刚和四分阴柔结合得天衣无缝,优雅却不奢华,令人惊叹却不感到艳羡。人说美人的眼睛不还是眼睛,鼻子不还是鼻子?但不知怎地多看了这样的美人,总觉得普通人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祁融默默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亲手把他带大,恐怕不能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丑小孩吧?天天带个美人在身边,真是完全否定了自己低调的初衷。
偏偏当事人一点自知都没有。
好在祁路也低调惯了。一路上有话少说无话不说,从不轻易对事物品头论足,反倒让人产生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感,所以大多数好奇者仅偷偷瞥一眼就走开,难得有瞥多眼的,就准备好迎接祁融的眼刀吧!
两人不怎么低调地再一次走完庆安主街,手里总算提满了东西。祁路现在对肉食已经没有那么高的兴致了,但祁融还是买了很多他曾经非常喜欢的肉类。年关的肉价涨得惊人,祁融一路走一路撒钱,祁路一边心疼一边开心。
买完年货祁融没有回府,他带祁路在庆安的小巷里穿来穿去,七拐八绕来到一座庙前。
这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和门都起了皮,屋顶角上的雕饰也模糊不清。祁融捡来一根长木棍,远远地站着往大门上一捅,门发出嘶哑的“吱呀”声,灰尘像下雨般簌簌往下掉。
进门是个院子,一边立着棵参天银杏,陈年落叶盖满地,香炉里堆积的树叶已经溢出来了。院子后面只有一间佛堂,虽小却五脏俱全。除了一尊大日如来像,还有案台、团蒲、香烛等等,但东西都移了位,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寺庙该有的样子。
祁融拿放在角落的扫帚把佛堂大致扫了扫,在门槛边清出一块空地。接着他打开积德箱,从里面掏出一口大锅两副碗筷。祁路惊愕地看着他,随即会意过来,帮忙把东西拿到庙后边的溪水里洗干净。回来的时候,祁融已经架好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干柴。他们把锅子放到柴堆上,倒了水点上火,等水开后,把买来的食料扔进去。
在辞旧迎新的年末这天,祁融和祁路并排坐在废弃寺院的门槛上,面对着以慈爱之容俯视众生的佛祖吃火锅。
天一点点暗下去,月影高照的时候,他们的背后是万家团聚的璀璨灯火。但两个少年心中一点也不寂寞,因为这一刻,他们皆有至亲之人陪伴在身边。
袅袅炊烟中,祁融状似无意地瞥了祁路一眼,竟发现祁路也正好在看自己。他恍惚觉得少年的容色在雾气中惊为天人,那一瞬让他忽然回归到小时候凝望姐姐的一幕。
佛曰:刹那便是永恒。
祁融猛然惊醒,尴尬地咳嗽一声,耳尖微微发烫。他的视线逃回沸腾的锅里,夹起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丢进祁路碗里。
“多吃点。”他对着锅说。
祁路点点头,把牛肉塞进嘴里。之后祁融再也不用往锅里捞东西了,他的碗总是满的。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两人吃完火锅,掉转过身面对大门的方向坐着。雪中能见度很低,只能隐隐约约远眺到镇宣殿檐角的那条腾蛇。
“冷不冷?”祁融忽然问道。
祁路摇摇头:“不冷。”
即便他这么回答,祁融还是往那边挪了挪,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的身体贴紧自己。
这么做果然暖和不少,心也跟着加快了点。
祁融不敢正视祁路的脸,这张脸在现在这种让人惆怅的环境下太具有迷惑性。他努力将视线集中在皇宫的顶角上,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祁路脸上去。
心不静,风不止。
祁融觉得可能说说话会阻止这种奇怪的遐想。
“以前我在留国,过年的时候比现在热闹得多。”
话一出口祁融就懊恼了,这不是废话么?哪个王宫过年只有两个人?
祁路很乖地跟了一句:“是啊,今年冷清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呃,留国过年比凌国要热闹。”祁融擦擦汗,“大街上有舞狮舞龙和杂耍,满街的糖果美食吃都吃不过来,王宫为王亲国戚和官员的小孩准备了游园会,姐姐还会送我她亲手做的新衣裳。”
祁融感慨。其实哪个国家没有这些东西呢?每份佳节倍思亲,更何况合家团圆的新年。虽然皇室照顾到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质子,过年时候的待遇不比皇子们差,但总归不如自己家来得贴心。祁融不愿意跟一群不熟识的人在一起吃团圆饭,便拉着祁路偷溜出来。
归根到底是想家了。
祁路看见祁融的眼神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是祁融的家吗?
