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闭的久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睡没睡着。他隐约地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敲击在他的心壁上，熟悉的温柔，他想睁开眼，但又怕这一切消失的太快。

105.相见何如不见（2）

那条甬道很长，叶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有多久，周围是阴森可怖的场景，一想到那个人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心口就闷闷的疼。萧青则紧跟在他后面，向来吵闹的他，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昨天才从萧青则口里得知夏继南这几天来的经历，他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了的要去见他，可是那个老人拉着他下了一整天的棋，他连脱身的借口都找不到。

按照那老医生的指引，叶籽和萧青则来到关押夏继南的地方，还没到那里，叶籽就开始迫切的一声一声地喊他：“阿南……阿南……”胸口有热血滚过，叶籽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伸手扶住身边的墙。

萧青则调侃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没事吧？”

叶籽摇摇头：“可能昨夜没睡好，没事。”

萧青则想伸手扶他一把，但却被叶籽错开。萧青则酸溜溜地看着他笑笑：“我说叶籽，你不会觉得我现在对你还有意思吧？”

叶籽沉默，扶着墙休息了几分钟，才进去老医生所说的那座人造的鬼屋，也就是关押他们的地方。

暗绿色的幽光来回闪烁，门口不知何时多出来几具人造尸体，摆着怪异的造型，萧青则乍见了也忍不住心中一跳，但叶籽却一眼未扫，他的视线完全放在了夏继南身上。他倚着铁笼子，眼睛紧闭，他脚边的那只黑猫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喵呜……”黑猫机灵地叫了一声，吵醒了本没睡着的夏继南。

“阿南……”叶籽见夏继南睁开了眼睛，便急不可待地快步走过去，手死死地握住了铁笼子的栏杆。

夏继南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乱了节拍，但却只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是你？”

“是我，你再等等，过不了几天我就可以救你出去了！”叶籽绕到夏继南身后，从铁笼的缝隙里伸过手想抱抱他，但在刚接触到夏继南纤细的腰肢时被轻轻推开了。

林森睡的再死，这么大的动静也把他吵醒，他斜着眼瞧了瞧叶籽，手随意搭上夏继南的肩膀：“阿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这话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夏继南灵活地躲开了。

“看到没？”林森朝叶籽竖中指：“我日！现在最没有脸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你！滚！给老子滚！”

叶籽没说话，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而又对夏继南说道：“阿南，你知道我也有难处的。”

夏继南背对着他站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黑猫一直在蹭他的裤角，它抬着头，幽碧的眼睛担心地看着夏继南。

林森冷哼一声：“难道你把他害的还不够惨吗？！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哼哼……你就别想再靠近他！”

“是吗？”叶籽的脸埋在阴影里，淡淡地问了一句。

“哟，几天没见，脾气又渐长？”看着为了夏继南暴怒的林森，萧青则心里闪过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这个可恶好强装逼的男人，怎么可以在叶籽面前丢脸？

萧青则几步走到林森身边，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过来。”

林森瞪了他一眼：“不！”操，你让老子过去老子就过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见林森不过来，萧青则就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直到林森再受不了，往他身边慢慢移了几步：“叫老子什么事？”恶声恶气，但听起来别扭的成分更多一些。

“过来。”萧青则指指林森的耳朵。

林森勉为其难地靠上去，萧青则故意在他耳旁轻吹了口气：“人家的家务事，不要管。”

林森炸毛：“老子为什么要听你的！”

萧青则从铁笼缝里伸过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有种啊？有种就要负责任。”哼！小样的，看我不折腾死你，想白上？没门！

林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拿手指了指萧青则又指指自己：“我……和你？啊呸！”

萧青则朝他眨眨眼睛：“怎么了？”

“不要太好笑哦，啊哈哈……我要笑死了，我和你？噗……”林森捂着肚子蹲下，萧青则趁他不备，伸出脚猛踩了他一下。

小孩正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们呢，不料却被林森逮到。林森朝他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

似乎林森和萧青则之间的吵闹一点都没传进夏继南耳中，他站了一会，碍不住黑猫老蹭他的裤角，于是蹲下身子抚了抚黑猫的身子。

叶籽见他蹲下，也跟着单膝蹲跪下来，细长的手指由于握的太紧，指节已经有些发白了。不再是道谦，不再是祈求原谅，他向来沉默，而今竟不知要说什么话，想了很久很久，才淡淡吐出一句：“我带你走。”即便仅这四个字，要考量的事情也实在太多。

“阿南，把你的手给我。”叶籽伸出自己的手，巴巴地放在夏继南身后。夏继南心里一时刀山火海，就在他发呆的几秒钟，黑猫突地蹿过去，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抓上了叶籽的手背。

