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璃跟他亲近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沧寰对他也不像对待别的王爷那样，丝毫没有敌意或提防——单纯的庄小璃当然不知道敌意和提防是什么，他只是直觉自己跟沧孤生亲近的话，沧寰会很放心。

但是别人害怕莲王，他也害怕莲王。莲王一句话不跟他说，如今站在莲王宫门口要进莲王的宫殿，心里到底有些惴惴。

明远宫的宫人见着这极得皇上太后宠爱的漂亮少年皱着眉头立在自家门口，也不让人通报，直盯着自己看，心里拿不定主意，忐忑不安。以为自己仪容不整，忙照着光可鉴人的墙壁整了整衣冠。但整完衣冠再回过头时，两小厮极为失落地发现那小少年已经不见。

庄小璃从未来过明远宫，但宫里布局大同小异，庄小璃又从小在太子殿长大，凭着直觉沿长廊一直跑，很容易便找到夕影小筑。庄小璃还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宫人上去通报一声，就看见沧孤生好像早已知道他来一般从二楼窗口向他招手。

庄小璃极为高兴，蹬蹬蹬跑上去。但等跑上二楼，开了门，庄小璃脸上兴奋的笑一下子吓没了。

房门的布局极妙，门朝东开，窗朝西开，此时，不是太辉煌的落日恰恰从沧孤生刚才唤他的窗外射进来，洒在庄小璃脸上，映出迷迷蒙蒙的光晕。在迷迷蒙蒙的光晕里庄小璃从俏脸生花到蓦然花谢这一瞬间极致变幻的美丽让室内的两人同时呼吸一窒。

莲王最先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沧孤生也忙起身，笑着将定在门口的庄小璃领过来坐在桌前，亲自给他倒一杯茶水放在他手上，并唤侍女端来好些糕点零食。

沧孤生知他害怕莲王，体贴地握住他的手跟他说话，“我还怕小璃儿找不到地方，正准备命人去接你。没想到小璃儿这么聪明，片刻便到了……”

庄小璃最怕他说这个，他怕遇到莲王，所以也不让人通报就偷偷溜进来，在前殿没有遇见一个人，庄小璃心里高兴，便兴冲冲地跑来找沧孤生，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前面不愿意见到的人，在后面倒见个正着。

这就像一个人偷偷跑进别人家里做坏事被主人逮个正着一样，庄小璃既害怕又沮丧，从眼睫毛低下偷看对面的莲王，发现那刀剑一样犀利的目光也正盯向自己，好像在说，说错一个字就刺死你。

庄小璃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也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冷漠的人，心里想着莲王一定极讨厌自己，手上已抖得拿不稳杯子掉落到地上，茶水溅了一身。

沧孤生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小璃儿这么可爱的孩子找我玩。我正有好东西要给你的，只是这东西不好得，所以耽搁了几日。”说着给旁边的侍女使个眼色将地上杯子捡走又换了新杯。

沧孤生见他平复许多便放开他朝窗外望一眼道，“你看皇上一定很担心你，都派凌侍卫找到这里来了。”

庄小璃隔着沧孤生的肩膀向外望去，果然看到凌寒渡。凌寒渡正直直站在楼下，也不上来。

见到熟悉的人，又想起沧寰，庄小璃似乎在一瞬间恢复勇气，也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莲王见他如此惧怕自己，早已不悦地皱起眉头，此时又见他看了窗外一眼，就立即精神焕发，心里突然更加不悦。阴阴沉沉地冷哼一声。

庄小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一哼，瞬间又吓掉一半，身子不自觉地往沧孤生身上靠了靠。

沧孤生无奈道，“他一个孩子，七哥何必吓他。”

莲王面无表情。

沧孤生起身，庄小璃也立即跟着起身，似乎沧孤生一走他便要立即跟着跑。谁知沧孤生只是起身去够窗前一只笼子，庄小璃跟得紧，一头撞在他背上。

沧孤生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回过身来一边揽住庄小璃重新坐下，一边去看莲王，谁知莲王向来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庄小璃看到笼子里长相怪异的小动物，惊喜地啊—一声叫出来。

