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谷歌——苏荏
苏荏  发于:2012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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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严厉的父亲似不常见,姬颜吓得扑通跪地,急急道:“姬颜再也不敢了,求父亲饶过孩儿这一次!”

那姬政不为所动,执意放弃,在姬颜拼命求饶,再三保证下不为例后,才稍稍回心转意,扶起姬颜,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我们汉民族复兴的重任,汉人夺回政权的大计划,成败均在你一人,你一定要珍重,不要草率行事!你要知道,你若是失败了,辜负的可不仅是为父多年来的苦心栽培,更是整个民族的未来啊!”

姬颜拼命点头,姬政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据你先前的传书来看,王对你虽已亲近,但尚未完全信任,是吗?”

姬颜默默颔首,似有愧意。姬政叹了口气,鄙夷地说:“果然是个自以为是的鲜卑人!”

他思考片刻,又说:“那么,要想想办法让他相信你了……等我的消息吧!我就不在宫里用膳了,这里人多嘴杂不宜久留,若是王问起,你就说我朝务繁忙,先行告退了。”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姬颜急忙说:“父亲……那孩儿的匕首……”

姬政人已快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哼道:“你以为我可以偷藏武器进宫?再说,现下时机未到……留着他还有用!”说完,便拉开门大步迈了出去。

姬颜定定望着父亲的背影,像是要将它留在自己的记忆里一般……

转眼盛夏已过,与匈奴的战事不断升级,齐国不得不派出大将军宇文忠染督战。贺拔昫亲自将其送出都城,王弟贺拔旸因与宇文将军私交甚好也一同前行。在城外送别了大将军后,贺拔旸说要去集市逛逛,帝王担心弟弟的安全,特拨了一大半随行侍卫跟去。

剩下的人马启程回宫,贺拔昫拉了姬颜同驭一骑。行至几近王宫时,却见上百名汉族难民截路请愿,正与其对峙的地方官安抚不善,难民一时间群情激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瞥见帝王的马队,于是难民们一哄而上,失去控制。混乱中帝王和姬颜的马有些受惊,贺拔昫一把搂紧姬颜翻身下马,用身子护着他向安全的地方艰难前行。直到很快赶来的大批侍卫军控制住了场面,姬颜才被帝王放开,他愣在那里,神情不甚惊吓,反而复杂异常。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个尚未被制服的难民手中亮出一把尖刀,猛地向帝王挥来。身边的姬颜飞快地挡在帝王身前,用手臂挡下——那快刀从他的胳膊上划过,顿时皮开肉绽。

“姬颜!”贺拔昫大惊失色,急忙抱住几欲倒地的少年,大吼出声:“速速回宫!给我传太医!快!”

在回宫的马车里,姬颜被紧紧地抱在帝王怀里,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很疼吗?!”贺拔昫心痛地说,“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说着,掀开布帘冲车外喊道,“给我快一点儿!”

姬颜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包上白布,只是不断地渗出血来,贺拔昫挡开一边要帮忙的内侍,夺过他手里的帕子自己给姬颜擦拭,脸色甚至比受伤的那个还要苍白。

“回王上,我没事的!”姬颜虚弱一笑,“这不过是个苦肉计而已,好让王上信任姬颜……”

贺拔昫气闷地吼:“你给我少说两句,老实待着!”

姬颜的笑容却更大了,竟失礼般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按向帝王紧锁的眉心:

“王上是在为姬颜担心吗?真好……”

竟有人为我担心,真好……

贺拔昫顿瞬间失神,半晌才叹着气说:“姬颜,你太让本王眼花缭乱了,本王已经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

姬颜把脸埋进帝王的胸膛,感受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叹息着想:何止是你,连我都快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大概是血流得太多,姬颜很快觉得困了,迷迷糊糊当中,他似乎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

“颜儿……本王以后都相信你,好不好?”……

第8章

姬颜的伤虽不凶险,却因严重失血而虚弱不堪,加上夏末天气依然炎热,反反复复拖了半月才见好转。期间贺拔昫寸步不离,夜夜与其共眠。这自然是无上的荣宠,因为在不能侍寝的状态下还能与帝王同床共枕的嫔妃公子,本朝绝无仅有。

于是前朝后宫不得不承认尚书左丞家的公子已经得到了帝王的青睐,开始争相巴结申氏父子,就连不得随意相见的嫔妃们,也纷纷托内侍献上礼物示好,姬颜虽抱恙在床,却能得体应对,礼数周全,甚至曾与他不利的嫔妃也一视同仁,不多日竟得了个为人亲厚的美名,连贺拔昫也对他待人接物的手段刮目相看。

这一日,宇文将军从前线回禀,边疆战事吃紧,急需增兵。帝王急急忙忙前去加开内廷议事,姬颜不久便屏退左右,起身推开窗子。果然不久一只信鸽飞到窗口,姬颜拆下它脚上的纸条便放它离去。

