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我听到那位神使的传话了。你是不是替我担下了射伤河伯的罪名？”

后羿停下手，转头笑道：“在为这件事担心我吗？”

逢蒙低下头不说话。

“过来，我告诉你。”后羿四顾看看，身子微微后仰，凑到逢蒙耳边小声说，“其实呢，如果天帝知道我把射日弓借给你用，这个处罚会比射伤河伯的处罚大得多。”

“真、真真、真的、吗？”逢蒙一下子结巴起来。

“当然是真的。”后羿笑嘻嘻地说，“千万别告诉嫦娥……”

“你们在干什么！！！！！！！！！”嫦娥的咆哮在身后响起。

“没什么没什么！！！”后羿赶紧一叠声地说，“我们什么都没说！我磨箭呢！”

嫦娥怒发冲冠：“你喜欢躺在男人怀里磨箭吗！！！！！”

后羿一愣，发现两人是靠的太近了，自己稍微扭扭头脸颊就能撞到逢蒙嘴上。

“还不快给我起来！”嫦娥棒打鸳鸳，一把将后羿拉起来，气急败坏之下顺手把逢蒙推倒在地。

“哎，你怎么……”后羿赶紧去扶逢蒙，“……突然发脾气？”

“后！羿！”嫦娥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后羿会不会被西王母重罚，吃不下睡不好，眼袋都出来了。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不禁一阵阵委屈在心头涌动，眼眶一热，胸口控制不住地大力起伏，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不行，不能在这两个混蛋面前掉眼泪！嫦娥愤然咬唇，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强忍住将要爆发的情绪，转过身大步离开。

公事公办·完

7.莫知我哀（1）

后羿很想追上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被嫦娥那“禁止靠近杀无赦”的气场震住了，只好手足无措地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泪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也许是在军队呆太久了，我有时候会觉得……男人和女人好像完全就不是一个星球的生物。”后羿讷讷地说，“说不定她们是金星来的，我们是火星来的，所以我们彼此间完全不能理解。”

“……”

“在昆仑虚的时候，我就觉得女人很……奇妙。”后羿有些丧气地说，“她会问你要不要租房子，却不想和你谈房租，你一提房租就会惹她生气，可是你一个大男人又不能真的去一个姑娘家里白吃白住，你说该怎么办好？”

“……”

“即使这世界上有心理学，女人的心思也一定属于不可研究范围，因为她们的思维通常都徘徊在我们所能认知的宇宙之外。”

“……”

后羿转过头看着一直沉默的逢蒙：“你有过女朋友吗？人间的女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

“唉，果然是这样吗？”后羿叹气望天，“无论哪里的女人都会让男人们彻底无语啊。”

傍晚时分，后羿端着米粥和水果敲开了嫦娥的房门。

“呃……吃、吃点东西吧。”他结结巴巴地说。面对嫦娥怨念的眼神和绷紧的嘴角，后羿一时间有了退缩的心理。

嫦娥并没有砰地把门关上，或者一脚把后羿踹出去。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后羿赶紧小心跟进去，殷勤地把食物摆放好。

嫦娥静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后羿的每一个举动。

后羿被看得压力山大，动作愈发拘谨起来。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这难捱的沉闷气氛：“嫦娥，你是不是和逢蒙有什么误会……”

像是琴弦被噌地拨动，伴随着余音袅袅地向四周辐射，某种微妙而危险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发酵。

“……还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嫦娥丝毫不动，只是继续无言地看着他。那目光轻盈得仿佛能在心尖舞蹈，又沉重地让人胸口一阵阵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嫦娥终于说话了：“后羿。”

“是！”后羿像被教官点名一样，忍不住挺胸抬头地站了军姿。

嫦娥犹豫着，慢慢垂下头，低声问道：“你对我……是不是，就没有，一点儿好感？”

后羿一听，大呼冤枉，严肃表明态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对你没好感？你长得好看，人也很好，又大方又聪明，大家都喜欢你。而且和你合作这么久，我知道你工作起来有多认真严谨。没有你帮我收集处理各种信息，捕猎任务怎么能这么顺利？”

嫦娥嘴角抽搐了几下，问出刚才那句话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骄傲和勇气，但是她不想再这么暧昧不定下去了。要么生要么死，给个痛快吧！她咬了咬牙，发动直击：“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后羿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因为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搭档。”他忽然想到嫦娥和逢蒙之间莫名的嫌隙，于是本着团结友爱的精神，诚挚加了一句，“我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因为有你和逢蒙一直在帮助我，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朋友。”

嫦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已有了泪光。

后羿搞不清楚嫦娥是被自己感动了，还是被自己气哭了，僵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后羿，我问你……”嫦娥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如果我和逢蒙同时掉进水里……”