沧孤生弄来的这只只有兔子大小的怪异动物，是一种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带有灵性的古老生灵——饕餮。

这只饕餮体型极小。头很大，身子极细，四肢尚未长出。一身棕红色皮毛。眼如铜铃，圆而突出，头上有独角。此时还只是圆溜溜一团，看来还是个幼崽。庄小璃喜爱得紧，抱着笼子不肯放手。

沧孤生命人一路追至东海蜃楼岛才乘其力竭制住，并于今日午时送入宫中。

沧孤生本是要将此神物赠与当今天子，但看这几日各家兄弟们忙着讨好庄小璃，便想这东西赠与庄小璃跟赠与皇上还是没有分别的，是以便临时改了主意。

庄小璃抱着笼子喊，“朱朱，朱朱……”欢喜得不得了。

这饕餮体型虽小，性情却极为凶狠，沧孤生除了用笼子将它锁了，脖子四肢也用细细的链子缠绕。怕它发起狂来伤到庄小璃，让他连笼子一起抱着。

凌寒渡见一行三人从楼上下来，一一行礼，待看清庄小璃怀里抱着的笼子时，不由一愣，望沧孤生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身份不该，最后一言不发地带着庄小璃走了。

一直沉默的莲王这时突然幽幽开口道，“你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恐怕小十三会不高兴的。”小十三正是指当今皇上沧寰。

沧孤生一哂，道，“七哥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自己。”

第九章：疼痛

庄小璃刚跟着凌寒渡离去，庄小璃的哥哥庄小砚便来访。

此时，沧孤生与莲王已移到前殿莲王的住处。沧孤生见到他，笑道，“小璃儿刚走，你便来了。这不恰好错过么？”

庄小砚并未在路上遇见弟弟，听他如此说，下意识望向宸萱殿方向。

庄小砚因弟弟被霸占的关系，对沧寰怨气颇重，所以对他的死对头莲王从小亲近。莲王对他也比对别人随意一些。

莲王见他神色，开口道，“庄小璃这几日想必忙得很。”

想起他每每见到别人往他手心放礼物，眼睛立即变得亮晶晶。暗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送他一样东西。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夕影下那一幕，莲王待人冷漠自持，很少有事令他动容，但那一张简单明净的小脸竟能在一瞬间幻化出那么动人的色彩，不禁使他心旌动摇。

六七岁时的庄小璃还只是纯净，像一汪净水。但十二三岁的庄小璃，已经在渐渐生长出迷人的绒羽，正如镶笼他周身的透明流光……

正如莲王猜测的，沧寰这次倒真有些生气。

宫里此时正值人多眼杂，沧寰不愿他出去乱跑，再加上他对苏晗隐隐的情思，令他极不放心，是以便想让他在自己身边安稳几日。

沧寰去暖阁之前原本警告庄小璃不准出寝宫，但庄小璃却私自听成不能去长乐宫。平日里庄小璃乖巧听话，从不随意违背沧寰的意愿。但这几天人来人往，心都跑野了，连沧寰的话都敢不听。

沧寰去了半盏茶功夫，再回来时庄小璃就已经不见人影。还好凌寒渡机灵，一路尾随而去，见庄小璃进了夕影小筑才命人回来通报。

沧寰听他去了夕影小筑，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听到莲王也在时脸色便又不好。此时见他竟不知轻重地收了这么个礼物回来，心里想着，你还真给我净往大处惹麻烦，不禁更气。把他按到腿上不轻不重打了两巴掌。

沧寰极少打他。庄小璃从小身子弱，气性也大，庄小璃觉得沧寰一打他便是再也不疼他，因此每次都害怕得厉害。沧寰手掌落下去便后悔，忙把他抱起来，叹道，“我不该打你。是我不好。”

庄小璃的哭声总是与沧寰生气程度相反。

如果沧寰并不是太生气，他会哇哇大哭以表达自己的委屈。但若沧寰真的生气了，他反而不敢出声。正是这样的庄小璃，让沧寰异常心疼和担心，就是有天大怒火，对着这样的庄小璃也发不出来。

