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狐 下——慕染°
慕染°  发于:2012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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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尘不敢动,只能任由殇离查看他的伤口。待殇离看过了,千尘方才又道:“不疼。”

“我本就没怎么使劲,不过割破了点皮罢了。”殇离倒也没有丝毫自责,起身至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只药盒,随后从中翻出一管药膏,“上点药吧,免得待会儿感染了。”

“是。”千尘接过殇离递来的药膏,挤了一些在指尖,然后轻轻抹在伤口上,药里加了薄荷,落在皮肤上觉得很清凉,确实起到了止痛的作用。

殇离等他上了药,才又说道:“我不想为难你,但是千尘,你的心思太多了,将你放在他身边,我很不放心。”话至此,他的眼色一沉,嗓音也低了几分,“所以你就暂时住在我府上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再敢试图算计我……”他突然又举起那把匕首,“下一次,绝对不只是割破皮那么简单了,明白吗?”

“明白,千尘不敢了。”

殇离又轻轻一颔首,这才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先回了,你早些睡吧。”

……

那以后没多久赵瑞就死了,紧接着太后也死了。太后之死太过离奇,据仵作所言,太后娘娘确实是因白绫上吊窒息而亡,从她的尸体看来,死前并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但执陌却觉得,母后那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自尽,何况舅舅才死,母后这就跟着自尽了,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这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

有了这样的认识后,执陌第一个想到的是殇离。他始终记得,那一年他将殇离从桃园带回来,而后侯府就遭遇刺客,殇离频频遇险,是他去求母后,方才保住了殇离的命。当初虽然没有把话全挑明,但是他知道,殇离与母后和舅舅之间一定有什么事儿,闹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最终,执陌还是传了殇离进宫,因为考虑到那人正在与自己怄气,定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请得动的,所以他特地拟了圣旨,只道沈世子若敢抗旨,即诛九族。

殇离终究还是顾忌到爹娘,纵然心中千万般不愿意,却仍是跟着许公公入了宫。

执陌见到他后,当即便将手里正在看的那本关于太后之死的折子甩到殇离面前,冷冷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母后和舅舅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殇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笔直地站在执陌的面前,片刻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执陌一掌打在案几上,猛地站起身,那眼神任谁都瞧得出充满了怒意,“没有?你说没有!除了你,还有谁会恨赵家恨到痛下杀手?”

在殇离的记忆中,执陌几乎没有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来这回是真的把他逼急了,连着要了他两个亲人的命,换做谁都会受不住吧?

可他却仍是表现得淡淡的,这种时候他要是跟执陌说实话了,还不是找死吗?

“太后和赵将军的死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心里不痛快,在我这儿找平衡又有何意义?”殇离这话说得倒不客气,所幸如今没外人在场,不然的话,指不准又要被人参一本了。

执陌没有开口,而是盯着殇离瞧了许久,待重新坐回龙椅中,他的情绪也算平复了。尔后又沉默了须臾,他方才启口,“好,既然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殇离,你去帮着段怀抒一块儿调查此案吧。”

“啊?”殇离一愣,没想到执陌竟会突然派给他这么个活儿。

执陌看殇离一脸的困惑,则又启口,“他一人调查两个案子实在是有点吃力,你去帮帮他,若还需要人手,你便直接拿着朕给你的令牌去大理寺借人,不必再来请示了。”他虽不喜欢在殇离面前自称为“朕”,但是交代任务时还是会如此自称。

“是。”恢复了臣子的身份,殇离也显得规矩了几分。

公事谈完了,执陌终于又迈出了步子至殇离面前,牵起他的手,柔声问道:“咱们别闹了,之前是我的不对,你气也该气够了,最近事儿多,我也没空去看你,难得你今日入了宫,不如就留下来陪陪我吧?”

殇离本也心软得很,之前他与执陌堵着那一口气,这会儿一听对方这么劝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想到近来的这些个事儿,他知执陌面上装得无事,心里定不好受,这一来,他也不忍心再与他怄气,便微微颔首,轻应了一声,“好。”

但那时他万万没料到,隔日竟然就出事了。那时他正与段怀抒一同在象征性地办案子,留影却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并说:“皇上有旨,请段大人即刻入宫面圣。”

这阵势绝对不算小,起初殇离还在琢磨这是个什么状况,心说执陌要见段怀抒,也不必让留影带着一大群人来请啊,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皇上此次召见,便是直接将段怀抒打入了天牢。

卷伍拾叁:但求一死

段怀抒在某些事上头确实太嫩了,或者也可以说是执陌太精明了。他起先是觉得段怀抒在这次的案件上不够用心,无论是调查还是汇报,都有敷衍的意思,因此便长了个心眼,故派人去查了查段怀抒此人,不料竟查到他在钱塘老家有个老爹,恰好前阵子殇离也是告假去了钱塘,再往深入查,就又查到段怀抒的老爹刚来过京都,前些天才走的,而在京都的这段日子,那老头儿竟然住在韶云侯府,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段怀抒与殇离二人走得很近,交往极为频繁。

