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中——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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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新仇旧恨(八)

凌阳王?

陶墨大吃一惊。

先皇与凌阳王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坊间传言凌阳王不服当今皇上即位,盘踞广西后一直暗中谋划北上,想取皇帝而代之。两人关系极为紧张。

近来亲广西派官员被频频革职,不少人暗中议论,这是皇帝南伐的先兆。不论如何,如今朝堂上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皇帝与凌阳王之战不过早晚。若黄广德的这只玉马真的出自凌阳王,便不难解释他为何如此着急。

陶墨呆呆道:“黄广德是凌阳王之人?”在他当官之前,有一晚老陶曾经向他略提过朝中局势,其中广西凌阳王便在占据了半席话,他记忆犹新。

顾射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陶墨踌躇道:“那,我们是否应该将证据呈报朝廷?”

顾射道:“哪来的证据?”

陶墨举起匣子道:“这个。”

“你手中的匣子如何证明黄广德之罪?”顾射气定神闲地问道。

陶墨怔住,半晌,正要张口,又听顾射道:“旖雨如何证明自己的确是取之黄府?”

陶墨张开的嘴巴又默默闭上。

顾射突然伸手关上放玉马的匣子,重新用包袱包好,“思考不一定要坐着,睡着也可以想。”

陶墨乖乖地躺下。

顾射提起包袱便走。

“顾……弦之。”陶墨下意识地叫唤道。

顾射脚步一顿,回转过头,似笑非笑,“怕我卷马私逃?”

陶墨用手肘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担忧道:“你小心。”知道了红马的意义,自然知道这东西在任何人手里都是烫手芋头。

顾射挑眉道:“你想黄广德死?”

陶墨一愣。若是来谈阳县衙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如今他当了官,审了案,识了法,知道依法处置犯法之人方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我想将他绳之以法。”

顾射走后,陶墨睡了一下午,至傍晚方醒。

郝果子坐在外间,看他醒来,忙端着托盘上前。

陶墨一看,竟是自己之前最喜爱的零嘴拼盘,不由愕然道:“你怎的买到的?”

郝果子道:“这有何难?谈阳县总共才多大,多跑几家自然能凑齐的。这盒子是我向茗翠居要的。他知道是县太爷要的,连盒子钱都不肯收。”

陶墨皱眉道:“这,这……”

“我就知道少爷不愿意,所以把钱放在柜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然我便让我家少爷把你关到牢里去!”

陶墨:“……”

郝果子洋洋得意道:“于是他就收了。”

陶墨捏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

郝果子托着盘子,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道:“今天旖雨和顾射来做什么?”

“咳。”陶墨被噎了下。

郝果子连忙放下托盘去倒水。

陶墨喝了一口水,才算缓过来,“你怎知他们来过?”

“门口衙役说的。”郝果子进驻县衙这么久,早得了老陶的吩咐,将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陶墨慢慢地啜着水。他并不想隐瞒此事,但这事事关重大又说来话长。他道:“你去请老陶过来。”

郝果子见他一脸凝重,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去找老陶。

陶墨靠着床头,默默地理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说实话,他心里对黄广德是又恨又怕。他当年只手遮天的窒息感至今仍然留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又要遇到他。

不知道这次他和黄广德谁逃不过这一劫。

想起父亲临终前谆谆叮咛,让他当个好官,以待有朝一日,能进京面圣告御状。他知道,父亲提出这样苛刻的要求无非是不想让他白白送死。那时候想来,凭他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都扳不倒黄广德。

不过现在他已不是一个人了。

他身边有了顾射。

屋檐突然淅淅沥沥地挂起雨来。

老陶与郝果子的脚步声踩在雨声中,急匆匆地赶来。

“少爷。”老陶等郝果子进屋,谨慎地关上门,“我听下人说,旖雨送来了一个包袱?”

陶墨颔首道:“被顾射带走了。”

郝果子皱眉道:“旖雨拿来的东西为何被顾射带走?”

老陶显然早知道东西的去向,也目光炯炯地看着陶墨。

陶墨遂将旖雨的遭遇与顾射的猜测一并说了。

郝果子听了大惊,“黄广德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凌阳王的东西也敢沾手。”

老陶沉吟道:“如此说来,倒有两种可能。一种正如少爷猜测这般,此物乃是凌阳王所赠。但如此一来,黄广德必是凌阳王的内线亲信无疑。另一种,便是他用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得到此物。若是如此,那么凌阳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无论是哪种可能,黄广德这次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郝果子道:“但是顾射不是说东西在我们手上,很难将黄广德定罪吗?”

