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洛后被安置在弥彤宫。

庄小璃几日不出门，今日刚被沧寰解禁，正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溜达，竟发现后苑已经住了人。

庄小璃躲在一株梅树后心里叫苦，大片羽绒般的雪花混着梅树上荼蘼的白梅落下来，覆在身上。庄小璃往下拉了拉厚厚的狐皮帽子。除此之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一身紫貂裘的高大女子，被两名同样高大的撑伞丫鬟扶着远去，才慢慢开始活动手脚。

庄小璃猫着腰一步步蹭过去，轻轻碰了碰地上昏死过去的少女，没有丝毫反应。庄小璃加重力道又推了推，还是毫无反应。

少女身上遍布的鞭伤已经被冻住。庄小璃想，自己应该找人帮忙，便脱下身上自己最爱的红狐裘衣给少女盖在身上。轻声道，“你先等一等，我这就找太子哥哥来救你。”说完，撒腿便往宸萱殿跑。

庞大的竹骨油纸伞在白色幕帘中闪现，有冷硬的女声传出，“那个小东西是哪里来的？”

身边的侍女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

冷硬女声稍显意外，低沉的笑带些诡异，道，“哦？这就是那个五国人人尽知的……”

庄小璃一路跑回宸萱殿，虽穿着单衣，却热出一身的汗水。沧寰见他如此，忙命人给他换衣服擦身子并裹上一只毛毯，庄小璃嫌热在里面不肯老实。沧寰道，“消了汗会着凉的，着凉就得吃药。”庄小璃一听，立即不动弹。

庄小璃伸出手拽着沧寰袖子将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形说给沧寰听，见沧寰听后也没什么反应，急道，“太子哥哥快去救她呀，她就要死了。”

沧寰安抚道，“璃儿先别急，她不会死的。”

庄小璃道，“别人会去救她么？”

沧寰摇头，“不是别人，是打她的人。”

庄小璃似乎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顿时脸色一白，惊慌道，“她会打死她的！”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变了。

沧寰心疼地将他搂到怀里，心想，庄小璃长到十二岁，哪个人不是对他捧着宠着，一点不好的事都不忍让他听到，今天倒好，那恶婆娘竟来了个现场秀！

沧寰心里骂着口上却柔声道，“不会的璃儿，她不敢打死她。”庄小璃似乎更加迷惑了。沧寰又道，“比如说主人养了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

庄小璃忙道，“老虎吃兔子。”

沧寰赞赏地摸摸他的头，“真聪明。老虎很想吃掉兔子，可是这家主人又极喜爱这只兔子。那怎么办呢？”

庄小璃歪着脑袋苦恼道，“主人吃老虎，老虎吃兔子。可是主人不吃兔子，主人喜爱兔子。老虎不吃兔子，主人就不吃老虎。对不对？”看沧寰点头，高兴得翘起嘴角。

沧寰爱极他这模样，凑上去亲吻他嘴唇。庄小璃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这只是庄小璃平时最爱做的小动作，尤其是在吃东西时。但此时做出来无邪中却透着一股诱惑，沧寰几乎在他伸出的瞬间便含住那小舌与之纠缠共舞。沧寰这样的动作令庄小璃先是一愣，小手抵在他胸前似乎因这陌生的动作微微抵触，但发现丝毫挣不开时便紧紧抓住沧寰宽大的袍袖。

小心翼翼的含弄卷抚，似乎给庄小璃带来的新鲜多过不适。沧寰知道自己不能冒进，在适当的时候停止这个不怎么算亲吻的亲密动作。庄小璃像是正在吃什么有趣的东西被突然打断，望着沧寰，有些失望地，又舔了舔嘴唇。

沧寰不动声色地克制着体内汹涌的余波，把他身上的毯子裹紧一些道，“璃儿想听故事么？”

庄小璃想了想，沧寰给他讲故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太子，庄小璃还是伴读。庄小璃懒性子发作，任堂堂云溟国太子给他这小小伴读说尽好话，都不肯动手给他磨墨。于是，沧寰便给他说故事，说得好了，庄小璃动一动手，说得不好，庄小璃便把墨全磨到太子衣袍上去。