很疼，但比起心口的疼，不算什么。“阿南，你把手给我。”夏继南一直都清楚，叶籽是一个执念有多重的人。曾经听秦汉说过，执念太重，伤人伤己。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或许并不是彼此地位的悬殊，而是两颗紧闭的安全感太弱的心。

是对自己期望太高？还是对叶籽期望太高？夏继南木木地把手放到他手心里，叶籽如获至宝的紧紧攥在手中，相顾无言。从来都不是话太多的人，似乎把情话都在动情的一刻全说尽了，反反复复都逃不过‘爱你’两字。

时至今日，也才明白，若有一方执念太重，另一方也终是放不下手。再也不知道爱还是不爱，夏继南现在的处境全是由他而来，给予深重的伤害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绵绵不断的似水温柔。

叶籽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放心，等我来接你，就算不为爱你。”就算不为爱你，也要还你最基本的自由。

夏继南看着他绝望地笑了笑：“疼不疼？”

叶籽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不疼。”若真的有哪里疼的话，就在刚刚，为你那个笑容感到疼。

叶籽把他的手捧到嘴边吻了一下，夏继南只觉得手背一凉，还未来得及看清，叶籽就抬头朝他笑笑：“以前不觉得自己笨，自从遇到你就觉得自己越来越笨了，心里想过很多事来讨你开心，可事到临头，却不知怎么做才好。很没用，对不对？”夏继南最怕他深情的目光，现在倒好，对方似乎要使尽浑身解数。

这样的场景，林森看过只是嘲讽一笑，伸手轻轻捏住萧青则的下巴：“我林森要爱一个人，命就是他的！我不管什么原因，我要是爱他，就要让他过的好！”

被他强势地捏着，萧青则的少男情结又出来了，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如同他们已经是生死相许的爱侣一般。林森觉得再看下去就要恶心了，手轻巧地弹了一下他的下巴：“喂，回神了，我可没说你哦……”

萧青则知道自己是被他开了玩笑，骂了一声：“滚！”

“你明明乐得享受，怎么？不爱我霸道的温柔？”林森很明显地在故意逗他，可是萧青则还是被他弄的火冒三丈。

小孩缩在他的小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正拉着夏继南手的男人，大概就是他曾提过的那个人了。长的还真是好看，和夏继南在一起真的很配。小孩心里没来由的失落起来，那个男人倒是淡淡地扫了自己几眼，可他知道，那眼神并不友好。不知道为什么，乍一见他，就觉得这个人远没有外表所表现的温柔。

“这里的几个人似乎都很喜欢你，包括那只猫。”叶籽看了看手上的伤口，在夏继南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叶籽并不介怀，接着又说：“等你出来了，抱你三天三夜好不好？”身上的感觉骗不了人，被他碰过的地方一片火热，有时爱或者不爱，谁又说的清？呵……爱总是把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外面的世界，灯火流离，糜烂繁华，可心底却又奢望，万家灯火里的某一盏，是为自己而燃。夏继南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也太独立，所以他总是一边相信一边质疑。血缘之亲尚可弃他于不顾，更何况只靠‘爱’来维系的情人？不要羞于面对自己的无能，的确，有时并不是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就能成就人人艳羡的完美。

夏继南在心底对自己说：再多一秒，让我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远处的世界美，还是你的怀抱更美。

叶籽却在此时放开了他的手，眼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等我。”言罢利落起身，和萧青则一前一后的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夏继南只觉得心酸满腹：他做什么事都这么痛快，就像前一刻的缠绵根本不存在一般。兴许连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他远没有自以为傲的温情，甚至有时太绝情。

表象从来都是假的，夏继南深情如斯，却只能换来他一句又一句诱人的允诺。

林森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少有正经地说道：“阿南，你从来都是这样。”不发一言撑到最后，换来的却只是一个背影。对爱情是，对友情是，对亲情也是。也许你爱着的人，并不知道你有如此爱他。疏于表达，疏于热闹，所有的苦和泪都习惯往肚子里吞。

“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可是却没有人发现？哈哈，是不是要奖励一下我这个知己？不如亲我一下好了……”林森厚脸皮地蹭过去。

“喵呜！”黑猫一把扑到林森身上，林森也不甘示弱，一猫一人斗的正酣，谁都没有发现夏继南黯然的失神的眸子。

坐在角落里始终都没发一言的小孩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哥……我知道你的好。原来情根深种也不过一刹那的事情，爱总是让人变得卑微起来。

106.斗志

方才种种就像一个梦，等一切安静下来，夏继南只觉得腿脚发虚，手急忙扶住铁栏杆支撑着坐了下来。心口就像被琢开了一个洞，钝疼钝疼的。

小孩静静地看着夏继南把头埋在胳膊里，他不发一言地坐过去。怯生生地用手轻轻碰了碰夏继南的手说：“哥。”