老陶道:“黄广德既然如此着紧此物,我们便将计就计,将它送回去。这样,东西岂非又落回黄广德手中?”

郝果子击掌道:“好办法!”

陶墨道:“但是东西落回黄广德手中,他一定会藏起来。到时候想再找出来只怕是难上加难。”

老陶笑道:“难或许有些,但难上加难却是未必。”

陶墨想起老陶的出身,知道他定然有办法,便不吭声。

郝果子道:“等等。现在东西在顾射手中,那又如何放回去?”

老陶想了想,道:“顾射拿回去必然有他的原因。”

郝果子道:“那玉马既然是贡品,想必价值连城,你说顾射会不会……”

“大人!”门房在外面一喝。

郝果子被吓得跳起来,拍着胸脯道:“干什么?!”

“顾射顾公子求见。”

“……”郝果子脸色有点白。果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陶墨忙道:“快快有请!”他说着,用手整了整自己的发鬓。

郝果子看不过去,从梳妆台上拿了梳子帮他重新打理起来。

顾射进门时,陶墨的头发已经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

“顾公子。”老陶与他见礼,目光却瞄着他的手。

顾射身上带着些许湿气,外衣上还沾了些水珠,人越发显得清冷。

陶墨眼巴巴地望着,却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老陶,“送去凌阳王府。”

老陶接过信,面色古怪道:“凌阳王府?”

郝果子惊诧道:“难道你是凌阳王的人?”

顾射淡淡道:“我不曾卖身。”

郝果子自知失言,忙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陶拿着信,并不收进怀里,而是别有深意道:“我记得顾府并不缺送信人。”

顾射道:“他们武功不济。”

老陶拿着信不语,似乎在掂量着值与不值。

顾射道:“想要定黄广德的罪,一匹马是不够的。”

听到定罪两个字,郝果子和老陶的眼睛齐齐亮起来。

陶墨在一旁也听得心怦怦直跳。

郝果子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

顾射道:“一封通敌密函岂非更加有力?”

老陶皱眉道:“那个黄广德极可能是他的亲信,凌阳王怎会乖乖就范?”

顾射道:“凌阳王向来不管王府中事,想要他乖乖就范,疏通他身边人就行。”

“谁?”老陶问。

顾射朝信封上的名字一瞥。

“岳凌?”老陶觉得极为陌生,“谁?”

顾射悠悠然道:“一个小胡子。”

72.新仇旧恨(九)

三月,转暖。

陶墨终于脱去了厚重的袄子。之前一病数日让老陶与郝果子都担碎了心,连带他也不好过,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身上的衣服总要厚几层,乃至于走到哪里都像是一堆棉球滚过来。

话说他在床上养了五六日,又被“拘禁”在县衙五六日,才得了老陶的首肯出来放风。

郝果子不等他吩咐,便机灵地备好马车。

陶墨上了车,却不是去顾府,而是去了街市。

郝果子想,少爷病时,顾射来过两趟,每回都带送补药,虽说不是稀罕物,但算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少爷一定是想礼尚往来,只是不知临出门时老陶塞给自己的银子够不够用。

到了地方,陶墨掀帘下车。郝果子原本想跟上去,却被他摇手阻止。

过了会儿,陶墨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纸包。

郝果子嘟囔道:“只给顾公子这点东西,会不会太寒酸了?”

“顾公子?”陶墨一愣道,“我几时说要送给他?”

这下轮到郝果子一愣了,“不是顾公子还有谁?”

“去看看旖雨。”自从旖雨上次来过,陶墨心里头就像是憋着股什么气似的,总觉得憋闷得慌,非要亲眼去瞧一瞧,确定什么以换心安。

郝果子是不赞同的。只是陶墨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想扫他的兴头,便道:“顾公子和旖雨都来探过病,少爷为何厚此薄彼?要不我们去顾府叫上顾公子一起去?”只要顾射在,他相信旖雨就算想使什么阴谋诡计也使不出来。

陶墨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先去看旖雨,回头再去顾府便是。”

郝果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那可不能太晚,不然倒显得我们赶上去蹭饭吃。”

陶墨低应了一声,念及自己病中顾射两次探望,言语温和,偶尔还会说些小故事逗趣,心里便抹了蜜似的甜,因为旖雨而憋在心头的气也散了不少,心情轻松起来。

到了旖雨屋门口,郝果子下马敲门。

他本来就不待见旖雨,敲门时自然不会很温柔。啪啪啪得几乎像是上门讨债的了。

门板震了半天,里头迟迟不见有人应门。

郝果子皱了皱眉道:“莫不是不在家?”他脸上不悦,心里却欢喜得很,恨不得里面的人一辈子都别在家,省的少爷牵挂。

陶墨在他身后站了会儿,忍不住好朝附近人家走去。

郝果子在后头喊他道:“少爷,人不在!”