——也是因此，沧寰从来不肯与众皇子们一起读书！

庄小璃似乎也想起这些事来，俏皮的嘴角又翘起来。沧寰用手指轻轻弹他额头，叹息道，“这次的故事可不好玩。”说着随手拈起棋盘上五颗棋子按东西南北中分别放在五个位置。

沧寰指着最中间的那颗黑子道，“这是最大的一块糕，由最强者拥有。其余四个人只拥有小一些的糕，所以他们要来抢最大的。他们四个人要是联合起来打那一个最强者呢，或许那块糕会被抢走，但可惜的是糕只有一块，他们都想独吞，所以不但不能联手反而自己打起来。后来，打过之后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想要那块最大的糕，于是便又想出别的办法。他们要找出那个最强者的弱点，然后去攻击他这个弱点，这样一对一的胜算就大了……”

庄小璃见他顿住忙问道，“那他们找到了么？”

沧寰静静望着他不回答。庄小璃也不再问，把脸贴在沧寰胸口上。庄小璃总是用这个动作无声地安慰沧寰，而沧寰也往往能从这个简单的动作中得到最柔软的抚触。

沧寰去御书房议事。留庄小璃一人在寝宫。

庄小璃被宫外声势浩大的集体讨伐吓得东躲西藏，见躲不过去，只好请那一群头顶雪花的白猴子进来。非烟等四名侍女在门口给他们褪下外袍，又收拾干净才让他们进到大殿。

沧彦沧卓围在他两边，一个道，“你病了么？”一个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们玩了？”

沧淮也道，“我们来找你都说不在。”小孩子最是记吃不记打，沧淮对他的小怨恨也早就消失。

其他小猴子也立即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质问。

庄小璃见一只只眼睛炯炯望向自己，苦恼地抓抓头发。他不会说谎，骗这群小猴子说不在的也是非烟她们看庄小璃可怜而编出来的。此时，庄小璃被当面质问，讷讷不能言。

突然心思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们知道么？梅林里有坏女人，像大树一样高，像熊一样强壮！她还拿长长的马鞭抽一个小女孩，快把她打死了！”

小猴子们尚未亲眼见过洛王洛后，听到他的话纷纷惊呼。

沧彦嚷道，“你为什么不救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每个小孩子都曾幻想做英雄。

庄小璃道，“我吓得站不起来啦~~~”

小猴子们都哈哈笑起来。

随后又说起其他好玩的事，也将自己来此的原由忘得一干二净。

庄小璃刚才的话恰好被走到大殿门口的沧寰听到。

沧寰面部狠抽几下，才止住大笑的冲动。心想，要是洛邑的皇后听到别人竟然这么形容她岂不是要气死？！

北戎属于马上民族，人人生得高壮，并以勇猛为荣。但对于以小巧玲珑为美的洛邑来说，他们拥有这么一个巨塔般的皇后简直是耻辱！再加上据说此人凶暴残忍，如今日这般殴打下人的举动时有发生，所以，洛邑皇后、北戎公主在本国并不受欢迎。但其不受欢迎的程度竟然到了新婚才三月，新后就臭名昭着的地步，沧寰还是觉得不可信——除非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而这，或许与洛邑王一再推迟婚期也不无关系！

——看来洛邑与北戎关系也并非表面那么融洽。

等沧寰回过神来时，那群小家伙已经在鼓动庄小璃带他们一起去看‘女熊’。

沧寰正想听听庄小璃会怎么回答。若是说不去，那就是怕了，会被同伴瞧不起。若是说去，那就是对自己阳奉阴违。

那边似乎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道，“是不是皇上不让你去？”沧寰心想，这小子倒挺了解的。

他这一问，那边似乎更加安静了。

庄小璃的声音突然道，“不如我们去找半面妆，他一定会帮忙的！”这样既不必违背他的命令，也不用因眼睁睁看着那女孩挨打而内疚，沧寰想，倒真是只有孩子才能想出的两全之法。