庄小璃哭得身子簌簌发抖却一丝声音都没有，任沧寰怎么道歉都听不进去，沧寰急得抱着他在大殿里乱转。宫人们也全部跪在门口吓得不敢吱声，非烟非离伺候时日长，对这事习以为常，早在庄小璃一进宸萱殿便命人速请太后过来。

太后进殿时，庄小璃已经哭得打嗝，沧寰正一边给他抚背顺气，一边说尽好话。太后见他们又闹起来，也没说话，叹一口气将脸色青紫的庄小璃接到手上，一遍遍唤庄小璃的名字。但庄小璃似乎打定主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

沧寰连声唤着“璃儿璃儿……”，眼中慢慢流下泪来。沧寰从小将他养大，对他比对自己更加维护疼爱，当庄小璃痛苦时他也会十倍百倍的疼痛。

太后高声道，“小璃儿，你哥哥来看你了，你要不见他，他这就要走了！”

沧寰一惊，似乎怪母亲不该欺骗庄小璃。

但正是这一声呼喊，庄小璃迷蒙的双眼中渐渐现出一丝清明。渐渐地，已恢复七八分。口里叫着，“我哥哥在哪里？我要我哥哥，我要回家去……”

沧寰听着他最后一句话，心里又是一阵刺痛。想自己陪他整整十二年，在庄小璃心目中的分量竟连与他相伴一年不到的哥哥都不如。

庄小璃还在叫着，殿外便响起庄小砚的声音。庄小砚奔进来，把弟弟接到自己怀里，哄道，“好璃儿，我们回家……”

与他轻柔的话语不同的是，此时他狠狠瞪向沧寰的眼神。

沧寰在心底苦笑，脸上却更加阴沉——庄小璃是他的，他不会让任何人带走。

庄小砚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神色漠然的天子，冷冷道，“皇上从我庄家把璃儿带走，却又这样作践他，莫非我们庄家有什么对不住皇上的么？”

沧寰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只一径望着他怀里脸色惶惑的庄小璃，轻声道，“璃儿，别跟他走……”这样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哀求。

庄小砚手上一抖，险些抱不稳。

庄小璃神色惶惶地望沧寰一眼，忙扭开头去不看他。

沧寰还是那句话，道，“璃儿，别跟他走……”

庄小砚绕过沧寰便走，这次沧寰没有再阻挡，怔怔立在原地，竟似有些痴了。

庄小璃把头埋在哥哥怀里，终究抵不住，从庄小砚肩上偷偷望回去。沧寰也望着他，眼底竟是一片寂静。

庄小璃嘶声叫道，“我不走了！”

经过上次的事后，庄小璃果然安分许多，沧寰也按下心思专心处理起接待各国来使事宜。

苏展亭仍旧没有停止说服沧寰放出苏昭仪，沧寰深知这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也懒得理他，任他去闹腾。心里暗想，幸亏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不给他接近庄小璃的机会，也幸亏他不知道庄小璃对他小女儿有些朦朦胧胧的心思……

沧寰回到宸萱殿时，庄小璃正跪坐在窗前啃一只桃子，身边的笼子里卧着恹恹欲睡的朱朱。庄小璃看见沧寰回来，忙丢了桃子跑来迎接他，朱朱也打起精神扭着圆鼓鼓的肚皮在笼子里转圈，无奈四肢被缚，活动空间又小，急得抓耳挠腮。

窗下的软榻上铺着好几层毛垫褥子，庄小璃坐在上面并不会太冷。沧寰抱起他掂了掂，这些天似乎真的瘦了不少，当下便有些心疼。

沧寰褪掉鞋子盘膝坐在软榻中央，让庄小璃坐在自己怀里，朱朱自动钻到庄小璃怀里。庄小璃找个舒服姿势，抱起窗台上自己刚刚扔下的桃子继续啃。

桃子是地方进贡上来的，沧寰命人全数送到了长乐宫。但太后或许又不舍得庄小璃，便命人挑一些送来。

非烟非离摆到水果盘子里，庄小璃眼巴巴看了半天，沧寰见他实在可怜，便准许他吃掉一个最小的。

沧寰走时见他拿起，吃到现在连一小半还未吃完。

沧寰伸出手掌转过他的脸，轻捏住他下颌道，“把舌头藏起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蛀牙了。”