是父亲姬政的飞鸽传书。姬颜摊开信笺从头至尾仔仔细细读了几遍,才慢慢走向已备好的烛火前将其烧掉——父亲的信里提到各级官员对他的态度转变,告诫他不得不防,提到要他按计划建议征汉人为兵,提到要他潜入书房窃读边疆之战的密函,提到要他保持王对他的宠爱并保持自己的时刻清醒……唯独没有提到他的伤势。

姬颜捏着纸角边烧边苦笑,明明早该习惯父亲的冷漠,怎么最近却总是禁不住期待些许温情?难道自己确实像贺拔昫说的那样,是个生了病会想爹爹的毛孩子?又或者,是因为平生第一次得到了别人的关爱,所以,竟开始期望更多……

正想着,门外传来内侍的上秉,是王上来了。姬颜急忙灭了烛火将其收起,回身到书桌前举起一份书稿。

帝王推门而入。姬颜暗自察言观色,见他神色如常,料到刚才的内廷议事还算顺利,于是只是简单地朝他行了礼,便继续阅读手里的书稿。帝王果然感兴趣地走过来,搂住他问:

“读什么呢?这么专心?”

姬颜顺势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是新收集上来的诗篇。”

帝王责怪道:“你的身子才见好些,怎么就开始理诗了?采诗之事难道还急于这一时?”

姬颜转身屈膝道:“微臣只是闲来无事……”

帝王不甚在意,只是说:“理诗可以,也要注意身子啊!你看你穿得这么少,再着凉了可怎么好?”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姬颜披上,才又问,“这一篇说的什么内容?”

姬颜似不经意地说:“说的是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敢以身敌众的英雄气概。”

“哦?”贺拔昫感兴趣地接过书稿,颂道: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是汉语?原诗呢?”

姬颜摇头:“回王上,此诗原为汉人所作,在汉民中流传甚广。”

贺拔昫凝视书稿,似深受震动。片刻后开口道:“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份书稿的?”

姬颜跪倒,端正道:“是。”

帝王拿着书稿坐下,缓缓道:“那么,你想说什么?”

姬颜磕头说:“微臣听闻边疆战事吃紧,急需增兵。希望王上能摒弃民族成见,吸收汉人为兵,正如这首诗中所言,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不宜空留汉人一腔热血。”

见贺拔昫皱眉不语,姬颜又说:“前线各路将领均为鲜卑人,只要军权在握,微臣认为王上不必担心军心的稳定。至于汉人士兵,只要抚恤得当,他们自会为国效命。”

贺拔昫摸摸下巴,点头道:“是个好提议,但为何不直接向本王进谏?”

姬颜低下头去:“以微臣的身份,似不宜主动参政……”

帝王笑道:“什么身份?你的身份就是本王的侍读,以后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姬颜认真行礼,谢恩道:“谢王上恩典。”

贺拔昫笑着摇头,拉起姬颜一同坐到一边的软榻上,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吗?我经常觉得,你认真专注的样子似曾相识……也许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一见如故’吧?”

姬颜不明就里,不敢妄言。贺拔昫伸出手,轻抚他的眉心,自顾自地说:“真的像是在哪儿见过呢!”

姬颜平静回答:“姬颜自小在官宦之家长大,何时见过王上也说不定……”

贺拔昫点头赞同,又戏谑地说:“也说不定,就像我们鲜卑人的传说那样,我们俩前世本是一对苦命鸳鸯,经历了千辛万苦,就等着今生的相聚呢!”

姬颜被他闹得脸红不堪,要摆脱他站起来,却被贺拔昫揽在怀里,望着他羞赧的样子哈哈大笑。

这时有内侍禀告中书监已在书房候见,姬颜将帝王送至门口,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

“那个贺拔昫诡计多端,若瞒不住他,不如坦然相对,将计就计,他反而容易放下心防。”这是上次父亲的传书中提到的,在姬颜为王上挡下那一刀之前,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姬颜心情复杂地想到,以王上的谋略,似乎远不是父亲的对手……

第9章

当晚,姬颜一个人带着理好的诗篇去书房,却没有见到往常这时一定在书房批折子的贺拔昫。正纳闷的时候,轮值的内侍奉上一杯茶来,姬颜随口问道:

“王上去何处了?”

“回大人的话,王上去看望太妃,已经传话过来说不会来书房了。”内侍恭敬回道。

姬颜的心猛地一跳,急忙说:“既如此,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帮我把披风取来,我这就回去了。”

在那内侍鞠了躬正要出门时,姬颜又唤住他:“天快黑了,再帮我取一盏灯来。”

等到内侍的脚步声逐渐弱了,姬颜急忙转身扑向王上的书桌,翻出军机密函的卷宗……

有贺拔旸主动请缨上前线督战的折子,有力荐贺拔旸做督军的折子,也有一些反对王室子弟亲自参战的折子……姬颜仔细记下,直至听到内侍返回的脚步声,才急忙将各类密函收拾停当,走到门口——

内侍跨过门槛,向姬颜行礼说:“奴才叫了人在殿外候着,送大人回去。”说着抖起手里的披风给姬颜披上。姬颜裹紧披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

