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惊澜——俞洛阳
俞洛阳  发于:2013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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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汐道:“你冷静一下。”但还是跟着过来看,听他仔细分析片刻,道:“你说得不错。但为何段月寒会出手替龚怀风杀掉对头?”

画尘道:“因为他俩一直很好。龚怀风这次本来去南边办事儿,路过泰安,太阴九子追杀他,却被段月寒截住杀掉,这份恩情,那就大的很了。而且我探得说是龚怀风承诺折返后,端午这天,要在泰安的双凤楼宴请段月寒,谢他出手相助。”

韩云汐道:“对,所以我们就把杀他的地点定在双凤楼,五月初五,午时末,未时初动手。”

五月初五午时,泰安双凤楼第七层,剑走清秋段月寒宴请平阳大侠龚怀风。

双凤楼楼高九丈,共七层,为泰安第一高楼。飞檐斗拱,华美精致,高高翘起的檐角上,一串串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轻微的响声。楼里楼外戒备森严,处处皆是段家的明桩暗哨,小心翼翼却又不着痕迹地守护着各处。

午时三刻,天水教一行四人潜行到双凤楼不远处,于民居后匿身。

韩云汐着明紫色百花袍,手执紫云刀,在强烈明丽的阳光下,微微眯了眼,仰头打量那几欲高耸入云的双凤楼。

江画尘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神色专注,口中喃喃细语,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便问道:“二哥,你在算什么?”

韩云汐答应了要让他知悉自己下手杀人的过程,也不隐瞒:“我在算时辰和方位。我看我从哪个窗口进去合适。我走逆光,等段月寒回头看我的时候,正对窗外射进来的强光,会有一刹那间的晃眼,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缓缓回头,对着江画尘粲然一笑,唇角微翘,温柔可人,尔后回首望向那双凤楼:“这一次,若非一战身死,便是一战成名。我若死了,届时……记得给我收尸。”

第15章

江画尘凝神看着他:“他们在最高一层,楼高九丈。你如何上去?”

韩云汐并不回答他,缓缓将紫云刀拔出,执刀在手的这一瞬间,杀气从刀上一丝丝溢出,遍布周遭。他举刀,指着楼前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我若活着出来,便在那里落地。楼中人必定追杀下来,你负责阻住龚怀风,北斗木奎挡。”他伸手将青铜面具戴上,又抬头看看太阳,握紧了手中的紫云刀。

江画尘骤然感受到他周身流转的莫名气息,心中跟着一紧,道:“是。”听得韩云汐忽道:“我去了。”接着倏然间拔身而起,如一朵紫色的轻云,冉冉飘到了双凤楼下。

有人这般公然挑衅,虎视眈眈的段家子弟立时闻风而动,各持刀枪如潮水涌上。韩云汐已经飞身而起,一飞冲天。尔后手中紫云刀在第四层的檐角上一搭,手中刀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接着反弹而起,瞬间抢到了第七层。

楼下与楼中众人大哗,长枪短剑及飞刀、连环锁、透骨钉、牛毛针各种暗器纷纷出手,直袭这偷袭者而去。

在这一片凶残无比的血雨腥风中,韩云汐在空中身形急旋,百花袍借着风势飞扬起来,从暗器和刀风的缝隙中蹂身直进,形如鬼魅,态拟飞鸿,生生插入了双凤楼中。

恰此时,阳光从他身后窗口照射进来,明亮炫目,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狰狞的青铜面具变得模糊一片,只看到飞扬的长发和衣衫,映着楼中段月寒骤变的脸色和龚怀风震惊的眼神,韩云汐紫云刀出手,挟着来自万古洪荒的杀气,一刀挥出!

世上之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段月寒不信,不信有人能一举跃上高九丈的飞凤楼,因此只在楼中和楼下遍布人手。当韩云汐从窗口冲杀进来的时候,他莫名惊诧,他反手出剑,只不过晚了一刹那。

一刹那很短,一弹指间六十刹那,但高手过招,丝毫差不得。错一点,就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段月寒的人头飞起,人头离开他颈项前的一瞬间,他虎吼,出剑,剑势清俊挺拔,带着无尽萧瑟寂寥之秋意,对着韩云汐连斩出二十四剑。韩云汐被他剑气扫到,如秋风中不能自已的落叶,踉踉跄跄旋转不已,一件衣袍碎成片片,一身骨肉处处伤口,手中刀却势如流光,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紫云刀,只认得被杀人之颈项,余者皆为虚无缥缈,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如身外无干之一切!