——只是，他知道，半面妆却并不是孩子。

这时非烟非离望见他，出来迎接。小猴子们被惊动，蓦地瞧见皇帝已立在殿内个个唬得不轻，纷纷跪下去给沧寰请安。沧寰知道他们怕自己，摆了摆手，放他们离去。

猴子们与庄小璃依依不舍道了别，仍旧串成一串规规矩矩退走了。

第十一章：红口白牙

半面妆按照惯例来给庄小璃诊脉，庄小璃坐在沧寰怀里。

沧寰看到半面妆，奇怪道，“你这阵子安静得很呢。”心里却知道他定是不知偷偷躲到哪里逍遥去了。

半面妆苦笑，“白面阎罗王对我喊打喊杀，太后又在一边看笑话，我能不当缩头乌龟么？”

沧寰奇道，“你偷了莲王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着紧？”沧寰已经从太后那里确认到半面妆确实已经深入莲王府的龙潭虎穴，并成功将莲王一样东西盗出，却不知所谓何物。

半面妆听到他问，笑得一脸诡异，“皇上要是想看，可以去问太后要，太后一定会很高兴让皇上一睹为快！”半面妆又凑到他耳边，补充道，“据说，那可是莲王私藏的宝贝，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见识过呢~~~”

庄小璃见他神秘兮兮，也忙凑过去听，谁知半面妆已经快速讲完，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庄小璃额头。庄小璃被他敲痛，皱着眉毛。沧寰一把甩开他的手，轻柔地为庄小璃揉痛处。

半面妆轻咳一声，正色道，“本公子为太后娘娘赴汤蹈火，把这东西弄回来可不容易，全身受了三处刀伤七处剑伤，踩到十六种暗器机关，吸进二十三种迷药毒……”

沧寰道，“你可以走了。”说完，抱着庄小璃回寝房去了。

沧寰下了早朝回来，沧寰从被里把庄小璃白嫩嫩的身子剥出来，一层层给他穿衣。

庄小璃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时，看沧寰盯着他的身体看，也没什么不适，似乎已经习惯。这两年随着庄小璃的身体慢慢长开，沧寰盯他裸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眼睛还会冒绿光，庄小璃觉得或许是因为沧寰的眼睛是深碧色的吧，便也不再去过多思考自己不懂的事情。

衣物是经浣洗、晾晒后又在暖笼里熏蒸过的。庄小璃怕冷，当天要穿的衣物总是在沧寰早朝时间熏蒸，等沧寰下朝来唤庄小璃起身时送进来还是馨香中带着温热的。庄小璃眯着眼睛舒服地在衣领上蹭了蹭。

沧寰道，“璃儿今日要乖乖待在寝宫，午膳可以让半面妆过来陪你吃，也可以邀请你那些小朋友过来玩。我要招待各国的客人，很晚才能回来。”

庄小璃眼睛亮亮地，惊喜道，“可以和他们在花园里玩么？”

沧寰抬眼望了望窗外，道，“可以，但是不能着凉了。要让非烟在一旁看着，知道么？”

庄小璃点头如捣蒜，伸长脖子在沧寰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个大大的口水印子。

半面妆这几日不见人影，庄小璃也一直没有机会与他说话。沧寰一走，便立即命采月将人请来。顺便还带来了沧彦沧卓等人。

如果说沧孤生是任这群猴子胡闹的一类人，那么，半面妆就是跟着这群猴子一起胡闹的一类人。

所以半面妆的到来，险些让猴子们把宸萱殿屋顶闹翻。

大家见到他纷纷说起庄小璃遇见‘女熊’的事。半面妆听到他们对洛后的称呼，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沧彦急道，“你到底救不救？”

沧茗也道，“你武功不是很好么？把她偷出来！”其余猴子也蠢蠢欲动，似乎想半面妆现在就立即动手。

庄小璃虽不经世事，却极聪敏伶俐，听过沧寰那番言论，此时又见半面妆神色犹豫，便知此事并不如他们想象的简单。是以，只静静坐着也不开口。

半面妆见这些小猴子个个瞪大眼睛望着自己，不禁笑道，“别国的事要是云溟随便插手，是会引起战火的。”