那内侍走在姬颜身后,临出门前扫了一眼帝王的书桌,才关门出去了。

姬颜回到寝宫时,贺拔昫仍未回来。这倒不稀奇,贺拔昫虽国事繁忙,不常去探望太妃,但每次前去,都会待到很晚才返回。

这位太妃就是贺拔昫和贺拔旸的生身母亲,听父亲说,她生下二儿子之后不久便患了疯癫之症,发起病来见人就打,十分严重。先王将她关进偏殿,派专人看守。贺拔昫即位后曾将她接出偏殿,换人照料,没想环境的变换却使她病情加剧,无奈只好又送了回去。

已经敲过三更了,姬颜抬头望望窗外的夜色,王上今晚不会过来了。他一边更衣就寝,一边胡乱地想到,自幼母亲得了那样的病,王上的境遇,竟像极了从小失去母亲的自己呢……

没过几日,那些本来言辞凿凿反对王弟贺拔旸参战的朝臣都陆陆续续改了口,变成朝野上下一致赞成贺拔旸到前线督战。于是贺拔昫带着浓浓的不舍亲自将弟弟送出城外。

虽然兄弟俩在城边依依惜别了很久,但一直站在帝王身边的姬颜,却看到他在弟弟的马队终于消失在远方后,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是夜,帝王静坐于书房,眉头紧锁。姬颜端着一碟糕点走进来,置于帝王面前轻声道:

“王上,这是南朝使臣进献的糕点,您晚膳用得不多,多少尝一点儿吧。”

贺拔昫点点头表示领情,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显然毫无胃口。姬颜叹了口气,跪到他脚边,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王上今日车马劳累,让姬颜给您捶捶腿吧!”

贺拔昫仍在沉思中,脱口道:“这些下人做的活儿……”话未说完,贺拔昫便反应过来,惊讶地转头道:“你今天怎么……”

姬颜微微勾唇:“王上不是让姬颜好好谋本分之事吗?”

贺拔昫被逗乐了,倒也因此放松了精神,靠进椅子里任由姬颜帮他捶腿。过了一会儿,竟还从桌上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又捏了一块递到姬颜嘴边。

这个动作却像是吓到了姬颜,他盯着眼前的糕点,半晌才张嘴含了,又抬头望向贺拔昫,目光有些茫然,连捶腿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贺拔昫笑着拍拍他的头,帮他擦掉嘴边沾的渣子。姬颜又愣了半天,才掩饰地咳了一下,重新开始动作。

贺拔昫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闭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姬颜却平静地开口:

“王上其实不必为旸王的事烦心,王爷生性豪爽,与王上手足情深,绝不会有二心。即使百官之中有人别有居心,只要王爷的心在王上这边,任何人也束手无策的。”

贺拔昫猛地睁开眼睛,低头凝视姬颜片刻,才慢慢说:

“你竟连我在烦恼什么都看得出来……”

姬颜急忙道:“姬颜擅自揣度王上心思,请王上降罪!”

贺拔昫摇摇头,语带无奈地说:“降什么罪?你要我惩罚这唯一一个能猜得出我的心思,又敢直言不讳的人吗?”

帝王把姬颜拉近身边,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用一种依靠的姿态。

不久,他叹息着说:“你一定觉得本王很坏,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怀疑……”

姬颜低头望着帝王的发顶,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搂住他:

“不,姬颜理解。身在帝王家,有多少身不由己……”

帝王没有接话,只是在姬颜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个人更加贴近,过了一会儿低低道了声:“谢谢……”

姬颜为这带着疲惫和真诚的声音心里一颤。为贺拔旸说话并非父亲之意,只是他察觉父亲为保贺拔旸参战颇费了一番功夫,为避免王上反悔才如此说的。然而现在……

姬颜仰起头,绝望地想到,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时,这个帝王一定不会放过他……那一天,大概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第10章

朝廷的增兵计划实施不力,又接到旸王前方急报,说会丘一役大败,死伤惨重,汉臣们趁机纷纷进谏,以顺利增兵为由,要求进一步提高汉民的地位。贺拔昫为弟弟担心之余,只能夜以继日地忙碌操劳。姬颜看在眼里,于是日夜陪伴于左右,更尽心地服侍。

这日内廷议事刚过,数名汉臣于殿外求见。见帝王要召他们进来,一旁的姬颜刚要自行回避,却被贺拔昫一把拉住:

“上哪儿去?找地方再投一次湖?”

姬颜登时红了脸,不知所措。

贺拔昫摇着头笑了:“以后在书房议事,你就替本王执笔记录吧。”停了停,又加了句,“本王的身边,再没有你需要回避的时候了。”

姬颜低头应了,避开他宠溺的笑容,默默走向一旁的斗桌磨墨,心里却翻江倒海。

明明知道自己的伎俩却一再纵容——原来将计就计、欲擒故纵那一套,这个人远比自己更熟谙……说不定到头来深陷其中的那一个,竟却是机关算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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