见没反应，小孩子想去抱抱他，没想到却被林森一把推开了。“告诉你啊，少占便宜，小屁点，鬼心眼倒不少。”

看夏继南这样，林森有些心酸，叹了口气蹲下来从背后勾住他护在怀里：“别再为那点破事不值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妈的，看着这群神经病，蛋疼！”

夏继南闷闷地笑出声来：“木头，你刚才吃憋了。”

林森腾出手轻敲了下他的头：“妈的，姓萧的真是欠操！还有工夫笑话我啊，倒不如赶紧想想法子离开这鬼地方。”

夏继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努力去追。”

“啊？”林森愣是还没回过神来，等他才思出这话，夏继南早把头扭一边跟小孩说话去了。

……

叶籽拿起桌子上的药，倒了三颗在手心里，端起玻璃杯冲服下去。药效很迅速，刚才疼的欲裂的头顿时轻松了不少。他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打着节拍。此时正在出国前夕，叶家老爷子把他手里的一切都冻结了。

手机在这时振动起来，是条短信，叶籽拿过来打开：“事情弄的差不多了。”FROM：萧青则。

叶籽揉了揉眉心，刚想把手机放回去，没想到又来了一条：“唉，看在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要不要借你些钱？”

叶籽移动着修长的手指，然后按确定，发送成功。“嗯，谢谢。打到另外一张卡上给我，小心。”

并不是伟大到抛却一切带对方走，叶籽只是觉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他其实性格很阴郁幽僻，不过大多数人都沉迷在他表面呈现的错觉中。叶籽把修长的手指握的噼啪作响，他不甘心自己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这时敲门声把他从臆想的世界中抽拉出来，叶含推门进来，把刚熬好的鸡汤放到他面前，然后绕到他身后帮他揉肩膀：“哥，你好点没？过几天要不要去滑雪场滑雪啊？”

叶籽淡淡地笑了笑，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借机避开叶含的亲昵：“难喝死了。”

叶含大大咧咧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指着他说：“叶籽，你讲不讲理？”

能看到这样的叶含，他是欣慰的，赶紧离开这里吧，他在心里想。于是把鸡汤放下问叶含：“准备什么时候出国？”

叶含顿时搭拉下来脸：“爷爷说下周，飞英国。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要不是你有伤在身，早拉着你陪我逛街去了。”

叶籽挑起嘴角笑，他衬衣扣子上面少扣了两颗，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很是诱人，叶含有点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这样的剪影，在很多年后依然清晰地重复着，而她之后的人生中遇到的男人，都和叶籽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

第二天一早，夏继南还没睁开眼就听到林森暴躁的骂咧声：“死猫，滚去死吧！”

“喵呜……”黑猫蹭到夏继南脚边抓他的裤角，他睁开眼，伸手揉了揉黑猫的头。

林森却一把伸过手捏住黑猫的耳朵：“妈的，你吃老鼠就吃老鼠，干嘛把血都蹭老子身上，啊？”

夏继南抬头看看林森的裤子，可不，本来就脏乱的裤子，现在更是惨不忍睹。黑猫一点不服输，一爪子上去差点让林森破了相。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黑猫灵敏地钻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楼道里传来的说话声。“死畜牲，没出息，见了小男孩就动心思，老不正经……养了你这么多年，吃里扒外的东西。”

“喵呜……呜……”黑猫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老医生叹了口气：“吃了我那么多根手指，没把你弄面猫肉就不错了，还讨价还价个什么。”

果真不一会儿那老医生就进来了，手里提了个饭盒，放到铁笼子外面，一边慢慢往外拿东西一边说道：“今天那些蓄牲来要人了，我就说都给这儿的神经病吓疯了，结果他们吱吱唔唔一阵都滚了。”他冷笑，脸上的皱纹却无来由的多了几分坚毅：“日光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逃吧逃吧……有的人一辈子都在逃，心里过的不安生，到哪都一样。”

黑猫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到老医生的肩膀上，要去蹭他的脸，老医生却摆了摆手：“怎么啦，不想让我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林森哼了一声，挖鼻孔：“老家伙，亏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不知道人活着就图个血性气啊？”

老医生翻着眼皮瞧了他一眼：“小东西，我当年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曾经是个警察，只是因为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丧失了爱侣，因为对方是个医生，他就花了五年的时间，自学考上的医学院的博士。皮肤之下的青色血管中流淌的不只是血液，还有岁月。

老医生用余光瞄见了夏继南手上的那串手链，盯着看了几眼，然后走上去一把握住了夏继南的手腕，似乎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