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谷歌——苏荏
苏荏  发于:2012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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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就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向门口迈去。到了门外,又高声向内侍们宣布道:“从今日起,这个偏殿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若是申大人有了半点闪失,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榻上虚弱的少年定定地望着门口,嘴角露出一丝苍凉的苦笑。

从此,姬颜过上了被软禁的生活,这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虽然贺拔昫从全国各地收集了最好的药材,找了最好的大夫,姬颜的身子还是日渐虚弱,渐渐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医们说,申大人的情况不太乐观,若再不见好转,恐怕过不了今年的冬天……贺拔昫听着这些话,心里疼得像刀割般——他其实也知道姬颜要的是什么,只是他给不了……他怕一旦给了,就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

姬颜的话也越来越少了,问他话也会回答,让他吃饭吃药也都很顺从,却再也不主动要求些什么,如果没人打扰他,他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死一般的沉静……贺拔昫温柔对他,他客气疏离,有次贺拔昫发了狠,把他按在身下作势要强吻,却被他浑身痉挛般的颤抖惊得无法继续……

于是,曾经无所不能的地帝王,深深地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这天,他趴在姬颜的榻前,有些歇斯底里:“颜儿,你不要再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了,好吗?你让自己好起来,我们好好地在一起,不行吗?”

姬颜不答,半晌,忽然起了别的话头:“因为我的事,国境内外从此再无宁日了吧……”

贺拔昫哽了一下,立刻皱眉回到:“这个不必你操心!我贺拔昫还没那么软弱,被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所扰!”

事实上姬颜说的没错,现在的齐国可谓是内忧外患,汉民的起义和匈奴的骚扰因贺拔昫在姬颜一事上的强硬而愈演愈烈……此刻贺拔昫很庆幸自己对姬颜封锁了一切消息,不然他怎么受得了……

姬颜闻言竟微微笑了,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呢!”

贺拔昫走向窗前,轻轻地推开窗——真的呢!才一会儿的功夫,雪就扬扬洒洒地下了一地!然而贺拔昫并没心思欣赏雪景,怕姬颜着风,他急忙关上了窗子,唤人又添了两个火盆到姬颜塌边,才放心地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姬颜又问:“这雪一下,按照惯例,王上又要去祭祀了吧!”

贺拔昫惊喜于他今天的多话,赶紧点头,接着又听到他说:“王上可以带我去吗?”

帝王怕他着凉本想拒绝,抬起头却看到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想他一定是在屋里呆得太闷想出去走走,或许有助于他的病情也说不定,于是点头同意了。

雪后祭祀设在大雪终止的第二日,贺拔昫令人帮姬颜备了最保暖的马车,自己陪在里面一同出发。姬颜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仍然没什么话,只是时而掀开布帘往车外张望。

“你在看什么?”贺拔昫坐过去,把姬颜揽在怀中,不去理会他身体的骤然僵硬。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没有汉民揽住马车,向我扔垃圾,吐吐沫,骂我是引诱兄长的祸害,骂我有违人伦,天理不容……”

贺拔昫皱着眉打断他:“瞎说什么?哪有人敢?!”

姬颜冷淡地笑:“不,他们敢……他们连推翻鲜卑族的王朝都敢,何况是唾弃我呢……只是,王上出发前一定下令清路了吧……”

贺拔昫心痛地抱紧姬颜:“颜儿,你要是不那么聪明该多好,要是不会胡思乱想该多好……”

怀里的少年仍只是笑:“呵……王上之所以会爱我,还不都是因为我工于心计……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本以为这句话又会惹帝王生气,谁知头顶上却响起了温柔的话语:

“谁说是因为那个?你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心里想的是什么?”

姬颜忍不住好奇地仰头去看,问:“是什么?”

贺拔昫深情地注视他,微笑道:“我当时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儿?仿佛是那一转眼就要飘然远去的天仙!”

这俏皮的情话让车厢内难得地呈现一丝温馨的气氛,于是两人都很默契地不再说话,似乎都在回忆那初遇的画面。

第22章

祭祀在南山上的一座寺庙进行。结束返程时,姬颜说方才看到半山腰有几棵梅花开得特别美,想下去看看,帝王便把他裹在毯子里抱下车,往那几树梅花走去。见侍卫们要随行,贺拔昫怕姬颜窘迫,特别吩咐他们远远地跟着就好。

那几棵梅花开在一处崖边,见姬颜看得入神,贺拔昫也感到宽心。两人就这么互相靠着,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姬颜指着一支梅花说想折回去养,贺拔昫便扶他坐到一块大石上,亲自去替他折。

谁知待帝王把那梅花折下回头看时,却吓得惊叫起来:“颜儿!!!”

原来姬颜已不知何时走到崖边,正伏在崖上向那深不见底的谷底张望。

贺拔昫一个箭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哑声吼道:“姬颜,你想干什么?!”

姬颜不为所动,仍伸着颈子向下张望,幽幽地说:

“王上你看,这谷底好美,若我能从这儿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齐国,鲜卑,王上,从此都会好好的了……”

贺拔昫又惊又怕,发狠地吼道:“好?怎么会好?!没了你,让我如何独自一人活下去!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更何谈齐国和鲜卑?!”