这一来,执陌完全有理由相信,母后和舅舅极有可能是殇离假借段怀抒之手杀的,但他没有证据,不过他是皇上,就算没有证据,想要把一个人打入天牢,也没什么不可。

而段怀抒那人身上还真是疑点重重,执陌曾亲自去审过他,那人不为自己辩解任何,却也没有任何要认罪的意思,执陌问不出什么,偏偏手头又接到一堆弹劾段怀抒的折子,如此一来,等同于逼得他立刻给个决断。

执陌心里的打算是这样也好,如果人真是段怀抒杀的,那么他死有余辜,若不是他杀的,那么可能就是殇离跟他说了谎,那么找段怀抒当替死鬼也算个法子。

他这厢已经拿定了主意翌日早朝即定下段怀抒的罪,可那厢殇离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先前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原先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他算漏了执陌,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那日他传召自己时就已经在怀疑段怀抒了。

这晚殇离派了人去宫里打探消息,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说,从皇上的近身太监那儿得到了消息,明日一早在朝堂上将判段大人斩首之刑。殇离一听这话哪里还静得下来,当日段浩楠将段怀抒交给他,如今出了这种事让他怎么跟段老头儿交代,再来,他答应了涵妃娘娘要让她的孩子远离朝廷,而今的情况却恰恰相反,眼看着就是自己要将其往死路上推。

这一想,殇离的脸色便越发难看了。

于是这一宿他都没睡,而是坐在院子里独自想着法子,直至天快亮的时候,他方才做下决定,这事儿既然是他闹出来的,自然应该由他来背负责任,段怀抒不能死,他是涵妃的儿子,所以必须活下去。

殇离已有好久没有上过早朝了,可是这一日,他却在五更之后入了宫,是时他衣着怪异,并非上朝时应着的朝服,而是一身红衣,颜色鲜艳得如同血一般,他就那样站在金銮殿的门口,却能在一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执陌看他这身打扮,脸色略微沉了沉,但不得不承认,殇离这般容貌,再配上如此妖冶的衣着,确实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脱俗艳丽,仿佛能在一瞬间蛊惑天下众生。

殇离的唇角带了一点浅笑,而后他迈着平稳的脚步款款迈入殿堂,执陌看着他,眉头又凝起些许,他看得出殇离的眸中有一丝决绝。

“沈世子。”执陌先行启口,嗓音略显冷漠。

殇离笑了笑,福下身微微做了个礼数,继而用他清澈干净的声音当着在场文武百官的面道:“殇离前来认罪,太后和国舅是我所杀,与段怀抒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一刻,执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接着他的声音严厉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殇离的语气很淡,就像在给小孩子讲故事般轻柔,“我知道。”他抬眼直视着执陌,没有因他眸中的愤怒而有丝毫退却,“赵瑞的死是我让个小孩子替我送了匿名信到他手里,说那晚出城会有危险,让他改日再启程,我还嘱咐他只当自己是出了城,免得在家都招来横祸,他是个贪生怕死的,自然信了我的话。”

话至此,他唇角的笑意又深刻了一些,“而太后的死就更简单了,我偷偷潜入她寝宫,趁她睡着点了她的穴,然后用白绫把她吊死,制造出自尽的假象。”越往后,他的口气就显得越无畏,这一句话被他说得很悠闲,不若在坦白自己的犯罪行迹,倒像是在说书。

他这番话一说出,即是承认了自己的全部罪行,并且他给出了作案的经过,如此,执陌纵然想要帮他,怕也是帮不了的。

执陌的双手在龙案底下紧紧握成了拳头,最终他当着朝堂众臣下令,“将沈殇离押入天牢,择日再审,退朝。”说罢,他也不愿再多留,起身便入了后堂。

执陌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一入帘后就将桌上摆着的茶具全扶到地上,奴才宫女们瞧他这样,吓得纷纷跪成了一片。

留影走过来,跪在他身边带头恳请:“皇上息怒。”

执陌瞟他一眼,良久才稳住了情绪,而后疲惫地甩甩手,将那些奴才们全都打发了,待在椅子上坐下,他终是又开了口,“留影,你也起来吧。”

留影到底跟了执陌那么多年,他心知皇上发那么大的脾气,实则还是气沈世子,再来就是死的是圣上的亲人,此事从感情上来说,恐怕就要皇上自个儿纠结一番了。

如今执陌正在气头上,留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皇上也倦了,不如回殿里歇会儿吧。”

