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熏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善良是是一种错误,然而,遇到殇流景,络熏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善良是否真的就是懦弱的表现。没有人告诉络熏答案,没有人肯定他的努力和执着,现实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殇流景的正确,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在自己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云扬的认真的很善良三个字,让络熏觉得被侮辱被嘲弄被所有人看轻的委屈难过都烟消云散。
看着络熏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眸,云扬似乎有些不自在,缓缓移开眼眸,向四周看去。
络熏也随着云扬的视线四处打量。
这个悬崖几乎是竖直的,陡峭异常,石壁被风雨侵蚀的光滑,唯有一些弧度稍缓的凹凸,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攀援之处,想要爬上去或是下去,几乎是不可能。
“皇上的剑给我一用。”云扬拍拍络熏的手臂示意他抓紧,自己单手从络熏腰间解下剑来,拿来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样?”络熏看到云扬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金色剑是上古神兵,洞穿石壁倒没什么问题,皇上的剑虽然比普通的剑要好,但是,即便面前洞穿石壁,也用不了多久便会折断。”云扬解释。
“那我们,没有办法下去?”络熏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云扬求证,不知不觉之间,络熏开始依赖这个连“面”也不算见过的男人。
“暂时没有。”云扬实话实说,接着问络熏,“皇上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络熏点头,云扬给他吸了毒,功夫虽然还没有恢复,但是,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能否请皇上帮个忙?”云扬开始单手解自己白袍的衣领。
“什什么?”看到云扬露出的锁骨和喉结,声音有些微颤抖,不知云扬要做什么。
“能拉住剑柄么?”云扬看着络熏的紧张,唇角泛起一丝戏谑好看的笑意,络熏尴尬得只想钻进这僵硬的墙壁。
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云扬谨慎的没有立即放开,大略,不确定以络熏现在的体力,能不能以一只手臂承受两个人的力量。云扬将外套拉下来,然后围在自己和络熏的胸下穿过,将两人困在一起。
络熏吃惊地看着云扬的举动,心里一阵莫名的颤抖,放在云扬肩上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紧了紧。这样子绑在一起,只要络熏一个不小心,连带云扬也活不成,他是在以行动证明:同生死,共命运。
“不要这样!”络熏嗓子有些哑,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殷凌寒的毒,没想到这么烈。”云扬微笑了一下,继续道:“恐怕我支撑不住了,只好劳烦皇上了。”
“什么?你中毒了?”络熏惊呆了,竟然中毒还……“傻瓜,中毒了还跳下来救我干什么?你真的不要命了吗?”络熏有些生气的吼道,看着云扬,心疼得眼睛微微泛红。
云扬似乎吃了一惊,看着络熏的脸,心中什么东西涌动着,然后,一扯衣角,扎好结,将手放到络熏的头上,唇角依旧泛着那样清浅温雅的笑容问道:“我救的是你,你也觉得傻么?”
“当然,明知道很可能会死,为何要白白送了自己的命?现在这样,说不定我们两个都会很快死去。”络熏立即答道,微红的眼眶中水光盈盈,炫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皇上,任何人舍命救你,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么?”云扬将络熏的头轻轻按在胸前,目光望向远处的山群,叹了口气。
“绝非如此。”络熏靠在云扬的胸前,声音含糊却坚持,甚至摇摇头。“舍己救人是美德,然而,只是提倡人们相互帮助。若是明知是一命换一命,又有谁该为谁去死?”
“呵呵……你是存心想让我不愿丢下你吧……”云扬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地道。
“嗯?”络熏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云扬的意思,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我不想要两个人一起死,如果可以不要管我。”
“只怕现在,想要丢下你逃跑都不行了。”云扬微笑着道:“两只手抓住剑柄,我要开始疗伤了。”
络熏点头,两只手抓住剑柄,云扬手一松,身体的沉重立即让络熏手臂一痛,紧握的手指快要挤扁,几乎有些抓不住。
云扬开始闭上眼睛疗伤,络熏这才发现,云扬被银色面具掩盖的面颊有些发白,唇色也变淡,一开始运功,原本苍白的唇很快就有些发紫。
络熏不敢轻易打扰云扬,练武之人最忌讳被人在运功的关键时刻打扰,络熏功夫虽然不高,却也是知道的。身体因为迷香的关系,还有些虚弱,现在要承受自己和云扬两个人的力量,手臂被扯得生痛,指尖也开始麻木,慢慢地小半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呼——”云扬轻轻吐了一口气,却忽然睫毛一闪,一股泛着黑色的淤血迅速从唇角溢出。
“怎么了?”络熏艰难地拉住剑柄,而目光一直落在云扬身上,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手,那样只会让时间过得更慢。看到云扬忽然吐出污血,络熏心下一紧,立即问道。
“没什么。”云扬的声音有些漂浮,茶色的眼眸微张,里面的光芒有些微弱,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没想到这毒,越是用内力越是蔓延的更快,一旦用功到深处,撤也撤不回来……”
“怎么会这样?”络熏有些无望地看着眼前干涸的褐色青苔,嘴唇有些发抖。吐血!竟然已经伤到肺腑,而云扬竟然还能忍着痛苦帮他吸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迷香,若无其事地谈笑安慰……云扬,这个人,隐忍到让人佩服,也让人觉得可怕!络熏不敢想有这样的敌人,自己会被逼入何等窘境。
这样说来,云扬跳下来之前,一定是觉得无什大碍,而现在,即便是现在想让云扬一个人逃,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先休息一下,你能够抓得住吗?”云扬的眼皮有些沉,看上去很累。
“好,我可以的。”络熏咬咬牙,手指机械地用尽全力抓住剑柄,他怕麻木的手指感觉不到松紧,一不小心就松了手,摔死自己还害了云扬。
云扬头一沉,靠在络熏的肩上很快就睡去,露在银面外的脸颊带着一层灰暗之色,络熏想到云扬刚刚吓人的模样,心里一阵阵暗潮汹涌,云扬,他要如何报答这个温柔体贴善良到极致的男人?
