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莫名地看着被抓得满脸红痕的儿子。

李振对上老爷子疑惑的脸，笑了，“早晚您也会知道的。”然后便目送父亲也离开家门，他与墨白的家。

第四十五章：当年那事

陈弋宪见了陈瑾薇一面，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靠着玻璃墙，暴露在阳光下。

墨白在考完最后一门考试之后，便带着李特和陈弋宪去了游乐园。李特揪着墨白的手，到处看，显得很好奇。而陈弋宪则沉闷地跟在两人身后。

墨白转身，看着陈弋宪木然的小脸，抚过他的头发，笑着捏了捏他脸颊，然后牵起他的手。

陈弋宪敛下眼帘，望着墨白握着自己的手，曾经，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握着自己，满是笑意地带着自己走过那一条并不漫长的路。那时候，他给了一种淡淡的幸福，可是自己却给了沉重的痛苦。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太阳挂得高高的，阳光洒落下来。他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跟着墨白走着，耳边穿了孩子的笑声。清脆，又单纯。

他知道，那一次的绑架并不是意外。

他们被困在陌生的地方。醒来的时候，他便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陈瑾薇便坐在身边，面容冷漠地看着自己。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低下脸，纤长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脸庞，两指捏住自己的脸，冰冷的甲片卡住他的肉。没有来的觉得恐惧，害怕。

他颤栗地缩在床头，盯着自己母亲突然展现的淡笑，感受她的轻抚，听着她对自己说着，她的眼中满是冰冷。

不知道过了几天，他始终一个人呆在那里。有人定时为他送上餐点，但无人与他交谈。他有时会赤着脚，看着窗外的景色，望着那条从眼下一直慢慢眼神到远处的道路。路很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可是却无人经过。

院子的大门在视野可及的地方，他可以望见两个剔着平头的男人坐在一旁，穿着黑色的衣服，弯着腰，手中拿着扑克，打发闲暇的时光。

当陈瑾薇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带来一个男人，高大，强壮，面容冷酷，臂膀强健，腿粗而坚硬，同样穿着一身紧身黑衣，胸膛的肌肉明显隆起。

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幼小的自己举起，往身上显眼的地方打了几拳，留下狰狞的痕迹，一片一片的青紫。但是，其实并不是很痛……

陈弋宪无神地看着游乐园中的欢声笑语，淡淡地想着。无数的人从自己眼前经过，挂着笑容的父亲，将年幼的孩子顶在肩头，秀美的母亲，微笑着，牵着丈夫的手，孩子无忧无虑，父母幸福快乐。

耳边还有陈瑾薇的声音传来，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似是温柔婉约，嘴角哺着笑意。可是在他眼底，却是如霜冷漠，觉得眼前的女人令他感到恐惧，那幽深的眼神，像是一口深井，让他窒息。

他没有太多的感到疼痛，他记住的，只有那时候陈瑾薇的姿态。她就坐在一旁，穿着一袭白裙，裙摆在晨风中微微摇摆。她的脸庞微偏，一半背着光，发丝微卷着在肩头飘动，显得柔弱，白皙的手臂轻轻放在身前，手掌贴着交叠的大腿，指间的婚戒在阳光下很刺眼。

后来，他被带着到了房子的地下室，厚重的门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喘息从密闭的空间里倾泻出来，微弱的光线，照亮的绝望的脸庞。

陈瑾薇站在他的身后，手划过他的脸颊，让他脸上的伤口，突然感觉到很疼，无法抑制的疼痛。

“你看。你爸爸爱他，可是他已经这么脏了，他还会继续爱他吗？”陈瑾薇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年幼的陈弋宪觉得像是掉入冰谭，整个心冷得哆嗦。

几天前还拉着他的手，冲他笑得一年温柔的少年，突然变成了这样的痛苦模样。陈弋宪觉得很难受，他闭紧眼睛，不想去听。可是却听到那一声戛然而止的轻轻的呼救，心一阵紧缩。陈瑾薇放在他肩头的手指，猛地掐紧，长长的指甲，陷入他的肉中，他咬着嘴唇，抑制住的不知是痛呼，还是哽咽。