人头飞起,他旋身接住,腔中血激溅,洒得一身。恍惚中韩云汐看到龚怀风和本侍立一侧的段策蹂身扑上,手中刀剑炫目,直欲将自己千刀万剐。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这般弄得一身是血,若在郁孤城,三城主定会迎头一个耳光劈过来:“怎么教得你!杀个人如此啰嗦,你也配做我的徒弟?!”

他凭着本能跃起,越过这一片缤纷剑影,从段策剑下一个二尺的缝隙中嗖一声飞窜出去,逃出了双凤楼。

外衣被刮破,手中人头却紧抓。韩云汐落地,模模糊糊看到眼前冲过来的人群,看到自己被划破的衣服一道一道,在风中飞扬;看到江画尘挺抢而出,银枪出手,凌厉如风,挡住了疯狂追杀过来的段策和龚怀风。

韩云汐纵身飞奔,听到段策嘶声狂呼:“我爹爹的人头!人头被他拿走了!”

木奎和北斗过来接应韩云汐,他举起段月寒的人头:“随我离开!”

北斗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臂,用力过大,骨头几乎要被他掐断。韩云汐声如飞絮,气若游丝:“北斗,你别碰着我。我衣服上全是毒,我中毒了,原来白道中人也用淬毒的暗器。”

北斗不理他,逃命要紧,只管抓着他跑,长风掀起了几个人的衣服和头发,呼呼作响。多少刀光剑气从身边堪堪掠过,有打得到的,有打不到的,乱纷纷搅合在一起。

江画尘却还在抵挡追杀过来的平阳大侠龚怀风,龚怀风身后是涌过来的段策及段家庄大批子弟儿郎。他面对汹涌而至的人群,凌然不惧:“你们走,我断后!”回转身来讲长枪一横,狂扫而出,如春江潮水骤涌,气象万千。

但他断不了后,人太多,他抵挡不住。于是韩云汐一把甩开北斗,折回,出刀,和一刀斩来的龚怀风兵刃相交,龚怀风力大刀沉,震得本已经受伤的韩云汐喘嗽不止。韩云汐一边咳嗽一边出刀,在人群的加攻下步步后退,混乱中龚怀风又是一刀掠来,他身前身后皆是敌人,无处可逼,只得一个凤点头避过,束发缎带被一刀斩开,脸上的青铜面具也跟着落地,合着飞走的还有几缕黑发。

韩云汐苍白的脸展现在阳光下,无处遁形。他一笑,忽然把手中的人头冲着段策扔了出去:“你爹的人头,给你!”

那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正对着段策的方向落下。段策悲愤莫名,也只得伸手接住,哭叫道:“爹!”龚怀风也跟着一怔。再细看,却不是段月寒的人头,竟是自己庄中一名子弟,却不知何时也被韩云汐斩了头去。

借着这一瞬间的功夫,韩云汐扯了江画尘,从刀山剑林中一飞而出,随风而去。

但是想逃掉,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四人展开轻功发足狂奔,到得晚上,在一片林中暂且休憩,趁机互相包扎身上的伤口。韩云汐中毒颇深,还没来得及运功逼毒,已经听到风声和四周逼近的脚步声,他强撑着站了起来,道:“撤走,他们追来了。”

四人撤走,龚怀风和段策果然带着人追来,死死缀上了四人。

从泰安到苏北,一行几百里,后面的人一路紧追不舍,数次险险被合围。负责断后的江画尘跟追兵短兵交接过几次,寡不敌众,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却连疗伤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日逃入一条山谷中,狼狈不堪的长期逃亡,四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只得相扶相携着在一处断崖下坐好。崖下岩壁里有一处涓涓细流渗出,北斗接了水过来让大家喝。

韩云汐喝几口水,只觉得气血不畅,呼吸困难,竟连清水也似乎难以下咽,便盘膝坐好,屏息不语。

江画尘仰头看黯淡下来的天色,片刻后叹道:“若是有人接应就好了。二哥,来时候教主说过派人接应咱们吗?”

