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萧何楼一怔,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他虽常驻塞外,却也能知道如今帝都天子为何人,殇离爱上了当今圣上,看来事情不好办啊!
“你现在知道我为何如此担心了吧?越界之恋本就是禁忌,他偏偏谁不好爱,要爱上当今皇上,仙尊和妖君虽不爱管闲事,但这件事恐怕不得不管吧?”
听闻莲央此言,萧何楼垂下眼睑,他在想个问题,当今天子拥龙之相,也就是说,殇离爱上了人间之龙,这样的话,那么就有可能改命盘了,但如今他还说不上究竟能不能成。
再度抬起眼时,萧何楼仍是坚持己见,“无论如何,那两个人我都要见,当然,如果你不想救你的好徒儿了,我也乐得清闲。”
莲央眼中忽闪而过一道凌厉的光色,那个显得有些凶狠的眼神萧何楼看得很清楚,但他却并不以为惧,反是微笑地望入莲央的眸中。
莲央沉默了须臾,终是了然地应道:“知道了,我这便启程,为了小离就再走这一趟,定当将他俩带回见你。”言下,他已起身往楼下行去,却不料身后竟又响起了萧何楼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自言自语,“皇上若是因国是走不开,就让他得空时过来一趟吧,不必为难。”
莲央回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
温冕在外头候着,见莲央从屋里出来,则迎上去,他才轻唤了一声,忽闻屋内主子的声音又懒洋洋地飘出来,“冕儿,替我送莲央出去。”
卷卌玖:神兽图腾
莲央万万不会想到,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出了大事,太后和赵瑞双双被杀,殇离被打入了天牢,皇上三日前已然将其定罪,今日便是午门斩首的日子。
而这事儿若要细说,还得从那日殇离在乾清宫遇上段怀抒说起,某个午后殇离去找执陌,恰好段怀抒也去找执陌,如此一来,他俩便撞上了。
段怀抒过去自然是讲公事,而殇离过去则纯属找执陌玩儿,那时他守在执陌身旁听段怀抒对他刚接手的那宗命案提出自己的看法,顿觉此人实乃人才,便当着执陌的面赞了他两句,殇离本是实话实说,而段怀抒却在心里记下了。
事后有一回,他俩在宫门口遇到,段怀抒便问殇离要去哪儿,殇离说回府,而段怀抒正好要去韶云侯府附近的那家商铺,于是他说:“下官恰好要去如意店向那老板打听下案发当日的情况,倒是与世子同路。”
殇离听说段怀抒是去采证,顿时眼睛都发光了,“那案子你有进展了?”
段怀抒微微颔首,他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此刻见殇离此般表情,则又谦和一笑,温婉启口,“承蒙世子大人赏识,不如,此行共赴,可好?”
“自然好。”殇离也不客气,立马应了下来,随后便跟着段怀抒一块儿采证去了,这本没什么,采证过程也没有问题,段怀抒好似还得到了些线索,对案情的侦破越发有了眉目。
这原是好事儿,而在回去的路上,段怀抒邀殇离去府上坐坐,殇离觉得这也没什么,便答应了,结果就是在段府上出了状况。
段怀抒给殇离上茶,殇离在想着之前那命案,一走神就打翻了茶,弄得段怀抒两只袖口全湿了。
他一惊,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段大人没烫着吧?赶紧去换套干净的衣裳,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很抱歉。”
段怀抒本是个腼腆之人,这会儿瞧殇离如此紧张,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见他将两只湿了的袖管撩起来,对殇离笑道:“不碍事,只沾上一点而已,世子大人不必挂心。”
“这就好,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殇离自责地笑了笑,又往段怀抒的手臂看去,这一看,他却是愣住了。
过了许久,殇离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段大人手上这印记……是图腾吗?”
段怀抒左臂上的图案并不大,然而却赫然是一条龙,试问当今世上,除了皇上以外,谁敢身带祥龙,然而让殇离真正惊讶的却非这条龙,而是这图腾的位置,以及它的形态和颜色。
段怀抒听殇离这般问起,只当他要降罪,吓得立马跪了下来,“世子大人饶命,此图腾当真是生来就有,并非下官有意亵渎天子龙威。”先前他都会在此处缠上绷带,今儿出门时急,没来得及绑上,不料就是这一偷懒,竟是闯下了大祸。
他心中惶惶,殇离却并无怪罪之意,只淡淡说道:“你先起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段怀抒偷偷瞄了殇离一眼,发现他似是确实没有降罪之意,这才从命起身,可他是怎么都不敢坐的,只好站在殇离跟前低着头,“世子大人请问。”
殇离看段怀抒伸手打算把左边袖管拉下来,他旋即制止道:“别拉,我再看看。”
段怀抒不敢拉了,可让人瞧着自己手臂上的这条龙,也委实让他心中忐忑,他等了会儿,总算是等到了殇离再度出声,然而他没想到,对方说有问题要问,一开口竟然是如此一句,“你是哪儿人?”
“啊?”段怀抒愣了愣,继而才如是回道:“下官乃是浙江钱塘人。”
殇离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却是就着那个问题又往下问:“那么你爹娘也是钱塘人?还是后来才全家迁入的钱塘?”