陶墨正想找人打听,临屋主人家就出来了,“你们找谁?”

陶墨道:“隔壁屋子的公子,这位先生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那人叹气道:“我是这屋的屋主。那公子病得重,终于没熬过去,前几天过世了,与他一道的小厮匆匆替他操办了丧事,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陶墨脑袋好似被棍子一搅,一下子晕乎乎的,“几,几天?”

那人想了想,“十天左右了吧?”

十天左右?

陶墨一愣,竟是见了他之后吗?

里头突然冲出一个少妇,站在门槛里头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真是晦气!还以为租给了一个读书公子,谁知是短命鬼。这下可好,以后再租就难哩!”

屋主皱眉道:“他是病死的,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少妇被他一堵,冷冷哼了一声,瞪了陶墨一眼,转身就走。

屋主尴尬地笑笑,“小妇人没见识,口无遮拦。”

陶墨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葬在哪儿了?”

“这我可不知。不过我看那小厮办丧办得这样匆忙,想必也不会寻什么好去处。多半就是那万鬼山啦。”

陶墨道:“万鬼山?”

“就是云林山。”屋主指着路门前那条路,来来回回地比划,“也不远。出了城去,也不过是五六里路。你有马车,一个来回也费不了多少时辰。”

陶墨有些呆。

屋主不耐烦起来,“你还有什么事没?”

陶墨道:“他走得痛苦吗?”

屋主被问住了,甩袖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家孝子,还要榻前侍候汤水的!”

直到门被从里面重重关上,陶墨才醒转过来。

在旁看了半天的郝果子忍不住走上来,轻唤道:“少爷。”

陶墨低头捏着纸包。

原本被包得平平整整的,现在被自己捏得有些皱扁。

“少爷?”郝果子又担心地唤了一声。

陶墨团抬起头道:“我们去云林山吧?”

郝果子张了张嘴,默默点头。

即便到现在,他仍不愿原谅旖雨。陶老爷是那样好的人,如果不是他,陶老爷不会死。他不愿意怨恨陶墨,就只能怨恨旖雨。哪怕他死了,郝果子心里都没多少同情怜悯的,反倒是舒口气。那团罩在少爷头顶上的乌云终于烟消云散,从此风和日丽,多么美好。

只是这样阴暗的心思他是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泄露的。

尤其是少爷在伤心的时候。

抵达云林山,天已经黑了。

看着比天更乌漆抹黑的山,郝果子退缩了,对着车厢喊道:“少爷,天太黑,看不到路。我们明天再来吧?”

陶墨看了眼窗外,默然许久,道:“好。”

于是,马车就这样在云林山脚兜了一圈,又兜了回去。

按照陶墨原先的行程,现在应该去顾府的。但是看陶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心思与顾射吃饭下棋,谈论风月?郝果子自作主张地将马车行回县衙。

陶墨下车,倒也没说什么,人像浮云似的飘进府里。

郝果子停好马车正要去劝慰一番,就被埋伏在房门外的老陶逮到一边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老陶没有半点耐心,开门见山。

郝果子叹了口气道:“旖雨死了,听说是病死的。”

老陶一怔。这几天他心思都放在凌阳王和黄广德身上,倒没派人去盯着旖雨,不想竟然就出事了。“真是病死的?”

郝果子道:“这,我也没亲眼看见。多半是吧?不然难道是……”他眼珠子一转,一个在他看来更合乎常理的猜测出现了,“蓬香谋财害命?”

老陶斜了他一眼,道:“何以见得?”

郝果子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靠谱,遂道:“那屋主说他将旖雨匆匆下葬之后便不见了。这可不是做贼心虚吗?”

老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郝果子往后退了半步,“我说错了什么?”

“不,很对。”老陶突然露出一个在郝果子看来十分诡异的微笑,“简直太对了。”

……

郝果子觉得他后背太凉了。

陶墨忧郁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心情总算回转了一点。这让一直担心他忧郁成疾的老陶和郝果子松了口气。

老陶趁机提出自己琢磨了一个晚上的事。“少爷不觉得旖雨死得十分蹊跷吗?”

陶墨道:“此话何解?”

老陶道:“我看那日旖雨来探望少爷,言行举止十分自然,气色也相当好,怎么就这么突然地说去就去了呢?”

陶墨回想那日旖雨来访,双颊红润,却是胭脂的功效,本人脸色藏在厚厚的铅粉后面,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是他那日说话意味深长,细细品味,竟是有几分诀别的意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事后耿耿于怀,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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