韩云汐道:“没说。”

两人相对无语片刻,北斗在一侧低声提醒:“实则这里离我教天伤坛已经不远。八大分坛一向归钱尊使管。”

江画尘满怀希冀地看着韩云汐,等他做决定,若是他应允,便可去传讯求救。

韩云汐却缓缓摇头:“若是能来接应,自会有人派遣他们来。若是我们自作主张求援,岂不让天伤坛坛主为难?”他眼睛半阖,头发乱纷纷垂在脸颊两侧,脸色呈难看的灰白色,眉间青气隐现。江画尘再仔细看看他,问道:“你的毒不解,你能支撑几天?你若是死了,我回去如何措辞?”

韩云汐道:“不知道,支撑几天算几天。”他侧头对着江画尘微笑了一下,笑容惨淡:“你回去说我死了不就完了,有什么不能措辞?实则我真快不行了。杀段月寒这种人,太费精力。纵然我出身郁孤城,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杀掉段月寒只用了一刀,各种准备工作,却耗费了足足一个月时间。踩点,研究段家清秋剑法,去翻找被段月寒杀掉之人的尸体,好推断他出剑的方位和力度,窥探他的行踪,确定他的习惯,计算双凤楼的方位,时辰,阳光照射的角度。

这一刀,换来一个人头,还有他身上的十八道伤口,六枚暗器,五种剧毒,一身仇恨。值不值,谁也不知道。

这一杀,却也教他成了真正的魔教妖人,从此回头无路。

江画尘默然无语。韩云汐往后靠一靠,靠上身后的山崖,抬头望着天上明月,一声长叹:“唉,入江湖不过半年,若是就此身死,我可好多事情还没有办呢,有些遗憾!”

江画尘道:“二哥……什么事儿?”

韩云汐沉吟,片刻后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不甘心而已。”

江画尘迟疑片刻,低声道:“二哥,若非我和北斗三人跟着,你是否脱身更容易一些?一个人,总比四个人更好隐匿行踪。”

韩云汐看出他的愧疚难堪之色,便道:“也未必,你断后断得挺好的。别想那么多。”他摸索着把一只皮囊交给了江画尘:“你带着段盟主的人头回去,回头他们再追过来,我来断后。你不是想做紫霄使者吗?”

江画尘将人头推回去,皱眉道:“什么时候了,说这干什么?!既然不甘心,那就求援!我教来人一向很快。若教主怪罪下来,我江画尘担着。”言罢不等他阻拦,起身就走。他身法快极,韩云汐一声尚未喊出口,他已倏然不见了踪影。

韩云汐阻不住他,只好叹一口气,由得他去了。再想一想,他也许只是借机走掉,省得跟着自己送了性命而已,他也就释然。

三人靠着崖壁暂且休憩,待得半夜时分,韩云汐忽然惊醒过来,将面颊贴地,听得细微隐约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行来,他拧眉道:“北斗木奎,他们又追了过来,这次有百十人左右。从西侧谷口进来,距此地已经不远,我们快走。”

三人起身,硬撑着往前跑,逃出多远是多远。

黎明时分,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浓密纷杂的树林后,数条人影隐现,挟着风声和杀气,直奔三人而来。

行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青年男子,瞬间就到眼前。段策和龚怀风等人跟在他身后,手中的火把瞬间将这方圆数丈照得亮如白昼。

韩云汐凝神打量那人,见他身材高瘦,气势端凝,容颜俊秀,背负一柄长剑,剑上长长的丝穗在风里摇摆,如跳动的火焰。正挑起了两只凤眼,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一干人。

这相貌,韩云汐看着有些似曾相识,他心中微微一跳,硬撑着站起身来:“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谢圣泽。”

第16章

韩云汐道:“原来是谢家大公子,在下久仰盛名。”

谢圣泽道:“我且问你,你是天水教紫宵使者?便是你杀了段盟主?”