段怀抒不知殇离如此问的用意,却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下官年幼无母,爹一人将我抚养长大,原来我想让爹来京城与我同住,偏偏他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钱塘。”
“哦,这样啊!”殇离暗忖片刻,忽然又问:“你爹叫什么名字?”此话一出,却见段怀抒脸色稍稍一变,殇离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歉意地跟上一句,“我问得太过了,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段怀抒笑笑,倒也显得挺大度,“我爹叫段浩南。”
“嗯。”殇离轻轻地应了一声,而后也站起了身,“下回记得把这图腾捂紧了,别再叫其他人瞧见,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段怀抒听殇离这话,便知自己是躲过此劫了,于是连连道谢,“谢世子大人,怀抒记住了。”
“那我就不叨唠了,今儿给你添麻烦了,殇离先告辞。”段怀抒送殇离到门外,殇离又道:“不必远送,段大人请回吧。”
段怀抒站在府外,远远望着殇离的背影,只觉得此人怪得很,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家事又与臂上龙腾有何关联。
而殇离却有自己的想法,从段府出来以后,他并没有回侯府,却是转而去了相国府。自从执风被逐出宫后,执远见着殇离都没好脸色,好在左蘅仍当他是兄弟。
这位相国公子是出了名了学识渊博,如今殇离有了疑惑,不找他找谁呢?
左蘅没料到殇离会突然造访他府上,原本他今晚约了几位大人吃酒的,不过由于宋大人临时有事,便说改日再续。左蘅带着殇离到自己的书房,途中笑说:“你也真是好运,不然这时候我肯定不在府里。”
殇离得意地笑起来,“我来找你,你敢不在家?”
左蘅一听这话,旋即笑得更浓了,“不敢不敢,也不瞧瞧你沈大世子是什么人,我要是得罪了你,回头你上皇上跟前说我两句闲话,咱一家都该掉脑袋了。”说话间,他俩已行至书房。
左蘅关上门,给殇离倒了杯茶,这又问道:“突然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殇离手里端着那杯茶,掀盖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针叶,方才启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没有什么种族,他们的族人出生时手臂上就带有图腾?”
“伊尔族人?”左蘅脸上的笑容一僵,眸中渐渐泛起一丝诧异。
殇离瞧着左蘅这表情,就知自己是找对人了,“伊尔族人?这是什么种族?”
“据史书上记载,伊尔族是靠近鲜卑族的一支小部落,全族人数并不多,但族人与生俱来的图腾却让外族人将他们当做妖怪,通常那些图案分别是龙凤及其九子——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蚣蝮、睚眦、狻猊和椒图。”左蘅娓娓而道,但关于伊尔族的事他也只是在书上见过,如今听殇离这般问起,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伊尔族?不过书上说该族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覆灭了。”
殇离沉默了片刻,后又浅浅呷了口茶,“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我想,应该有幸存者吧?”
“你指的是谁?”左蘅被他吊足了胃口,连忙又问道。
殇离觉得既然他来找左蘅打听,就该相信他才是,于是如实回答:“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段怀抒,可能是他。”
段怀抒近来很得圣宠,左蘅自然听过他,他与这位侍郎大人交际甚少,对此人也不了解,倒是如今殇离提到了伊尔族,他方才忆起,那段大人的瞳色似乎确实有别于他人,“我记得曾经看过一段文字,上面叙述了伊尔族人的特征,除却提到他们生来手臂上就有图腾外,另外还说他们的瞳色是很明显的灰。”
“段怀抒的瞳色确实很特殊。”殇离又喝了口茶,心里却想着另一人。
正思忖间,耳畔又响起左蘅的声音,“段怀抒的瞳色虽然特别,但却不是很明显的灰色,伊尔族人的灰色瞳仁显得更妖。”
殇离将茶杯放下,终是抬眸对上了左蘅的眼,“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情况,比如……”他刻意顿了顿,继而才缓缓启口,“混血。”
“混血?”左蘅恍然大悟,忽闻殇离再度开口,“对,假如他娘是伊尔族人,他爹是外族人,那么生出的孩子没有特别明显的灰色瞳仁,这也并不奇怪。”
“确实。”左蘅微微颔首,复又道:“倘若段怀抒的手臂上也有图腾的话,那么他应该就是伊尔族的后人没错了。”
殇离笑起来,“他手上当然是有图腾的,不然我也不会猜他,我问过段怀抒,知他父亲如今身在钱塘,咱们有什么疑问,其实等去过钱塘见过他老爹,一问便知。”
“你要去钱塘?皇上准了吗?”左蘅的这个担忧倒也实际,执陌若是知晓他又要出城,定要恼他,所以殇离想,姑且还是不往外跑了,于是他道:“我派人去问,不然恐怕朝中又得有人弹劾我,搬出妖孽之说来让皇上难做了。”
自从半年前山洞一遭,事后宫中盛传他乃妖孽转世,后来此事虽被执陌压了下去,可近来执陌对他的宠爱却越发遭得一些老臣看不惯,每每抓着什么把柄定要带上妖孽之事来一块儿说,前阵子殇离奉命帮着办个案子,他的手段狠了些,那罪犯原是咬了牙想着定然不招,可被殇离那一逼迫,最终虽是招了供画了押,但没过几日人也死了,而后朝中闹了好一阵,弹劾殇离擅用私刑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呈上来,为此执陌还与殇离发了回脾气,骂他没事儿用什么酷刑,就不能按规矩查办么?结果殇离直接甩他一句,“不用刑他能那么快招?”