当他们终于回到李宅，冲进那栋房子里的人，几乎都是陈瑾薇的人。陈弋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昏迷中的墨白收拾得好好的，再看不出什么伤痕，脸庞白净。

所有人只看到自己脸上的伤，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哥哥身下的伤口，那绝望的呐喊，轻轻飘散在那一室的黑暗中。

他不敢看他，只能抱紧奶奶，颤抖着，什么都不敢说。

少年沉默不语地站在远处，望着围着陈弋宪的一群人，神情木然冷漠。

陈弋宪那时候还不知道，哥哥就站在门后，听着自己对父亲，战战兢兢地说着，莫须有的谎话。他说，哥哥告诉了绑架犯，说自己才是李家的继承人，而他，不过是李家的私生子，毫无价值……

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伤口遍布，而哥哥却看似毫发无损的原因。

如果李振去问墨白，墨白并不会去反驳，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沉寂地面对一切。陈弋宪知道，尽管父亲宠爱他，可是墨白却越发的沉默，他们的到来，到底给他带来了伤害。尽管仍旧微笑，却掩盖不住那冷漠，从心底而生。

就算父亲抱紧他，他坐在他的膝头，偏着脸，阳光打在苍白的脸庞上，也印出那越发幽冷寂寞的双眼。

他抓着裤腿，颤抖着，掩盖内心的颤栗。陈瑾薇与墨白的面容，不断地交错出现在脑海。让他觉得头越发的沉重。那从脚底不断蔓延而起的凉意一般，瞬间就包裹了整个身体，让他无法克制双唇的抖动。

不敢去看李振的脸色，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他能够感觉到李振在望着自己，那锐利掩盖在慵懒后面。

李振坐在办公桌后，半晌，才让他出去。

陈弋宪，打开门，对上墨白苍白的脸庞，瞬间便面若死灰，他的手指冰凉，想要抓住哥哥的手指，却被轻轻躲开。

当墨白进去之后，陈弋宪才跌坐在门边。

他听到墨白清冷的嗓音，明明还年少，却似乎经历了万般磨难，变得沧桑，变得无力，他说，“绑架我们的是，夫人。”

陈弋宪抱住膝盖，瑟瑟发抖。他扭过头，看见李振拉过墨白，把他抱入怀里，他吻着他的脸颊，轻声地回答，“我知道。”

陈弋宪把脸埋在膝盖上，压制住轻喘，原来母亲的所有自导自演，不过是李振眼中的闹剧。可是他知道，哥哥，经历了怎样的对待吗？

在阖上门的那一刹那，他望见了墨白的脸，像是死去一样，连眼神，都变得空洞。让人看了，心也止不住的惊恐。害怕他，在下一秒钟，就会停止呼吸。

轻柔的抚摸，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看着墨白微笑着的脸庞，他的发丝柔软，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柔和。

可是就在他的身后，陈瑾薇的身影，让陈弋宪面露惊恐，他努力地镇定了心神。许久才跟墨白说，“哥哥，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跟着陈瑾薇去了游乐园里的咖啡屋，两人面对面坐着，周遭的嘈杂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相似的面容，一样的安静。

陈瑾薇打破沉默，“你在李家过得怎样？”她含笑看着陈弋宪，手轻轻探出，露出雪白的手臂，手掌落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上，慢慢握紧。“我很关心你。”

陈弋宪盯着陈瑾薇的手，片刻过后，才发出一声嗤笑，他低低笑着，眼角几乎笑出泪花，他挥开陈瑾薇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会不知道我在李家怎样吗？你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吗？”