“那就早些回去吧。”祁路说。
祁融摇了摇头。他问:“你以前是怎么过年的?”
“我们那儿没有什么过年。”祁路回答,“每天都在为怎么填饱肚子发愁,这种时候秋天积累的食物已经吃完,在外面活动的动物又很少,正是饿得最痛苦的时候。”他想了想,鼻尖和眼眶微微发红,“还很冷,娘就是在这时候冻死的。”
祁融侧身抱紧祁路,祁路把头埋在他胸前说话,闷闷的声音振得祁融心口疼。
“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过年的感觉,我很喜欢。特别是今年,我很开心。”
空中传来几声巨响,两人抬头望去,皇宫的正上方绽开数朵烟花,照亮整片夜空,美轮美奂。他们相互偎依着欣赏烟花,听着远处隆隆的钟声传来,一起许愿,相互祝福新年快乐。
第12章:青衣配嫁衣
过年这些天,祁路和祁融在庆安的济世药堂讨了份送药的活。大过年伙计们都回家了,但药堂还要经营,所以急缺人手。祁家两兄弟高价讨来这份工作,天天大街小巷地跑,一边送药一边探索没到过的地方,看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买一些。几天下来,庆安几乎所有角落都被他俩探了遍,哪里有什么特色一清二楚。
他们玩得开心,领钱的时候更开心。皇室给的俸禄不多,除去日常用度,几乎没什么结余。祁融拿着两人打工赚来的钱跑到衣店,挑出一套早就看中的绸缎青衣,塞到祁路怀里把他推进试衣室。
祁路一看这款式料子就知道不便宜,踟蹰着不肯动。
祁融挑起眉:“快去。”
祁路还是不动。
祁融索性拉起他的手,把他拖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
试衣室一阵鸡飞狗跳,门帘颤抖不已。掌柜擦着汗拿自己的身体挡住门,以免外面的客人以为他店里在上演暴力事件。
“好,好!我不碰你,你自己脱。”
“我不要!”这衣服。
“我已经付过钱了!”
“去退!”
祁融眯起眼睛危险地盯视他:“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祁路焉了:“你。”
“脱不脱?”
“脱。”
外间的姑娘面红耳赤地抓起一件衣服,付了钱赶紧逃走。掌柜百口莫辩。
过了好一会儿,里间的俩祖宗总算出来了。掌柜刚要抱怨,忽然眼前一亮,什么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家衣店虽说小有名气,但主要靠的是掌柜经营有方,要真说衣服的质量和特色,事实上也不过如此。这件绸缎青衣是新出的款式,由于衣袖裤腿比一般衣服短上一截,还在袖口裤脚侧面开了个半长不短的衩,尚不被主流认同,所以至今仍然没卖出一件。
可是这件衣服穿在祁路身上,就好像专为他订做的一样。无论是短一截还是开衩,都恰到好处地映衬着祁路形状姣好、皮肤白皙的胳膊和小腿。衣服宽松带一点飘逸的设计,清一色似墨玉般的底色,领口腰侧缀几笔简约的深色花纹,令人产生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祁融满意地上下打量,无视掌柜目瞪口呆的状态。
“不错,就要这件。你觉得呢?”
祁路上蹿下跳,做出一系列夸张的高难度动作,然后点点头:“不妨碍行动。”
掌柜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小公子真是天人之姿啊!跟二位公子商量个事成不?这件衣服我半价卖给二位,劳烦小公子为小店摆个形象。”
“不行!我又不是没钱。”祁融想都不想就拒绝。
“再送一套衣服……”
“不!”祁融丢下钱就欲离开。
掌柜拉住他胳膊,祁融一把眼刀扔过去,掌柜吓得赶紧松手。
“两套衣服!这位公子,大过年的,穿套新衣服图个吉祥是不是?我送二位两套衣服,耽误小公子半天时间。”
祁路扯扯祁融的衣角,祁融说:“好吧。”
这天下午,衣店的客人络绎不绝,甚至堵住了路口。半天卖出去的衣服比平常一周都多,祁路穿的青衣没多久就销售一空,订单已经摘满整整一页纸。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庆安流行起这种款式的衣服,而这家衣店的规模也大了不止一倍。
然而真正能把衣服穿出味道来的也就祁路一人。这衣服设计得雌雄莫辨,男人穿必须露出粗壮多毛的小腿和手臂,不伦不类;女人穿,衣服板型又过于刚硬,撑不起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