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藏璃+番外——林兮辞
林兮辞  发于:201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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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庄小璃对于想不明白的问题从不多费力气。

庄小璃出去一趟便听说许绘妃被永禁菡萏宫,而许绘妃的两名小皇子交由太后亲自抚养。庄小璃或许不明白妃子的意思,但皇子的意思却是一清二楚的。皇子会做太子,太子会做皇上……而妃子之于皇上的意义也正如当年太后之于先帝一样。那时的庄小璃还小,直至现在也不能明白太后对先帝的感情有多深,却也知道两人可以朝夕相伴,可以睡在一起,就像太子哥哥与他一样。

庄小璃平日里去看望太后,不玩到沧寰去接,是决计不肯自行回来的。庄小璃偷跑出去,沧寰自然从通报的宫人那里知道得清楚,心里不舍太过管束他,也只当做不知。沧寰见他回来得这么早,丢掉手里的折子,疑惑地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摸着他皱巴巴的小脸道,“璃儿不开心么?”心里却想太后定是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怄气,庄小璃没有太后陪着也会无趣。

庄小璃不说话,靠在沧寰肩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看起来极为伤心。沧寰心疼他,一向舍不得他不开心。

他还记得庄小璃小的时候……是比这时更小的时候,初次懂得家的含义,便开始想家哭着闹着要回家。有时半夜哭醒有时会将泪珠子掉在太子的砚台里,那时身为少年的自己就会像这样抱着他,在室内转圈,天气好时会站在窗边让他看星星……

先皇子嗣众多,各党派林立,太子之位便成了烫手山芋,明枪暗箭亦如家常便饭。沧寰应付起来虽不说吃力,却也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庄小璃虽年纪小,却极懂事,见他每日奔波忙碌,总是很晚回府,并不闹他,有时会给他端水洗脚,揉肩捏背,有时会因等他趴在外间的软榻上睡着……

说起来,庄小璃能跟他朝夕相伴也只是继位之后这两三年。可是随着自己年龄渐长庄小璃年龄渐长,各方面的压力与麻烦也随之而来。比如,最令自己头痛的庄家就是大问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伤害到庄小璃……

“妃子是什么意思?”庄小璃突然开口,独属于少年的清凌凌的嗓音,让沧寰惊了一跳。

沧寰察看庄小璃脸色,恰好与他乌泽泽的眸子撞个正着,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他突然问这话是何目的,不敢贸然回答。

“妃子是什么意思?”庄小璃又问一遍,清澈的眼神竟透出难得的执拗。

沧寰灵机一动便小心翼翼道,“妃子就是荔枝啊,前几日璃儿不是在母后那里见到了么?”

庄小璃乌黑的眸子深深望着他,听到他的回答,竟似掠过一丝痛苦与失望。沧寰还来不及细想,庄小璃又提了一个问题,“妃子笑是什么意思?”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只是沧寰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样的男女盛事。

庄小璃从小所习书册都要经沧寰亲自筛选,避免一切春词情诗。宸萱殿长乐宫等一切庄小璃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被严令禁止出现男女调笑的场面。苏昭仪与许绘妃这后宫仅有的两名妃子更被沧寰亲自叱令不准与庄小璃接触。庄小璃是在他如此精心保护下,才会保有如今的纯净。庄小璃的纯净使他不排斥他的亲近,他的抚摸,甚至他对他所做的一起。对他完全依赖。这样的庄小璃完全属于他,就像他全心放在庄小璃身上一样——这样的庄小璃是让他安心的。

沧寰继续胡诌道,“妃子笑就是指荔枝被剖开的样子。”

庄小璃冷冷看他一眼,对着门口道,“你进来。”

沧寰却被庄小璃的眼神震慑得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一般——庄小璃从来没有这样冷漠地看过他,一次也没有,他甚至没有这样看过任何人!