时间慢慢地流逝,云扬却一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络熏开始变得焦躁。乌云开始挤压,天空变得很低,似乎就在这悬崖的上面似的,很快就会下雨了。
整条手臂早已没了任何感觉,甚至连整个身体也麻木。络熏不知道大概是什么时间,只是腹中的强烈饥饿感让络熏意识到不能再等了。云扬现在神智不清,自己不能只想着让云扬救他,而自己坐以待毙。
将自己的所有物打量一番,络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眸一亮。将所有的力量移到自己的左手,络熏极小心地撤下有些不听使唤的右手,而左手,几乎快要被拉扯成两段。强忍着整条手臂千万蚂蚁啃噬般的痛苦,络熏笨拙地撤下腰间的锦带,使劲甩着手臂,甩了几次,终于将长长的锦带挂上金色剑的剑身,然后艰难地将两端系在将二人困在一起的衣服上。
原本,金色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普通衣帛一定会被割断,然而,络熏这一条锦带,可并非普通锦带,而是由西蒙以西的部落和蛮夷之国的贵族用长在沙漠里的乌蚕蚕丝制成。这乌蚕生在沙砾里,生命力顽强,即便几个月不沾水,躲在自己的蚕茧里,也不会死。其吐出的丝,坚韧无比,刀枪不入。
将乌蚕丝腰带系紧之后,络熏终于将已经从身体分离出去的手臂垂下来。右手的麻痹和万虫啃噬的滋味还没过去,左手又开始了这样的折磨,络熏僵硬着同样发麻的身体,已经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等待这样的酷刑过去。
等到双手能够动弹了,络熏抽出自己的剑,对着金色剑用力砍过去。
“当!”两剑相撞,火光四溅,连金色剑也抖了抖。而络熏的剑身,一条裂痕在撞击的剑柄处出现。
络熏掰断自己的剑,将上面的一截扔进剑鞘,用带着一小段剑身的短剑开始挖石壁。
石壁很硬,每刻一下只是纷纷扬扬落下一些粉末,将一处石壁挖到可以攀援的小穴很困难。似乎照着这样的速度挖下去,一天他们能够下移十几米的样子,却不知这悬崖,究竟有多高。
络熏锲而不舍地挖凿着,天色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大,空中也开始雷鸣闪电,风雨欲来。
豆大的雨滴击打在身上,有些微的痛,雨水顺着被风凌乱的发丝滑进络熏的眼眸,让络熏的视线有些模糊。挖好一个洞孔,络熏便攀紧,将金色剑抽出,然后用金色剑迅速挖洞,知道络熏没有力气再将金色剑刺入石壁,换用断剑挖凿。
雨水将他们的淋得浑身湿淋淋的,而云扬却还没有醒来。络熏的心一阵阵发沉,挖石壁的动作更加疯狂,即便是手指在石壁上磨破鲜血淋漓,也要坚持哪怕多用金色剑挖出一道较深的痕迹。
四月的雨,很冷,被雨打湿之后的风,更是残酷。络熏冷的脸色发青,唇一阵阵发抖,脑中再一次混混沉沉。伸手探了一下云扬的手,冰冷的异常,而他的额,和络熏的手心一样滚烫。
“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下去,我不要你死。”络熏用力甩头,脑中还是不太清醒,眼皮一直往下掉,好几次一边挖着一边就睡过去,指尖在石壁上摩擦的疼痛钻心刺骨才顿时清醒。
好几次,在快要亡于剑下之时,殇流景将他救起,这次,若不能回去,怕是要辜负他对络熏
的救命之恩了。用力地甩头,甩得太急,咚地一声撞在石壁之上,鲜血迅速沿着额角滑下,伴着雨水落进眼里,染红眼前的一切。
“朕要争命,不但要争自己的,还要争你的命。”络熏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捧起云扬的脸,认真地说:“殇流景说我死了活该,但是,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不能死,知道吗?”
第26章
“朕要争命,不但要争自己的,还要争你的命。”络熏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捧起云扬的脸,认真地说:“殇流景说我死了活该,但是,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不能死,知道吗?”