执陌一怒之下就罚他禁足侯府,一月不得出,殇离心头委屈,也索性不理执陌了。他这厢闹着别扭,那厢侯爷与夫人却是被他吓得厉害,皇上几次到侯府来看望殇离,后者却只把自己关在房里甩一句“不见”,就把这九五之尊给挡在外头了。最后还是执陌好说歹说才把殇离哄了回来,这事儿便也暂且平息了。
可殇离心里总有个疙瘩,虽然执陌护着他,可事实上自己真的是妖孽,一旦真相大白,不知执陌将如何看他。
想到这里,殇离又有些出神。
反是左蘅瞧他走了神,则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问道:“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就是挺感慨的,原来这世上真有些神奇的种族存在。”殇离胡乱扯了个慌,将自己的小心思掩盖了过去。
左蘅瞄他一眼,只接着他的话道:“我一直相信有这类神奇种族的存在,只是这些神族大多覆灭了,偶尔有遗留下一两个幸存者,可如此单薄的力量,想要复兴全族终究太难。”
殇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他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想着回府,“我得回府去了,今儿很谢谢你,回头等我得闲了请你去吃酒。”
左蘅笑笑,送殇离出去,“得了吧,就你这大忙人,也不知几时才能得闲,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何况帮朋友忙,理应不求回报才是。”要说年龄,左蘅比殇离要大上五岁,他向来把殇离当亲弟弟看,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
殇离友好地拍了拍左蘅的臂膀,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回去了,然而途中,他却仍在想着伊尔族的一些事,左蘅说伊尔族人的瞳色都是明显的灰色,而在他印象中,的确见过这样的人,那人的眼睛很妖媚,手臂上同样也有图腾,先前他瞧见段怀抒臂上的龙腾,第一个联想到的人也是她——涵妃。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查涵妃的身份,当年涵妃被关冷宫的那阵子,殇离在她身旁伺候,也确实看到过涵妃手上的图腾,不是祥龙,却是凤凰。可他始终没当回事儿,直到方才,他看到段怀抒的图腾,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当年涵妃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卷伍拾:远赴钱塘
殇离派了西烈去钱塘,然而西烈却没能带回什么好消息,据说段浩楠那老头儿牙咬得死紧,怎么套话都不肯泄露半字。
而唯一能称得上是收获的,便是西烈查到段浩楠此人本是京都人,与段老头儿住得近的有几人说,段浩楠当年初至钱塘时特狼狈,衣服上又是泥巴又是血的,怀里紧紧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指的自然就是段怀抒,那时婴儿还裹在襁褓中,好在孙家老婆子瞧他们父子可怜,便收留了他们。
老婆子本是一个人住,家里添了两男人她倒还觉得热闹些,当时有人问孙婆,说:“你就不怕这男人是朝廷要犯?”孙婆闻言笑笑道:“我看此人面相便不像,何况他还带着个孩子,我若不收留他们,难不成要由着他们冻死饿死?”
于是段家父子就在孙婆子家里住下了,段浩楠这男人倒也有良心,他始终记得孙婆子对自己的好,之后的那些年也一直很招呼这老人。
而就在他们来到钱塘的第八年冬天,孙老婆子患了重病去世了,她将房子留给了这对父子,只留下一个笑容就断了气。
听乡亲们说,孙老婆子是个寡妇,她夫君在她三十岁不到时就死了,尔后数十载都是她孤单一人守着孙家这座宅子,她总叹着寂寞,却也还是一个人生活着,直到段家父子来了,人生最后的八年,才显得快乐一些。
段浩楠为他操办完丧事,然后就和他儿子继续住在孙家,也不曾把外头的门匾换做段家,像是刻意留着孙家门牌,时刻提醒着自己曾受过孙婆的恩惠。事实上孙婆不姓孙,她不过是嫁了人后随了夫姓,不过这些都不那么重要,说到底求的也就是一份难得的感恩心。
前阵子段怀抒在科举考中一举夺魁,他老爹高兴得不得了,偏偏段状元郎说要接他去京城时,老头子却不愿意了,说什么还是留在钱塘,京城那地儿住不惯。
殇离听到这里,越发觉得这段浩楠不简单,所以他想,他还是亲自去一趟,问题是要怎么跟执陌说。
挣扎再三,他决定还是跟执陌撒个谎,结果那天早朝后,他私下里同执陌讲,过两天钱塘一亲戚办喜事儿,他爹没空过去,故委派他代全家去走一遭送个礼,他当时也当真胆大得很,这慌编出来前也没事先跟他爹打过招呼,所幸执陌对他信任得很,只当沈家在钱塘真有远亲,便允了下来,只说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