来了！后羿屏住呼吸绷紧神经调动一切脑细胞准备应对这个经典问题。

“………………”嫦娥泪光盈盈地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间恼羞成怒抓狂暴走，“我才没那么蠢呢！我才不会问这么恶心的问题呢！玩蛋儿去吧！就算掉进弱水里也不用你管！老娘能自己爬上岸根本不需要你来救！！！！！！！！！！”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呆若木鸡的后羿，纤纤玉手直指门外：“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后羿吓得立刻撒丫子跑了。

后羿扶着树弯腰喘气，他一路狂奔到附近的小溪才停下。

“哎哟我的天，吓死我了！”他不停地拍着胸口咕哝着说。

此时的河畔犹如无人之境。微风习习，树影萋萋，虫鸣唧唧，月光依依。潺潺的流水和着风过草木的悉索声，仿佛一支无尽的夜曲，而世间的一切都已在这循环复踏的旋律中悄然沉睡了。

“……羿？”一声似有似无的呼唤，如同来自梦的角落。

“哇啊！”后羿心都快蹦出来了。他本来跑出了一身热汗，此刻忽的全冰透了，竖起的汗毛上都像挂着霜。

不远处的黑暗里走出一个人影，月光从枝叶间投下来，幽幽地映亮了一张英俊的面庞。

“逢蒙啊……”后羿脱力地摊在树下，“都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

后羿解开长发，脱掉汗透的外衣，只穿着大裤衩子半裸着跳进水里。溪水清凉透彻，后羿满意地长长舒了口气。

波光潋滟，水里一只淡金的月亮悠悠地摇晃成片片金鳞。

逢蒙时常在晚上一个人来这里走走，在这人群之外寂静之中，能放肆地去想一些渺茫无依的荒唐事情，间或低声地反复吟唱那些献给神灵的楚地歌谣，那是诉说倾慕和祈求恋爱的歌。而今晚，河畔的一切像是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他误入其间，被这声色所迷，不敢大声不敢动作，只能怔愣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后羿仰泳、蛙泳、蝶泳、自由泳、狗刨式，玩得不亦乐乎，渐渐把来自嫦娥的——或者说来自女人的——困惑和惊吓通通抛到了脑后。他快乐地大笑着爬上岸，胡乱擦干身体，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逢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后羿不客气地接过套上。冰凉的身体接触到带着残存体温的柔软布料，有种舒适安心的感觉。他带着些莫名的怅然叹了口气，枕着双臂向后平躺在了草地上。

月光带着亘古不变的清冷温柔笼罩了他。

没有人说话。

夜风渐渐缓了下来，树影不再摇动，虫鸣也稀疏了，只有流水的声音格外地清晰，是种沉静的欢快。

此时此刻，屋内孤坐在窗边的嫦娥，河畔席地而坐的逢蒙，两人长久地望着同一轮寒玉默然不语。

思公子兮未敢言，思公子兮徒离忧。

而处在一切纷乱愁绪中心的后羿，则已经在优柔的月光中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7.莫知我哀（2）

而处在一切纷乱愁绪中心的后羿，则已经在优柔的月光中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再见到嫦娥时，后羿依然有点胆战心惊。女人本身并不可怕，连一只小虫子都能让她们惊声尖叫；但是女人似乎有一种源自于性别的独特魔力，能让世界上最伟大的勇士也蒙上心理阴影。

好在此时的嫦娥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招呼后羿和逢蒙坐下，与他们平静讨论起去昆仑山的事情。

“西王母大人的命令决不能怠慢，你应当尽快出发。”嫦娥语重心长地对后羿说，“不然的话，回去以后他一定会罚你包下整个研究所的厕所卫生工作直到死为止。”

后羿咽了口口水，乖乖点头道：“那我收拾一下，这就出发吧。逢蒙……”

“逢蒙不和你一起去。”嫦娥淡淡地打断他。

“为什么？”后羿奇道，“两个人一起去比较好吧。而且逢蒙对人间很了解，尤其是这种徒步旅行的事，和他一起去更安全可靠。”

嫦娥瞥了不动声色的逢蒙一眼，拍拍手，门外应声走进两个人，是两位身材高大做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们对着后羿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两位是从周围数十个部落中挑选出的最优秀的猎手。”嫦娥介绍道，“他们身手不凡经验丰富，精通一切野外生存技巧，是居家旅行长途跋涉必备良品。这次就由这两位陪你一起去昆仑。”

“不用，我有逢蒙就行了。”后羿笃定地说。

嫦娥忍了忍，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逢蒙不是你的下属，他还有自己的部族。陪我们做了这么久的任务，他也应该回去看看了。”

后羿皱眉道：“他是我徒弟嘛，当然应该跟着我了。”

“难道他还能跟你一起回昆仑虚？”嫦娥尖锐地说，“他不过是暂时离开自己的部族，帮助我们完成天帝分派的任务。事情一旦结束，大家就要回到各自的世界，你不要忘了这一点。”