他把姬颜翻转过来,咬牙威胁:“姬颜,你若是敢从这里跳下去,我一定跟着你!你要是想弃齐国和鲜卑于不顾,就给我试试看!”

姬颜愣愣地望着他,两手抚上他的脸颊——贺拔昫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王上……颜儿错了……我不会跳下去的,不会轻生的,你别哭……”这样慌乱地安慰着的人,自己也跟着哽咽起来。

“你发誓!你发誓,永远都不离开我……”贺拔昫把人搂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姬颜拼命点头:“我发誓……有生之年,对王上不离不弃……”

贺拔昫终于痛哭失声:“颜儿,我求你……别再吓我了……我求你……”

姬颜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胡乱地拍着帝王的背,以示安慰。

经过悬崖边这么一闹,回宫以后姬颜的病又重了几分,好在这次他像是真的想通了,积极配合治疗,努力吃饭,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偶尔还劝帝王,说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

贺拔昫很想相信他,可是太医们都说申大人的病更凶险了,恐怕已经时日无多。帝王听了这话,差点儿把他们通通拖出去斩了,心里却也明白,太医敢将“时日无多”这种词用在帝王如此在意的人身上,怕是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于是贺拔昫眼看着姬颜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咳得昏死过去……然而除了日夜陪伴左右,他什么也做不了。

终于有一天,姬颜跟帝王说着话,突然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太医们手忙脚乱地赶来,又是针灸又是用参,总算让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贺拔昫松了一口气,问他想不想喝水。姬颜摇摇头,只说想看看上次从山里带回来的梅花——

那支梅花已经被帝王派人种在了姬颜的窗外,经过细心的照料,如今已经长了不少,成了小小的一株。贺拔昫拗不过他,只得把他抱到窗前的软榻上,打开窗给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关上:

“你不能着风的!等好了再出去看个够。”

姬颜不置可否,向帝王伸手道:“王上,陪我说说话好吗?”

贺拔昫心头一震,乖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王上……”姬颜喃喃地述说,“对不起……我让你受累了……”

贺拔昫的眼圈红了:“你既知道,就快点儿好起来,别再让我操心……”

姬颜望着他,目不转睛:“那天在崖边,其实我是有机会跳下去的……可是在最后一刻我却犹豫了……我怕你会崩溃,怕一切会变得不可收拾……

于是我就想,我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是对你,对齐国最好的……可是没想到,虽然我想,却还是没有力气继续撑下去了……”

贺拔昫的眼泪飞快涌出,想说什么却被姬颜抢了先: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姬政最注重向我灌输汉人的伦理观念……现在这个观念已经融入我的血液,只要我活着一天,它就会在我全身的血管里剧痛一天……

“所以,死亡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姬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说这些话已经消耗了他的全部体力。贺拔昫要阻止他说下去,他却执拗地继续开口道:

“我只是放不下你……王上,求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振作……因为,整个齐国和鲜卑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贺拔昫摇着头,哽咽难言。

“你答应我……答应我……”姬颜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却仍执着地张口。

贺拔昫终于低声应道:“我……答应你……”

听了这话,姬颜的脸上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紧接着,竟脱了力般地合了眼睛,连气息也弱了……

贺拔昫看得心惊胆战,立即大叫起来:“颜儿……颜儿!快来人哪!快传太医!颜儿!你醒醒!……”

等到太医赶来的时候,见年轻的帝王抱着他心爱的人,悲痛地哭喊着:

“颜儿你醒醒……我给你自由……我放你离开……你醒醒……求你醒过来……”

尾声

腊月初八,鲜卑王室对外宣称,帝王的胞弟姬颜去世,贺拔昫将他追封为忠亲王,责令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并不顾阻拦将其葬于鲜卑王陵之中。这一举动遭到了大多数鲜卑贵族的反对,帝王却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将他们驱逐出境。这一闹,本就腹背受敌的王朝元气大伤,形势岌岌可危。

汉族人抓住机会,举行了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历经八个月的奋战,终于攻下京城,夺回政权。最终,年轻的三世帝被他们逼到南山的半山腰上,只身从崖上跳下。

汉人重新当政后,立即改国号,换国旗,下令屠杀鲜卑贵族,可当他们冲进本已所剩无几的鲜卑贵族的宅邸时,却发现他们早已人去楼空。后来国人风传南山峡谷里别有洞天,有一众异族隐士居住,官府派了几批官兵前去搜查却毫无结果,只得作罢。

汉族人终于赢了。

在经过了三世异族帝王的忍辱负重后,他们终于赢回了自己的政权。他们在国境内外大肆宣扬汉族坚韧的民族气节,正统的人伦观念,身先士卒的姬政和贺拔旸被他们誉为杰出的民族英雄。

是的,他们赢了。只是,他们似乎弄错了自己制胜的法宝——不是坚韧的民族气节,不是正统的人伦信仰,更不是他们的民族英雄所利用的,血浓于水的兄弟情深。

汉族人制胜的原因,是他们在重重封建伦理的禁锢中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伟大的爱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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