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盯着指尖的烟慢慢变短，看它灼烧着自己的指尖。良久才弹开最后的烟头，他升起车窗，发动车子。

还要为墨白打包食锦记。李振掩去内心淡淡的挫败感，望着眼前的路。

当李振打包了虾饺皇、蟹籽烧卖皇、鱼翅灌汤饺，又带了一只烤乳鸽，一份杨枝甘露和两份捞面，匆匆驱车回到古城的时候，墨白已经起床。

李振走了不久，墨白就已经起来。他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趴在玻璃上，看着李振的车子从蜿蜒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他的额头轻轻抵在透明的墙面上，略长的头发散落在耳边，刘海轻轻挡住眼睛。他按了一下墙面上的按钮，天窗打开，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墨白衣衫单薄地站在这里，看着外面的风光，当风起的时刻，鸟群从林间相约飞起，繁密地遮蔽了天际，然后自他的头顶飞过。

淡淡的鸟鸣在耳边拉得很长，然后逐渐远处。

他走到门口，将手指放在开关上，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响声，按钮的周围泛起红光。门，没有开。他沉默地收回手。

他进了浴室刷了牙，洗了一把脸。用凉水泼满整张脸，水渍浸湿发丝，慢慢滑落，他睁着眼睛，看着镜中面无血色的脸庞，无力的身影。睫毛抖动着，将上面沾染的水珠，抖落下来。苍白的嘴唇抿紧，他的手指擦过柔软干涩的唇瓣，眼神苍茫。

这么多天，他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像一个人。因为李振的存在，让他感到窒息。并不是因为仇恨，他并没有觉得恨李振，只是有点失望。当他看着李振的脸，听着李振的声音的时候，这个压抑在心底的失望，就会像被吹大的气球一样，无限膨胀，直到在心底爆炸，让他整个人觉得疼成一片。

无论李振用多么轻柔的力度亲吻自己，用多么温柔的怀抱拥抱自己，用多么小心的语调诱哄着自己，都不能让自己不疼一些。

李振难得离开这么久地离开自己的身边，给了他一点时间，让自己畅快呼吸。让风慢慢地吹过身边，带走那日渐增长的压抑。

李振踏进房子的时候，墨白正坐在床上，望着前方巨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播放着无趣的广告，循环着，声音尖锐。

李振看着安静地坐在床铺上，像个孩子一样乖巧的墨白，嘴角掀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刚刚在会场上的所有不悦，都消失了。

他提着东西，将每样东西都放到微波炉里面加温。他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墨白的身边，床四面的板面都可以掀起作为桌子，是这个床的设计。他将温水放到墨白的手中，“先喝一点水。”他刚刚扫过桌上的早餐，丝毫未动。

墨白没有看他，不过却轻轻地抿了一口水，然后大口灌下温热的液体。李振的眉眼中闪过欣喜，在墨白的发顶，亲了亲。

他试探着温声问道，“早餐怎么没吃？”李振其实并不指望墨白回答，不过墨白今日的神色看上去不再那般冷漠僵硬，让他心怀希望。

很久，墨白都没有回答。李振叹了一口气，揉乱墨白的头发，然后又用指尖为他梳理，转身准备进厨房。

耳际却传来一个漠然的声音，“冷了。”李振回过神，望着墨白闭着的嘴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声音。

李振蹲在墨白的眼前，“墨白，你说什么？”他的眼神十分柔软，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

墨白不看他，瞥过脸，望着窗外，“我说，冷了，不想吃。”

李振看着墨白的侧脸，突然捧起他的脸庞，咬住他的嘴唇，舌头缓缓舔过他冰冷的唇瓣，然后抵着他的牙齿，温柔地扫过。

墨白并没有抗拒，他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李振的呼吸灼热，喷在他的皮肤上，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像是失去了很久的一个吻，极尽温情。墨白微微张开，在口中露出一个缝隙，李振的舌头便钻入他的口腔中，扫尽他口中所有的敏感区，吮吸吞食着墨白的舌，动作并不粗野。反而小心翼翼。