小猴子们生于皇家，从小被灌输治国之策，民生社稷，对天下各国也略知一二，此时听半面妆如此说，都沉默了，刚才那股子冲动劲儿也消散不少。

半面妆见他们冷静下来，面色复杂道，“狄坞现在不但是洛邑的王后，还是北戎的公主，她即便再为非作歹，也身系两国厉害，谁也不敢轻易动她。包括我第一大国云溟。”

庄小璃想起沧寰给他讲的抢大糕的故事，不禁神色黯然，想北戎果然个个都是坏人，不仅要抢别人的东西，还要伤害别人性命。

天空微微飘起几片雪花。

半面妆临时有事安抚了一群猴子便先走了。猴子们在宸萱殿前的花园里打起雪仗。

云溟常年下雪，花园里虽常有人踏足，却仍积了厚厚的雪。

庄小璃穿着月白色的厚棉袍，全身趴在一株梅树后的雪地上，一动不动。打眼一看，满眼的白，谁也瞧不出他身在何处。庄小璃打不过别人，便用这种方法逃避挨打命运。

沧淮找不到庄小璃，却知道他的小心思，哈哈笑道，“小璃儿，你怕了吗~~~你躲起来了吗~~~被我们找到可是要挨罚的哦~~~”说着，一步步向梅树靠近。

庄小璃哆嗦着从梅树后爬起来。

沧彦沧卓也一齐跑来笑他，庄小璃囧得满脸通红。

嘭地一下，一只雪球砸在庄小璃脸上，云王郡主跟自己弟弟一齐走来。云王郡主讥笑道，“庄小璃是个胆小鬼。”

庄小璃当初命人请这群猴子，却并未请这个凶巴巴的郡主，她是自己后来加入的。庄小璃用衣袖擦掉脸上的雪，也不被她所激，不紧不慢道，“我不是胆小鬼。”说完，转过身去，似乎不愿与她纠缠。

沧卓看她三番五次挤兑庄小璃，不咸不淡道，“郡主姐姐都是要出阁的人了，竟还跑出来跟我们这群胆小鬼玩，若是传出去对郡主芳名有污啊！所以，郡主姐姐这两年不如乖乖待在闺房里，找些事做……”沧卓人虽小，说话却像个小大人。

枢王世子笑嘻嘻探出一只脑袋，“要嫁给老乞丐么？”

云王郡主拥有公主们的通病——骄矜蛮横。如今被两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子数落，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又想起上次的后宫行，两次怒火相加起来，全数向自己心目中的罪魁祸首庄小璃烧去。

嘭地一声，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庄小璃已被她推得磕在梅树上。顿时满口鲜血，转过头来时，已经流湿衣襟。沧彦沧卓等人看见，吓得惊呼。云王郡主只想小小教训他一顿，却没想他这么不经推，一下便跌出去。此时见他血流不止，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其他猴子都被惊动，立即叫嚣着围过来。沧淮沧茗忙跑过去捂住他口鼻。沧彦沧卓一向与庄小璃亲近，见他被伤，怒发冲冠，两人嗷嗷着同时向云王郡主扑去。

雪地里闹成一团。

非烟刚一闪身的时间竟闹成这样，与非离一起奔出来，看到庄小璃流血，也吓得面无人色。

非烟见雪地上还有四人扭打在一起，厉声喝道，“都住手！”四人立即分开。沧彦沧卓脸上挂彩，云王郡主乌发蓬乱，云王小世子衣服被扯破。

非烟道，“都回自己家去。”

非烟一行包括赶不走的沧彦沧卓，一起把庄小璃扶进殿里。止血的止血，擦身的擦身。

半面妆刚离开一会儿便见宸萱殿的宫人匆匆跑来唤他，情知定是那群兔崽子不安分，怕庄小璃出事，立即飞身奔来。

进到大殿，正看见庄小璃刚被剥下的血衣，吃一大惊。但也没说什么，立即给庄小璃拿药。

庄小璃从一开始一直紧闭着嘴巴，不吭一声。半面妆要给他喂药，他也不动。

非烟将庄小璃从小照顾到大，终有几分感情，此时见他在自己眼皮底下伤成这样，又心疼又怜惜。

庄小璃将头轻轻靠在非烟肩上，指了指桌上一只杯子，沧茗忙给他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