在庄小璃的拉扯下,沧寰才稍稍从剧痛的打击中恢复一些。庄小璃望着他,又是痛苦又是哀怨,脸上的血色也腿得干干净净。这时沧寰似乎才回过神来——并非庄小璃故意装得冷漠,而是他脸色太灰败太僵硬——沧寰蓦地将怀里单薄的身子抱紧,嘶声道,“璃儿,璃儿,你怎么了……”

爱是什么?爱是他难过时你比他更伤心,他开心时你比他更快乐。

心疼是什么?心疼是心里面很疼很疼……

庄小璃神色不动,张口时声音也已嘶哑,“你让他进来。”原来门外的人虽听到庄小璃的声音,但没有皇帝的允许却不敢踏入一步。

沧寰不知庄小璃要做什么,也只能顺着他,沉声道,“进来。”

来人是个白净面皮的小太监,沧寰看他衣袖上绣着的白梅花,便知道是太后宫里的。这太监手里还托着个水晶盘子,里面滚着几颗红惨惨的荔枝。小太监情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竟然多嘴多舌地说什么妃子、皇子的。在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手里的盘子却还端得稳稳的——这便是奴才做久了留下的后遗症。

庄小璃似乎对这样水果厌烦透了,狠狠撇开头去。口中冷冷道,“我要看妃子笑!”

小太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皇上接触,不知他们威仪无边的皇帝如何与最宠爱的庄小公子相处——其实除了宸萱殿几个贴身侍女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听这小少年竟然命令当今皇上,顿时骇得心胆俱裂,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抖得更厉害。

沧寰丝毫不以为忤,心想,以前的太子还让庄小璃坐在背上当马骑呢,还从没觉得丢人过,剥个荔枝又算得了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在桌边坐下将庄小璃放在腿上,伸出手指在果盘里拈出颗荔枝,道,“璃儿看好,我要让它笑了~~~”说着,手指微微用力,啪地一声清响,红壳碎成两半,中间露出白润润的果肉。

庄小璃歪着头看了半天,嘟囔道,“一点都不好看……”刚说完,竟嗷呜一口吞进嘴里。沧寰惊骇莫名,吓得忙甩手扔掉果壳,用手捏开庄小璃嘴巴。赫然看到粉红小舌缠着那颗白色圆球,并未吞下去,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回肚里。

庄小璃将果肉吃下去,果核吐出来,舔了舔嘴角望着沧寰道,“还要看。”

沧寰知他刚才的气已消了大半,不舍得不让他吃,又如法炮制剥了两颗喂给他,剩下的按前几日那苏晗的说法拿去给他煮在他最爱吃的芒果碧梗粥里。

庄小璃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单纯的孩子还不真正懂得相伴终老的真正含义,沧寰又是欣慰又是感伤地想,所以他才会不在乎。这就像小孩子的秘密城堡,当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城堡别人也拥有时那种失落生气,但这种情绪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还不能意识到这座给他温暖给他一切关爱的秘密城堡的真正价值。

沧寰将庄小璃一路抱回宸萱殿时,庄小璃已经睡着了。沧寰把他放回龙床上,仔细掖好被子,并命两个宫女守着,这才放心离去。

那个被庄小璃抓来端荔枝的小太监此时正战战兢兢跟着沧寰往后宫走。小太监以为自己多嘴违了皇帝的禁令一定会被立即处死,但当他看到‘芳菲阁’的红漆门楣时,更加糊涂了。

自从登基后,当年的太子便再也没有踏足后宫一步。但苏昭仪此时见到自己朝思夜想的君王,反而吓得面如死灰。

沧寰望也不望她一眼,冷冷道,“把芳菲阁上下所有太监宫女都给朕抓过来!”

苏昭仪跪伏在地上的身子一抖,连站都站不起来。

凌寒渡向门口立着的几名带刀侍卫使个眼色,当先向里面大踏步去了。出来时,侍卫们押着芳菲阁所有的太监宫女。

沧寰对那跟来的小太监沉声道,“你来认认都有哪些是在太后宫里饶舌的人,认错一个砍掉你一条狗腿!”