墨白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却觉得看不清一切。然后缓缓闭上双眼，依偎在李振的怀抱里，感受他结实的手臂环绕着自己的腰，将自己压入他的胸膛。

微波炉的一声“叮”响，打断两人。李振放开墨白，像是从前一样，抵着他的额头，“我去把东西端过来。”

墨白没有回答，他推开李振，又缩回了床上，用被子盖着自己，拿着电视遥控器随便按着。他像是在看着电视屏幕，其实眼神散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并不想告诉李振。

在他没有回来之前，他看见坐在众人之前，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他承认的唯一的儿子的时候，他心底突然涌起的酸酸涩涩的感觉。

他们的感情是否不道德，并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他以为他还未爱上李振，其实他错了。他早就陷入李振的温柔当中。像是被缠绕在蛛网上的昆虫，只能看着李振一步一步闭紧，而无法后退。

他喜欢李振亲吻他，喜欢他宠爱着自己，把自己当个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他喜欢依靠李振，即使这样怯懦又无力。

他以为他会恨李振。可是他却发现，当所有疼痛如潮水一般慢慢消退，留在心底的，只是淡淡的失望。

或许是，以为这个男人，会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却最终由他来狠狠刺伤自己，将不愿回想，不愿记忆的过去，重新翻卷上脑海。

他无数次地压抑着对过去的惊慌，他无数次沉默于黑暗之中，独自克制心底的仓惶恐惧。却在他的怀抱里，可以尽情释放。

他知道无论怎样，李振都不会放开自己。即使他一次一次地让他流血受伤，李振也会压抑所有的疼痛，忽略自己带给他的伤口，将自己禁锢在怀抱里，用尽所有的温柔，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会永远陪着自己。

李振会永远陪伴在李墨白的身边。

这个感情，无关他人。

第五十二章：两人的生活

李振把东西端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就招呼墨白来吃东西。

墨白瞥了李振一眼，默默地裹着被子，挪了过来。

这几天李振喂墨白喂习惯了，只拿了一双筷子，和一只汤勺。本想喂饱墨白之后，自己再吃。可是当他夹着个虾饺抵到墨白的嘴巴上，墨白又闭紧了不肯吃。

李振看了墨白一眼，哄着他，“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他看了看墨白的肚子，这几天这样闹腾着，他总是担心墨白的身体受不了，等下胃痛或者什么别的，难受的不止是他。“多少吃一些。”

他放下虾饺，扫了桌上一眼，瞟见桌上那一小碗杨枝甘露，颜色润泽，而且味道清甜，适合开胃。便将筷子放在餐盘上白瓷的筷子架上边，端起小碗和汤勺准备要喂墨白。

墨白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从李振的手里接了过来，自己低下头慢慢一口一口喝着。

他喜欢喝杨枝甘露，是因为它甜，那种甜腻的感觉，会让他有种身心愉快的错觉，喝下去爽滑微凉，连绷紧了几天神经，都放松了一些。

李振看墨白愿意自己吃，便勾起嘴唇，淡淡笑了下，然后转身去另外拿了一副餐具。

李振点的都是墨白爱吃的，除了那碗捞面，其它东西他都没动。李振总是看一眼墨白，吃一口面。而墨白似乎毫无所觉，就让他看，什么话都不说。

两个人沉默地解决了那些东西。

饭后墨白又窝成一团。李振弯下身子，在墨白的肚子上轻轻揉了几下，墨白不管他，仍旧盯着电视。“刚吃完，不要躺着，多动动去消消食。”李振温声说道。

“那你让我出去。”墨白眼角微挑，扫了李振一眼。

李振没有说话，站直身子，然后把碗筷叠放起来，然后放到厨房边上摆放的柜式洗碗机里。

墨白低哼一声，有些失望地扭头。却没想李振拿着他的衣服，盖到他的头上，他看不清李振的脸，可是却听出他话语中淡淡的笑意。

“走吧。”