风雨依旧持续着,络熏的手指指甲在攀援中剥落。十指连心,每动一下,就有针尖扎在心上般的疼痛。血肉模糊的手指在磨去了指甲之后,依旧在粗粝的石壁上蠕动,一点点地下爬,血水顺着石壁下滑,然后被雨水冲淡,唯有刻出的痕迹中,鲜血一点点侵入石缝。
“滚!统统给我滚!”殇流景冷怒,一挥手,跪在面前的人被一掌打飞,撞到了门口的柱子上,还来不及呻吟,一口鲜血先喷洒在地面,像一朵艳丽的月季。
“阁主饶命!”底下俯着的几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屋子里响起一片咚咚的声音,“阁主,城外的西蒙人也在找,我们不敢大规模搜索。而且,属下们已经尽力了。离魄崖那么高,底下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丛林,真的很难搜索,属下们分区将那里都找遍了,但是……阁主,天下着那么大的雨,属下们已经一天没有休息了……”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直起腰杆,对殇流景恳切地道。
“是啊是啊……”似乎有了人起头,其他人纷纷战战兢兢地附和。
“啪!啪!”接连两声清脆的耳光声将满室刺耳的噪杂震得鸦雀无声。
“我有让你们说话吗?”殇流景冷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人便宛如冻僵了一般,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流景阁给你们的好处,让你们以命相报为过吗?”殇流景端起手边的茶,看着里面沉沉浮
浮的紫色粉末,缓缓地问道。
“不……不为……过!”先前开口的中年人额间出现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结巴着回答,“咱们的命……是……是阁主给的,不……不为过!”
“既然不为过,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吗?”殇流景的茶盏啪地一声放回了桌上,语气却还是斯条慢理。然而,底下的一干人俱是齐齐一哆嗦。
“我们……属下们……再去……再去!”那中年人连连磕头,额前撞出一片红肿的包,“属下这就去……”
“属下该死,属下们这就去……”其他人也纷纷磕头认错,连滚带爬地倒退着出去,仿佛多呆一秒,殇流景就会化身为虎,将他们生吞活剥。
看着那些人,殇流景的目光却没有收回来,望着阁楼外的滂沱大雨,眼里没有焦距。
“你敢就这么死了!络熏你这个懦夫!我不许你死!我还不许!”殇流景小声地念叨,茶杯在手中一点点裂开无数的缝隙,然后咔嚓一声碎裂,滚烫的茶腾出一片热雾。
“阁主……”碧砂用他奇异的声音呼唤殇流景,寒水墨站在他的身侧,面容憔悴消瘦。
“我出去一下。”殇流景没有看向碧砂和寒水墨,径直走出去,门外的婢子迅速拿来雨伞,慌忙跑过去,战战兢兢地为殇流景撑起。
殇流景一挥手,油纸伞被打落,向雨中飞去,在地面打了几个旋,沾满泥水。殇流景的红色的身影被雨水沾湿,变得更接近于血色,钻进慌忙靠过来的轿子,消失在蒙蒙雨幕里。
殇流景先是到络熏堕崖的地方看了一圈,然后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用自己的红色手巾包住,笔直地向崖下扔去。看着石头消失在视线,殇流景抖了抖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忽然朝崖下中气十足地一喝:“络熏,你要是敢死的这么没出息,我让你挫骨扬灰!”
声音像水纹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扩散,直至耳边再次回复抑郁的沙沙的雨水声,殇流景才迅速离开。
殇流景在崖下找到了自己扔下的石头,但是,找遍石头的四周,别说是络熏,就连一丝络熏的头发丝儿都没有。只有属下来回跑过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属下们的搜索已经从崖下方圆三里扩散到方圆十里,然而,殇流景仰望着这悬崖峭壁,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如此陡峭的崖壁,会不会连云扬,也被困在上面,上下不得?虽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但是,现在,似乎这种解释更能让殇流景理解为何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命令属下以最快的速度从京阳城外的铁匠铺里买来一袋尖锥,殇流景带着一袋尖锥,亲自攀上崖壁。等这些个没用的商人和只会一点三脚猫的伙计爬上去,估计即便上面有人,也变成一堆白骨了。
殇流景双手拿着锥子,借着轻功迅速上窜,每三尺左右插入一个锥子,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路“锥梯”。
悬崖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困在一起,头相互交叠着靠在彼此的肩头,安静的仿佛只是一颗站在崖上的树。络熏的手还保持着拿着剑柄抬起的姿势,半段残剑插在能容下半截手指的小洞。手的前端一片模糊,被凝结的血水粘合在一起看不出指头的形状,被雨水泡得泛白的血肉中间隐隐看得见深深白骨。
一只浑身沾湿的乳燕站在云扬肩上背风雨的一侧,不时抖着身上的毛,甚至,似乎有些好奇地啄了啄络熏放在云扬肩头的另一只同样惨不忍睹的手。
络熏没有醒来,在这一天一夜之中,他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次,而云扬,却是一次也没有醒来,身上的体温,若不是雨一直没停,恐怕要将两人靠在一起的地方的衣服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