其实庄小璃极少吃太甜的食物，除了偶尔会在太后那里尝些糕点，在宸萱殿与沧寰一起进食时，沧寰每每只给他吃咸淡适中的食物，甜腻生冷辛辣等刺激性的很少。

所以，庄小璃最美丽的地方，还有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牙齿。庄小璃的牙齿细密而白腻，像一颗颗被精心打磨过的楔形珍珠，漂亮精致得惊人。

沧寰伸出手指摸了摸他两侧的小虎牙问道，“疼不疼？”庄小璃轻轻摆头。

又碰了碰他虎牙旁边的一颗牙齿，还未说话，庄小璃便发出嘶—地一声。沧寰轻轻触碰，似乎真有些活动的迹象。

沧寰惊道，“璃儿，你还在换牙么？”说完，便忙唤人去请太后过来。

庄小璃听到他的话，似乎有些委屈，道，“好疼好疼……”仍抱着桃子不撒手，大有再啃一口的意思。

太后过来，观察一番，果然在换牙。便望着他手里的桃子叮嘱道，“不能乱吃东西了呀小璃儿。”庄小璃恋恋不舍望了一眼，还是顺从地将桃子放回窗台。

沧寰想，我的话他不听，太后的话倒是每句都听。

太后好一阵安慰，晚膳便留在宸萱殿一起用。命人端出从长乐宫一路用炭火煨着提过来的青木煨小银鱼，将鱼刺挑干净喂他，哄道，“这可是新来的御厨做的，东织的特色好菜哟，小银鱼鲜嫩，入口即化，不会伤到牙齿~~~快来尝尝。”

沧寰也从旁哄着，兼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条款，这才哄得他吃了些饭食。

庄小璃十二岁还在长牙！

沧寰觉得奇怪，庄小璃自己却知道这是耻辱，因为岐王八岁的郡主就正在换牙，掉了一颗大门牙，天天被那帮世子嘲笑。庄小璃也怕被嘲笑，这更加坚定了他绝不外出的信念。

这几日，苏晗在长乐宫走动得异常勤快，几乎每日必到。

太后知道她心思，但苏晗是个面皮薄又性子傲的小姑娘，太后也知道不论等到何时她也不会对自己主动开口为姐姐求情。

这日，太后将其余人等都打发出去，暖阁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苏晗似乎忽然有些拘束，不自然道，“这几日，庄小公子倒是不来了……”

太后不咸不淡地瞧她两眼，正色道，“晗儿是个聪明姑娘，你姐姐的事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至于因由如何都不再重要，现在追究起来对苏家也没什么好处，皇上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以哀家看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回去劝劝你那个糊涂父亲，该收收心了，全云溟国，就连庄太傅也比不过他如今荣耀……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太后威严起来，自有一番母仪天下的高贵气度，就连平日长相伴的苏晗也不禁畏惧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太后说的是，晗儿一定转告父亲！”

第十章：洛后

等沧寰匆匆到达御书房时，房门外已排起长蛇阵。

“洛邑王、后今日午时即可抵达皇城！”

“东织、南泽三日后可到！”

“北戎四日后可到！”

“……”

了望楼是皇宫里的最高建筑，面朝锦绣大街，南辕门尽收眼底，视野极佳。用以帝王观礼或迎送军队。洛邑虽为五国之末，沧寰却仍以四国之礼，命莲王及岐王出城十里代为接应，并亲自登楼相迎。丝毫不敢怠慢。

洛邑王是刚刚即位一年的新王，王后是三月前才完婚的北戎和亲公主，而莲王当年的母亲惠妃却是前洛邑王的妹妹新王的亲姑

——是以，洛邑虽处于五国之末，却与云溟北戎两大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敢小瞧。

洛王洛后被迎进皇宫，洛邑护卫队则被统一安置在皇家驿站。当日便在皇宫、驿馆各设豪宴款待。

皇宫有四大宫阙专为接待别国贵客来使。按东西南北方位而设，昭阳宫、弥彤宫、云杉宫、依屏宫，四座恢弘殿宇间有一片梅林两片翠竹三座八角亭四方池水。这样疏落有致，恰好避免殿宇之间显得太过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