墨白把衣服拉下脑袋，露出脸，李振温热的大掌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搓了一把，带着淡淡的宠溺，“去散步。”

李振把墨白微凉的手扣在自己的掌心，两个人沉默地游走在阳光下。现在不过下午快两点，太阳还很大，不过空气很清新，初秋的风也有种凉爽的感觉。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放松，丝毫没有燥热，反而觉得惬意。

墨白抬头看着光芒璀璨的太阳，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正在享受日光浴的猫咪，很可爱的模样。李振拉着他，一把把墨白抱住，手臂环在他的腰间，手掌游走着，拂过他凸起的骨头，然后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下。

只是很轻的一个吻，淡得小羽毛，一碰上嘴唇，就马上离开。

李振拉着墨白，在林中慢慢踱步。这片树林一如冬天的时候看到的样子，仍旧郁郁葱葱，充满生气。

当他们走到里面，有一股土壤的气息，混杂着绿叶的清新，涌上鼻息，让筋骨都酥松，只想沉醉在一片绿洋之中。

“李特怎么样了？”两个人走了很久，墨白觉得腿有些酸疼，想要坐下。

李振看了一眼满是泥土的地面，最终还是坐了下去，然后把墨白抱在腿上。李振的一只手臂环过墨白的腰，另外一只手牵着墨白的手指，看着两人的手十指交错，在斑驳的阳光下，契合得像是一个整体。

当墨白开口的时候，李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扣紧墨白的手，那覆在墨白掌心上的大掌，骨节发白，用力得让墨白感到疼痛。

半晌，李振才沉声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没有其他人的打扰。”他的气息喷在墨白的脖颈上，有些瘙痒，墨白蜷了蜷身子，然后便被李振抱得更紧。

沉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只有偶尔的虫鸣鸟叫，轻声响起。

墨白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低下头，看着搭在自己腰上有力的手臂，神色恍惚。

在他心里，李特不是别人。他是他的小孩，是他应该关心疼爱的人。即使，他爱上李振，也不可能为了他，而将李特抛弃开，放在一旁。

在这里的日子，他始终没有问起李特，是因为他知道，李振的理智，会让他妥当地安排李特。也因为，前几日，李振的始终紧逼在他的跟前，让他不想开口。

或许，有一天，李特长大了，不用他操心了。他就可以，安心地蜷缩在李振的怀抱里，过李振想要的两个人的生活。

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到。所以他还无法回答李振。

墨白觉得脖子背后一软，李振的头靠在墨白的后背，他的手松开墨白的腰肢，放在墨白的肩头。他亲吻墨白的脖颈，在那肌肤上，落下一个印记。

墨白可以看见李振垂落在自己锁骨处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

“李特还在家里，我叫了老宅里的两个老佣人过去照顾他。”

墨白的身体一僵，然后慢慢抓住李振的手指，轻轻从自己身上推开。他实在对李家大宅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产生任何的好感。在他的心里，那里永远只有冷漠、讥讽、嘲弄，还有伤害。

他无法想象，那座房子里面的人，会好好照顾李特。

李振感觉到墨白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直而冰冷。他扭过墨白的脸庞，看着他的瞳孔，看见他朦胧的眼神中，淡淡的恨意。然后放松指尖的力量，将墨白拥入怀抱里。

他拍着墨白的头，然后一遍遍地亲吻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和下巴，然后温声说着，“是以前看着我长大的老保姆，是很好的人，你不用担心。”

即使，墨白没有说出口，李振也足以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他恨的是什么。

或许是恨那时候所有人对他的冷漠，对他的拒绝，也可能是恨，那座宅子，最终吞噬了他对家的所有期望。

错的始终是自己，因为没有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就给他所有的温暖，而让那个记忆力沉默、哀伤的孩子独自承受伤害，在偌大的庭院里，听萧瑟的风声，在所有拒绝中，瑟瑟发抖，直至学会冷漠。