韩云汐道:“是我。”

谢圣泽再次仔细打量他,尔后缓缓道:“拿起你的兵刃,来跟我动手。”他语气稳重平和,但运起了内力发话,一字一顿,沉凝厚重,如金属撞击般铿锵有力,在这山谷中,带着些隐隐的回音,震得本就重伤的韩云汐气血翻涌,脸色更加惨淡。

韩云汐提气凝神,微笑道:“ 在下颇有自知之名,不敢跟大公子动手。”

谢圣泽道:“你不跟我动手,难道打算乖乖受死?”

韩云汐也不想死,但的确不想跟他动手。一是感觉自己如今重伤在身,一定敌不过他,二来有些别的缘由不愿伤他,因此只是咬唇不语。

谢圣泽耐心等了片刻,慢慢拧起了眉头,反手长剑出鞘,在身前一横,喝道:“你们少一个人,想是搬救兵去了?

韩云汐微笑,只是不理他。谢圣泽皱眉喝道:“拖延要不得,动手!”

这一声如洪钟大吕,震得韩云汐等三人各自一跳,功力尚浅的北斗木奎直接脸色惨白,喉头腥甜。

韩云汐只得拔刀在手:“如此得罪。”凝神聚气,抢先一刀劈出。

随着他出手,北斗木奎跟着出手,却被旁边的龚怀风等人抢上来拦住了去路。

谢圣泽跟着一剑刺出,这是他家传沧海伏波剑法,剑势端凝稳重,开阖有度,却隐含无尽后招,一波波一层层推将过来,剑势一旦展开,便如抽丝剥茧,有绵绵不绝、生生不息之意。韩云汐也曾跟谢京澜在风庆逸的婚礼上交过手,谢京澜的剑法流利轻盈,却和这谢圣泽出手颇有不同之处,显然是另有师门。

他有伤在身,不敢跟谢圣泽拼内力,也不想跟他拼性命,只得错身腾挪退让,但不过瞬间,那剑势便将韩云汐四面八方去路堵死。

韩云汐无处可逃,只得振刀相迎,刀剑交接之时,一声金戈之声,他被震得血气上涌,一丝血迹顺着唇角蜿蜒而下。火光中谢圣泽看得清楚,那血迹却是黑色的,他眉头微蹙:“你中毒了?”

韩云汐哪敢搭话,只全神贯注迎敌,借着这功夫提一口气,将轻功身法展开,瞬间斩出几十刀,却刀刀皆是虚招。谢圣泽身形岿然不动,分明是以静制动,剑势却连绵不绝,每出一剑,却都带着极大的风声,韩云汐不住倒退。最后退无可退,一刀扫出,两人刀剑相交,谢圣泽灌足了内力,震得韩云汐脑袋中嗡一声响,只得随着他激扬的内力后退,以卸去他剑上的劲力。

他身后却是一块极高的大石,这一下重重地撞在山石上,撞得石屑纷纷落下。

韩云汐头昏眼花,眼见面前人影逼近过来,剑气袭击过来,他是郁孤城中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物,危难之中,身法依旧灵动,反身一个鱼跃,顺着剑气的缝隙滚开。谢圣泽再砍,韩云汐再避,一砍一避,步步惊心。虽凶险万分,但每次韩云汐都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开,逃得一条性命。

这般翻翻滚滚拖延下去,谢圣泽忽然心中一动,觉出不对来。韩云汐身法迅捷无比,却一直采取守势,看似不敢跟自己正面交手,被逼得紧了,方迫不得己反击一二。便是这昙花一现的攻势,却隐隐有克制自己剑法之势。谢圣泽的沧海伏波剑法已经练到第七层,连父亲谢战也对他寄予厚望,赞赏有加,但到了重伤的韩云汐这里,竟似乎被他料敌先机一般,当真怪异。

韩云汐一次次死里逃生,谢圣泽看似占尽了上风,心中却越来越是惊讶,难道天地间万物相克相生,有天敌一说,这剑法之流也有天敌不成?莫非这紫衣少年所学之功夫,恰恰就是来克制自己家传剑法的?此时事关重大,他便想仔细探寻这其中的奥妙,加紧了手中的剑招。韩云汐依旧是拼着性命也要左躲右闪,不肯跟他正面为敌,竟教他无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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