陈瑾薇慢慢收回手，轻轻交叠着，她挺直身子，她收回那股柔美的笑意，唇线渐渐拉成一条直线，“你知道就好。”她望着陈弋宪，“如果你乖乖听话，我还是会送你出国，过你想过的生活。”她从包里拿出照片，看着陈弋宪骤然放大的瞳孔，“如果你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

陈弋宪抓紧照片，手指不断收紧，将它抓得紧紧的，皱成一团，连青筋都浮现在那尚且柔弱的手臂上。

他低着头，很久才回答陈瑾薇，“我明白了。”

陈瑾薇笑了笑，像是普通的母亲一样，抚摸他的脸庞，“墨白，好像跟一个叫张淑敏的女人挺好的。”

陈弋宪不知道陈瑾薇提这个要做什么。他的手被陈瑾薇拉住，她用两个手掌包裹住，许久才放开。

陈弋宪离开的时候，陈瑾薇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她的手指捏着墨镜的脚，看着窗外。

当脚步声渐渐离得近了，她微微抬起视线，勾起唇角。

“好久不见，李振。”

李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坐着对他嫣然一笑的陈瑾薇。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

当年，李振兼并了陈家的公司，又拿着陈瑾薇雇人绑架两个孩子的证据，逼她签下离婚协议。

“你在墨白八岁的时候把那个玉锁送他，让我以为你会将所有的家产都给他。故意让我知道你似乎爱上了自己的儿子，故意让我看你在他熟睡后，吻着他，将他拥入怀里。你让我嫉妒，背地里又动作连连，要弄倒我们陈家，就想要逼急我，让我做错事，对吗？你捏着我的罪证，让陈家不得不退，却不断步步紧逼，最终收购了我家的公司，又让我在什么都失去之后，还要跟你离婚。”

“你以为墨白，什么都不知道吗？不知道你为了扳倒陈家，利用了他。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李振，你喜欢他吗？还是爱他？”

陈瑾薇站起身子，背着光，阴影投影在她的脸上，阴霾笼罩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第四十六章：秋天

墨白放假的日子里，李振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来陪他去游山玩水。更多的时候，是墨白带着李特和陈弋宪出门走走。李振不会阻拦，不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也总是只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不让墨白离了他那般远。

失去墨白的恐惧，他不想再次体会。

日子悄悄地过，假期总在不经意间便已经离开。

九月份到来的时候，这个城市还笼罩在蒸腾的热气当中。只是到了夜晚，偶有凉风袭来。这样变化无常的天气，让人烦恼。

李特有点小发烧，孩子的抵抗力都比较弱。有时候发低烧了，也不好用什么药，就怕是药三分毒，对孩子的身体有什么不好。

小小的李特，躺在床上，盖着卡通图案的被子，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他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的，扇动着睫毛，用那因为发烧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墨白，直把他看得心都软成了水。

李特的小手抓着墨白的一根指头，短短的白嫩嫩的指头缠着，包住墨白纤长的手指，显得那小手格外可爱。

墨白坐在床沿，伸手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然后把李特抱起来，靠着墙壁，用被子把他裹好，才拿起放在床边的小碗。

里面是张淑敏熬着的些肉粥，白粥熬得晶莹粘稠，里面飘着一丝肉丝与青菜碎，看起来很是好看，又飘着淡淡的肉香，让人闻了便极具食欲。

他拿着李特的小勺子，一口一口喂到李特的口中。

李特觉得烫口了些，可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眯了眼睛，露出小小的牙齿。他的舌头有点痛，含着粥，小小地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咽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又直盯墨白。

“怎么了？”墨白摸摸他的脸庞，温和地开口。

李特瘪了瘪嘴巴，然后指了指床，“爸爸陪我。”伸出藕节一样的小手臂，一把抱住墨白的胳膊，把他往床上拉了拉。

当张淑敏推开门的时候，父子两个已经睡成了一团。被子盖着两个人，只露出两人的脑袋。不过从那鼓鼓的一团，可以看出那相似的睡姿。

墨白睡觉的样子显得很安静，似乎在被下微微蜷缩着，他的手臂因为抱着怀里的孩子而轻轻地将被子顶了起来。白皙的脖子，偷偷地露出被子外面，上面的一张睡脸，显得毫无防备，没有一丝表情，唇角却轻轻勾着。睫毛乖巧地搭拉着，盖住了眼睛。看起来很乖巧，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特质。