后羿蓦地沉默了。

嫦娥继续说道：“这次去昆仑山，路途遥远，凶吉难测，最后可能还要面对西王母大人——你也知道那一位的脾气有多古怪，指不定哪里就会惹到他。逢蒙本来就没有义务陪着你去冒险，他应当回去他自己的家了。”

后羿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一言不发，嫦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半晌后，逢蒙开口了：“嫦娥大人，正是因为相处时日无多，所以想和羿……和师父多些时间在一起。”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嫦娥，“让我陪师父去吧，我比其他人更好。”

两人直直地对视，目光短兵相接，逢蒙神情坦荡，嫦娥脸色坚定。

良久，嫦娥垂下了眼睑，低笑了一声：“你的意见我不反对，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她抬起头，面容平静，“你得先证明你比其他人好才行。”

“我当然比其他人都好。”逢蒙自信地说着，起身向外走去，“我们来比试比试吧，看看谁才有资格和师父一起前往昆仑圣地。”

8.三战三捷（1）

比试秘密地进行了。

比赛场地设在桑林，这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原始林地，也是附近部落打猎常去的地方。比赛分三项，分别是捕猎、格斗和箭法。嫦娥请来了最有名的大巫师有黄主持这场比赛，并兼任裁判和见证人。

早上天蒙蒙亮时，众人一道来到了桑林之外。有黄盘腿坐在一处高地上，抬手摸着颈上的玉石长链，对着三位猎手宣讲比赛细则：“第一项：捕猎。上个月，桑林之中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只大野猪，十分的凶猛可怕，伤了我们不少的好猎人。你们三人谁能杀死这只野猪，谁就是‘捕猎’的获胜者。”

逢蒙与其他两位猎人躬身领命，带上武器毅然走进了桑林。

太阳升起来了，缭绕于林间渺渺的雾气渐渐散去。

有黄眯着眼睛注视着林内，不过不久之后他就在暖洋洋的阳光中打起了盹，没办法，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睡回笼觉。后羿和嫦娥本来颇有风度地站在那儿，看有黄头一点一点地睡了，也忍不住扭腰跺脚地活动起来，最后干脆让女仆女辛拿出糕点水果，三人坐在草地上开始野餐。吃饱喝足了，女辛跪坐在草地上，教嫦娥用草叶编蚱蜢，编蝴蝶，两人拔秃了一小片草地，并不断小范围迁徙；后羿用嫦娥的空间钥匙配上青鸟前几天送来的储存卡，开始浏览昆仑虚上个月的晚报合集。

快到正午时分，远远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已经摊在太阳下晒肚皮的大巫师有黄猛地醒了，赶紧整理仪容正襟危坐。女辛有条不紊手脚伶俐地收拾好野餐器具，嫦娥把编好的两只蚱蜢和一只半蝴蝶收进宽大的袖子里，后羿在《双喜临门，研究所彻夜欢庆——宓妃归来，冯夷禁足》那篇报道处加了个书签，几人迅速风姿翩翩地站好了。

不多时，桑林里已经可以看到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后羿第一个欢呼一声鼓起掌来。等来人走得更近了，嫦娥认出那正是逢蒙，浑身鲜血，身后拖着一只同样血淋淋的尸体，正是桑林野猪。后羿发了信号弹，不久其余两位猎人也回来了。他们虽然没有杀死桑林野猪，但是也带回了獐子、锦鸡、狐狸等猎物。

结果不言自明，巫师有黄宣布第一项比试逢蒙胜出。后羿欢喜地给了逢蒙一个拥抱，嫦娥默默地把脸扭到一边。

下午进行第二项比试，格斗。

就在桑林外的草地上，上午几人睡觉野餐的地方，三位猎手鼎足而立。

巫师有黄宣布规则。简而言之，这是一场三人互博的混战。逢蒙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其他两人其实是一方的，自己必须胜，否则第二名也是输。另外两名猎手也很快想明白这个道理，二人联手一起围攻逢蒙。

嫦娥完全没有关注场上的比赛，后羿的脸色就已经够精彩的了。

“那么紧张干什么，你对他没信心吗？”嫦娥冷冷地说。

后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搏斗的三人，喃喃地说：“逢蒙不会输的。他身体素质很强，肌肉漂亮得很，身体灵活性很好，不像那个大块头……”他指着场上的一位猎手，“那么笨拙。逢蒙有头脑，不会一味蛮干，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哎！打人别打脸啊！”后羿有点恼，“嫦娥你看到没有，两个打一个，那个人还老是打逢蒙的脸，逢蒙脸都被他们打肿了……”后羿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装模作样咳嗽两下，彻底闭嘴。嫦娥看着场上渐渐分明的局势，已经开始磨牙了。

“你给他开小灶？你教他你们部队的格斗技巧？”嫦娥咬牙切齿，“你还真是疼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