苏昭仪哆嗦着伏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四章:群王纷归来

天下五分,云溟、南泽、东织、洛邑、北戎。现以云溟为尊,东织次之。

不知从何时起定下的规矩,天下诸国每五年一次聚首。自远古时期天下分分合合,传承至今,已为五国。五国五年一次聚首的规矩仍在,但聚首的地点已从十五年前变了。十五年前是各国轮流接待,十五年后的今天却只有第一大国云溟有资格做这样的盛事。

下月十五就是五国聚首之期。云溟朝野上下已纷纷忙碌起来。各封地的皇子也陆续回到皇城参加这五年一度的庆典。京城热闹繁华一时无两,各地前来观望的子民皆与有荣焉。

沧寰这几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批阅着礼部递上来的一堆堆采购巨单时还在想,都没有时间跟庄小璃亲热了,也好几日没有摸摸他玉石一样光滑奶浆一样柔软的小身子了,也不知在太后那里有没有吃好,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胖了……

凌寒渡轻咳一声,将自家两眼发绿光的主子从遐想中唤回,禀道,“莲王与岐王到了。”

沧寰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一边,正色道,“宣!”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两名衣饰华贵,相貌与沧寰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走进来。沧寰起身,彼此行了君臣之礼兄弟之仪才落座。

先帝子嗣众多,容德太后当年十四岁进宫十五岁被立为后时,已是当朝第三位皇后,时年先帝已近五十——因此众皇子兄弟之间,年龄差异极大。最大的比当今太后还大,最小的比庄小璃还小。

先帝共有皇子二十,如今现存十七。沧寰排行十三,莲王排行第七,岐王排行第九。均比沧寰大约七八岁。在众多的兄弟中,只有这莲王与沧寰最是相像。

如果细看的话,其实莲王与沧寰在相貌上并不是太像,只是给人感觉很像而已。莲王与沧寰都是帝王之才,拥有睥眤天下的气势与坚毅,这一类人往往是美丽的外貌总比不过漂亮的气势,令人着迷。当年沧寰若不为帝,如今君临天下的合该是这个人。

岐王突然转过头去,对角落里的某人招招手道,“你过来。见了皇上也不行礼,你是哪宫的奴才?”

那‘奴才’连撇都不撇他一眼。

沧寰似乎这时才看见他的存在,夸张地惊讶道,“半面妆?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岐王道,“皇上有所不知,这脏兮兮的小鬼在宫里头乱逛,见了本王与七皇兄跟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七皇兄很生气很生气,就命人抓这小鬼,谁知这小鬼狡猾得很。最后七皇兄亲自上场才将他擒住。”

岐王一口一个小鬼,听得沧寰嘴角抽搐,半面妆直翻白眼。莲王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沧寰知道半面妆简直可以称之为狡猾如狐,从来都是他祸害别人哪有别人去整他的道理?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这个人称‘白面阎罗’的七哥,自己这个七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连自己的亲母当年的惠妃去世时年仅十多岁的少年都不掉一滴眼泪。

京城有人就曾编出这样有趣的歌谣:庄宓怒,天狮裂。阎罗怒,魂飞去。

——正是形容庄大小姐与白面阎罗的可怕之处!

岐王一连用了两个‘很生气’,可见小狐狸真的是惹到白阎罗了,而且惹得不轻。

沧寰心里笑得抽筋,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问道,“半面妆,是这样的么?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还不快过来给七哥赔礼?”

半面妆心底大哭,你不但不替我伸冤竟然还帮着别人说话!

沧寰见他不动,正疑惑,岐王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额,眼神诡异道,“这小鬼被七哥点了穴。”

沧寰立即了然,莲王的独家点穴手法也只有他自己能解。倒似乎一点都不替他担心。太后少女时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就跟现在的半面妆差不多。这样的两人走到一起料也做不出什么好事。前几日听说半面妆往太后宫里跑得勤,也不知与今日莲王发怒有没有关系。

这时外面又奏报云王、葛王、枢王、平王、沧孤生等其余王爷到。沧寰等人起身迎接,看到半面妆要哭出来的样子,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半面妆这才安静下来。