李特安稳地睡在墨白的怀里，小脸贴着墨白的脖子，嘴巴砸吧了几下，露出了笑容，很纯真的样子。

张淑敏站在床边，看了他们很久。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那张安静的脸庞，贴着他的脸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很柔和。黑色的瞳仁，印着墨白的身影，明亮得像是星星，似乎可以一眼望到低，可是待要细看，又觉得什么都看不分明。

她弯下了腰，发丝轻轻滑落下来，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墨白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起身。

当她终于挺直了身子，为他们掩好被子，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却因为门口的男人，而停下了脚步。

李振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当他的眼神，充满阴霾而让人觉得冰冷的双眼，慢慢地扫视着她的时候，张淑敏觉得浑身止不住地想要颤抖。

在那一刻，她几乎以为，李振会直接杀了她。尽管他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就那样看着她，也让她觉得血液在一瞬间都停止流动，她眼前的空气稀薄得可怕，恐惧在片刻间侵袭全身，几乎要因为对李振的惧怕，而窒息。

墨白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天黑。

眼前满是暗沉，什么都看不分明。心跳絮乱，他仰着面孔，轻轻喘息。

拉了拉被子，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知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面很暗，窗帘似乎被拉紧，一丝光线都没有遗漏进来。

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规律的，由远及近，在静谧的空气中，轻轻地回响着。墨白的额际轻轻跳动，有一股恐慌，油然而生。

当自己被轻轻地抱入男人的怀中。墨白，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脑子里冲破出来，疼痛袭来的时候，让他颤栗着，却也感到无力。那一刻，身体本能地抗拒。他的手抵着对方的胸膛，感受到男人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掌心。

汗水，慢慢从额际低落。墨白咬着下唇，将挣扎着要跑出来的尖叫，压抑住。在黑夜里，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在对方将自己压入胸膛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怀抱，那体温，那味道，都让他熟知，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是，那颤抖，那恐惧，却不曾因此消退。

他能够感觉到那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掌灼热的体温，他的五指陷在那柔软的腰肢上，摩挲着。

“嘘——乖，墨白，别怕。”李振轻轻哄着，将墨白像个孩子一样，将他搂入怀里，抱在臂弯中，慢慢摇晃着。

感觉，力量在一瞬间，从身体里，被一把抽出。墨白浑身无力地靠在李振的怀抱中，他的手抓着李振的胸前的布料，慢慢收紧，指尖冰凉而麻木。

李振亲吻着墨白的额头，他收紧臂膀，将墨白困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心底有一种不安，慢慢地蔓延着，让他不得不抱紧墨白，困住他，让他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喘息，无力地依靠着他，柔弱地攀附着自己。“你不会离开我，对吗？”他一遍一遍地落下吻，在那布满汗渍的额际，在那冰冷的脸庞，在那颤抖的双唇上。

李振，想要确定什么。他的手指扣在墨白的腰间，脸埋在墨白的脖颈，他的呼吸灼热，可是心底却是成一片寒冷。从见到陈瑾薇起，从听她讲起从前的那一刻，从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后悔”的那一秒，他就在不安。

他努力压制着那股情绪，却在今天，莫名的害怕，害怕墨白会离开自己。或者，墨白本就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他本应该有属于自己幸福，拥有心爱的女人，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但他快乐，总被自己打破。因为自己对他的眷恋不舍，而令墨白不得不落入这不伦的泥潭，无法自拔。

“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他吻着墨白，将所有的话语，都含入口中，他似乎不是真心地想要听到墨白的回答，又或者是，他在害怕听到答案。

他不知道墨白究竟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愿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