他抱紧墨白，亲吻他的额头，“我错了。”墨白的手一凉，微微颤抖着，他抓着李振的衣摆，越揪越紧。他听到李振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对自己说，“我错了，对不起。”他听李振俯下身子，抱紧自己，然后唤自己“宝贝”。

像是无限宠溺孩子的父亲，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奉献出去。

又似乎是恨不能想要用所有的宠爱，换取一个原谅的爱人。

谁是宝贝？

墨白闭紧眼睛，睫毛剧烈抖动着，口中发出一声声难受的呼吸，像急喘，又想在无声哭泣。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回去的时候，李振牵着墨白，而墨白的手里抓着以前买的那只布猫，他看了一眼斜下的夕阳。

暖和的红色，笼罩了整座树林，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无神地看着，太阳慢慢落下，一大群飞鸟，似乎迎着朝夕，染上成片的橘红，向着太阳飞去，就像是在追逐着一个靠不可及的梦想。

回到房子里，李振将刚刚两个人一起买的食材，放在厨台上。

刚刚李振问墨白想吃什么，墨白摇摇头，说不知道，只是不想要再吃外面的食物。

其实墨白是想起了张淑敏，想起两个人的相处，想起她煮的饭菜，想起那荒唐的生日。

可是李振却带着他，开车去了山下买了一些当地的食材，还买了一些面条。

墨白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振脱了外套，洗干净手，拿起菜和肉，洗洗切切起来，再看看李振脸上安静的表情，仍旧是长着那副好看的模样，即使抿着嘴唇，也改变不了他的英俊。

只是在没有看着墨白的时候，平添了几分冷漠。

墨白突然觉得可笑，觉得李振根本不适合呆在那种狭小的地方，他始终因为站在众人的前方，指引着所有人，跟随他的脚步。他应该神色漠然，用他的手指，握紧万宝龙的钢笔，看着文件，大刀阔斧，为了更多的利益，做出更明智的决定。

而不是，耗在这里，为自己洗手做羹。像个居家男人一样，眼角还流露着一丝笑意。

即使可笑，可是心底涌起的温馨，又是为了什么？

墨白强逼着自己转过头，不去看他。

当李振端着面，放在墨白的面前的时候。墨白看着眼底白色瓷碗中淌着的黄色面条，看着上面漂浮着的有些破碎的两颗煎蛋，看着汤汁间淌着的肉末和葱花。觉得面上漂浮的热腾腾的水汽蒸腾着双眼。

“很久没有做过饭了。”李振看着墨白，淡淡开头。

墨白抬起头，李振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薄薄的唇勾起一个微笑，他拧了墨白的耳朵一把，动作很轻，却让墨白软软的耳郭红了一起。

“以前十多岁的时候，我被送去国外读书。因为那时候国内的教育，没有国外好。”李振一边看着墨白慢慢吃着碗里的面，一边说，“我一个人住校外的房子，也没有人跟在我身边。我自己学着做家务，也学着做饭给自己吃。”

李振抽了一张面巾纸，轻轻擦拭墨白唇角的油渍，“回来之后，就没人让我做饭了。我也忘了，原来我会做饭，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

李振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是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看着墨白的眼神，柔得像水。他没有说，其实，他在国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自己生日的时候，给自己做这样一份面，只是后来回国后，就不再需要。他也对生日，越发的厌烦与漠然。

他也没有说，这碗面，本该是在墨白生日的时候端给他。

但是，却错过了。

他不想再提起那个生日，不想撕开墨白的伤口。但是他想为墨白做的，他还是会继续做。

他想跟墨白在一起，愿意为他做一辈子的饭，愿意为他做一切的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再没有其他人，挡在他们中间。

就他们两人，一起生活着。

第五十三章：事情解决

李振顶着破了一道口的嘴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