将诸位王爷迎进来,沧寰便派人去请太后。太后来得倒快,只是后面还带着一个小尾巴。屋内众人看到这小小少年的风采,俱是眼前一亮,像发现什么神秘宝藏一般,只有沧寰黑了半边脸。

沧寰不赞成地望自己母亲一眼,神采焕发的太后无辜地眨了眨眼,弄得她的皇帝儿子又是一阵面部抽搐。庄小璃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倒一点不怯生。知道这些人是皇上的亲兄弟,而且大部分儿时在宫里还见过,跪地上大大方方地磕头。

太后在左边落座,沧寰把庄小璃拉起来放在自己右边的座位上。庄小璃看出沧寰见到自己不高兴却不明白为什么不高兴,似乎又觉得这种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便凑到沧寰耳边小声道,“太子哥哥见到我都不高兴。”说完委屈地嘟着嘴。

——这本是沧寰与庄小璃平日里最自然的小动作,但看在各怀心思的诸王眼里,却像是这个恃宠而骄的小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勾引当朝天子。

在座诸人虽在互相寒暄,庄小璃说话声也小,但对于武功个个不凡的贵族王爷们来说,却听得字字清楚。当下已有几人露出鄙夷神色。

葛王笑得不怀好意,嘿然道,“都十多年了,皇上对这小东西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

云王是几人中年龄最大的,或许是觉得葛王的话太粗鄙,狠狠瞪他一眼。葛王不服气地冷哼。

枢王道,“小十四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吧?”沧孤生面色温和道,“还好。”

此时葛王又闲不住了,插嘴道,“再好还不是落水凤凰不如鸡么?”

沧孤生。

沧孤生这个人没有封号没有封地,除了保留有皇姓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皇子或王爷应有的殊荣。沧孤生的生母原为葛王生母乔淑妃的陪嫁丫鬟,随主家姓取名为乔燕缇。后被先皇看上纳入后宫,乔淑妃因得罪当时的容瑗皇后获罪被降为嫔。乔燕缇那时极为得宠便被先帝新立为乔淑妃。于是,这大大得罪了原先的乔淑妃之后的乔嫔,将满腔怨愤悉数算在乔燕缇头上。而这种怨愤也直接继承到了下一代。

——如今葛王一见沧孤生便冷嘲热讽极尽羞辱,正是这个缘由。

沧孤生没有自己的府邸,在宫中也无独立宫苑。当年生母被葛王生母害死之后,自己也被先皇遗忘,后被莲王收留,便一直住在明远宫直到长大。先王去世后,沧孤生自弃身份,离宫远走,流落江湖。如今在江湖上已是鼎鼎有名的一方霸主。

葛王这次的说法似乎招来更多的不满,连一向冷漠如冰的莲王都微微皱眉,眼刀如霜。葛王虽排行老五,却最怕这个七弟,被他这样一扫,瞬间不吱声了。

沧寰似乎对兄弟们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也像庄小璃一样,凑在他耳边小声继续他们的谈话,“太子哥哥是怕善良的小璃儿被大灰狼吃掉。”

庄小璃唬了一跳,小手颤抖着抓住沧寰衣服,脸色苍白道,“大……大灰狼……”

沧寰忙拍着他脑袋安抚,“现在已经被打跑了。”庄小璃这才呼出一口气。

沧寰皱眉道,“不是让你乖乖呆在母后宫里头,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庄小璃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不好意思道,“太子哥哥想哥哥弟弟,我也想看看太子哥哥的哥哥弟弟……”

这句话回答得极妙。

前半句让人了解到当朝天子对在座手足的想念之情,后半句则无意中表示出庄小璃对众人无害的善意。庄小璃性本纯澈,他与自家哥哥姐姐亲厚,便觉别人的也是一般无二。他自然而然地使用哥哥弟弟的称呼,那些所谓太子、皇子,皇帝、王爷的隔阂与屏障似乎有一瞬间被这些勾心斗角的皇族们剔除,露出他们最本真的千丝万缕的血缘羁绊——他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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