执陌伸出两指挤了挤自己的眉心,却是拒绝道:“不了,近来折子多,搁置不得。”说着他已站起身往上书房去了。

留影小心地跟在他后头,也不敢再劝。

执陌这一忙活,转眼天色就暗了,午膳他也就草草地吃了两口,这一整天几乎都在批阅折子,直到太阳彻底落山,他才终于唤来了许公公,如是下令:“传朕旨意,将段怀抒放了。”

许公公领了命去传旨,留影守在执陌身旁,分明有话想说,可总不知当如何开口才妥当。倒是执陌瞧出他的心思,便又感慨了一句,“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吧。”殇离做这么多全是为了救段怀抒,不然他不可能穿得这么招摇出现在朝堂之上,既然如此,执陌也不想让他白费心思,他要救段怀抒,那便成全他。

而留影听得皇上此言,连忙就跪了下来,“皇上,您真的要将沈世子处死吗?”他听得出执陌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圆了他的心愿,即是让他了无遗憾地去吧?

执陌又看了留影一眼,深深叹了口气,“他当着那么多人承认自己杀了太后和国舅,我就算想要救他,又当如何救?”言下,他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下去,“何况,朕一直没有提但不代表朕不在乎,如果殇离真是凶手,那么他这次所杀害的是朕的亲人!”

执陌的话音一抬高,留影也是吓了一跳,“臣该死,请皇上降罪。”

执陌倒是真累了,没空理会留影,只抱怨般地道:“一个个都要朕降罪,索性全治了罪得了!”

留影没敢再吭声,只是维持着标准的跪姿跪在执陌面前。尔后又过了良久,执陌终究还是放不下,便又站起了身,“别跪了,咱们去天牢瞧瞧,朕要亲自审他!”

……

再见殇离,他已换下了那套过分妖艳的红衣,取而代之的是单薄的囚服,天牢的最深处是死囚室,而如今殇离就坐在角落里,那模样难免显得有些狼狈。

而执陌就站在牢房的门口,安静地与之对视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让他觉得殇离的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了。

随后他遣走了所有人,这才迈开步子缓慢地往殇离那儿移动,可每一步都抬得特别沉重,等到了殇离面前,他才低下头用略显低沉的嗓音问道:“告诉我,你不是凶手。”

殇离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对着执陌瞧了一会儿,继而垂眸笑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他笑了一阵,才终于出声,“当初深夜将我召入宫,要我承认罪行的是你,如今我承认了,而你又要我说自己不是凶手。”忽然间,他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执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最后这一句被殇离问得有些悲情,执陌有一瞬的动容,尔后他盘膝坐在殇离的面前,用很平稳的语调慢慢地说着,“我想你好好地活着。”

殇离忽然就不说话了,他也说不清那一刻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想法,有些感动,可更多的是一种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感情。

执陌等了一阵,没见殇离开口,便又伸手与之十指紧扣,“殇离,我想救你。”

殇离抿了抿唇角,将手从对方的掌中抽了出来,“你……”他略微一顿,才又强迫自己启口,“你救不了我。”

“我怎么就救不了你?”执陌一急,语调猛地抬高,殇离却仍是淡淡地凝视着他,那神情显得有点事不关己,“你怎么救我?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杀了太后和国舅,你倒是告诉我,你能如何救我?”

执陌的手无意识地一颤,然而语气却依然坚定,“我定当想出法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死,我是一国之君,我要保你,没人敢阻止。”

闻言,殇离却又笑了,“你是皇上,你要保我,那些个臣子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背地里,你这么做又要寒了多少人的心?”他喟然长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语气略微变得有些冷厉,“再来,执陌,你要知道,我杀了你的母后和舅舅,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我吗?”

执陌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我不相信人真的是你杀的。”

殇离笑得很释怀,“你当然可以不信,只是那样的话,他日上了奈何桥,恐怕没办法跟他们交代吧?”

执陌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殇离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抚平那个“川”字,“我不喜欢看你皱眉。”他的手顺着执陌的眉间滑下,最终捧住了他的脸,“执陌,对不起,到头来还是我负了你,下一世,我一定一定不再辜负你。”

“我才不要下一世!”执陌的情绪到了一个临界点,他歇斯底里般地对着殇离扬声吼道:“我只要这一世,我只要你。”

殇离的鼻尖泛起一阵酸楚,而后眼眶亦红了,可他仍旧强撑起一丝笑容,说道:“你太不孝了,太后娘娘若是在世,只怕也得被你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他有意开点玩笑让气氛不至于如此冷僵,可是这种毫无水准的笑话,真是连自己都笑不出来。执陌听着心里难受,又一把将殇离搂入了怀里,“别说傻话,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相信我,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我也定要保你周全。”

那一刹那,殇离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执陌,别这样,我背负不起。”他哭得急了,连气都有些喘不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启口,“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真如世人所言那般是个妖孽,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会,我当然会!”执陌握着殇离的肩膀,对上他红肿的双眼,“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永远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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