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下了车，羊小虎把公文包顶在头顶，撒开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扭过头才看见杨阳站在站台下，刚才慌忙之中羊小虎还以为是等车的人。

“我还怕等错了车站，特意发短信问你坐几路车呢，结果等啊等，你也没回，我就蒙一下，还真蒙对了。”杨阳说着，撑开手里的伞走了过来。

“等了很久吗？我没听见手机响……”羊小虎只觉得心里涌出些内疚。

“没有啊，你每次都差不多这个点儿啊。”杨阳仍旧一副轻松快乐的声调。

迈开脚步在杨阳撑着的伞下往家走，羊小虎突然想起，好像记忆之中的杨阳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时候，总是那么阳光那么富有活力。想到这儿，羊小虎扭头看向杨阳，见对方正低着头小心地挑着脚下水洼浅的地方蹦跳地走着。

“杨阳，人为什么活着啊？”羊小虎突然开口问。

“小虎最近成熟了啊，问的都是如此深奥又不可捉摸的问题。”杨阳终于不再留意脚下，扭过头，狡黠地冲羊小虎眨了眨眼睛。

“我从来都没觉得如此没意思过……”羊小虎实话实说。

“因为活着所以活着。”杨阳说完，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羊小虎听了非常不满意地皱起眉头，这个动作引来杨阳一连串的哈哈大笑。别说还真神奇，虽然并没有得到萦绕在心里的问题的答案，但是羊小虎还是觉得心里的苦闷好像被杨阳都给笑跑了，只感觉身子骨都在一瞬间轻松了起来，这就是杨阳的魔力吧，就连老天爷仿佛也感应到了快乐的讯息，雨居然突然间就停了，好像变魔术一般。

杨阳收起雨伞，用力甩了甩，“小虎，赛跑吧，我先到，我在上面，小虎先到，小虎在下面！”说完，冲小虎狡猾地一笑，没等羊小虎提出任何异议，杨阳就先一步跑了出去，羊小虎只看见，被他踩起来的水花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颗颗钻石闪着晶光飞溅起来。这一分神再跑出去的羊小虎便被落下了很大一段距离，深吸了一口气，羊小虎使劲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虽然一路狂奔，羊小虎都没有扭转起跑导致的劣势，所以等他跑上楼推开门，已经听见了浴室的水声。

等到俩人都洗完澡躺在床上，杨阳却没有实施刚刚赛跑时私自定下的什么上面下面的约定，而是趴起来问羊小虎要听什么故事。羊小虎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说：“小王子。”

杨阳笑了笑，转过身在自己枕头边上翻来翻去，然后把书放在枕头上，认真地仿佛角色扮演一般有声有色地念了起来。

听着身边传来有节奏的恬静的呼吸声，杨阳合上了书，歪过头认真地看着早已经进入梦乡的羊小虎。

“小虎……我真的不想你相亲，不想你结婚，因为那样你的世界里，留给我的空间会越来越少……你会离开我的……”杨阳说着，用手摸了摸羊小虎因为熟睡而泛红的脸颊，“小虎，其实人活着，就是为了战胜自己……”杨阳又用手拨了拨羊小虎额前的碎发，“小虎，我也从来都没觉得如此没意思过……”

第四十四章

战争本身，不论战胜与战败，都会让人类从中汲取宝贵的经验，羊小虎的妈妈也不例外，在屡屡上战场屡屡被杀得片甲不留被拒绝得毫无余地之后，她终于明白，等着她儿子拿起枪弹主动出击无望，所以这次，她就直接跟介绍人说了房子会买，车子也会买，千嘱咐万叮咛让介绍人一定把话带到。

所以这次相亲，羊小虎着实有些意外，他觉得这段日子他见过的女人应该不算少了，这次的这个可以说是唯一不太一样的一个，最起码没有那些女人身上腐朽的铜臭味。意外总是能生出些许好感，即使这个女孩子实际上很一般，一般得让羊小虎都有些担心下次没有介绍人跟着，再约定时他能不能在人潮里面准确地找到她。不过他还是决定跟这个女孩子相处一下看看，因为他对于周而复始的相亲被拒绝的命运已经厌倦了。

接下来的日子，羊小虎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轻松，因为跟这个女孩子相处，只需要周末出去一天就可以了，那么在其他的日子里他可以在下班后直接回家，即便是周末，他也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跟杨阳在一起，他甚至有些后悔，若早知道是这样一个情况，那么当初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就应该直接说买车买房，然后赶紧进入到这个阶段。

好像人一舒心，日子过得就会觉得快。和这个女孩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每周只出去一天，但是这个女孩子那种太过平庸的感觉还是让羊小虎感觉特别强烈，当然这可能和他有意无意地和杨阳相比有直接关系。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几乎没有自己的观点，比如她要去看的电影，都是现在娱乐媒体大篇幅在褒贬的所谓热片；她要去吃饭的地方，也都是很大众化的饭馆快餐；甚至她穿的衣服，也都是街头巷尾女人穿得最多的搭配和款式。其实羊小虎也知道，也许在对方眼里，他也是这样的存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随波逐流的绝大部分人里面的一个，也许如果不认识杨阳，那么羊小虎根本想不到这个，还觉得这样平庸很正常，淹没在人群里，他以前还很不喜欢显眼，可是现在，在跟杨阳相处了这么久之后，他很喜欢听杨阳那些无所谓正误的高谈阔论，他也很喜欢跟着杨阳去寻觅那些鲜有人迹的地方，那些几乎已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好像杨阳买来的那些做西餐的香料一样，把他的生活调成五颜六色。而跟这个女孩子的相处，把羊小虎重新拉回了灰色的一成不变的没滋没味的生活。可是羊小虎又不想放弃，因为如果放弃了，自己就又得投身到永无止境的相亲活动中去……

“我算知道了，人活着就是纠结……”这天刚从厕所洗漱完毕坐在客厅的餐桌前，羊小虎就冲端了三明治过来放在桌上的杨阳说。

“哈哈，大早晨怎么就跟个小老头儿一样呢。”杨阳说了这么一句，就又跑去厨房端了两杯牛奶出来，也坐了下来。

“不在纠结中凑胡活着，就在纠结中死了算了……”羊小虎拿起来一个三明治，张大嘴咬了一口，但还不忘张嘴说话，弄得面包屑从他嘴角散落下来，他也不去理会。

“行了，人搞对象都搞得开开心心的，你怎么搞成了未老先衰了啊。”杨阳赏给羊小虎一个白眼，拿了另外一个三明治放到嘴边，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睛说：“纠结得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什么日子？”羊小虎好像突然有了实在感，终于开始正常说话了。

“你生日啊，你可纠结得真忘我，话说昨天你去搞对象，我可一个人包了你催生的饺子还替你吃了你那顿呢。”杨阳故做不快地说。

“啊，我说我妈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一问我在干啥就马上说算啦，原来是给我搞对象让道呢……”羊小虎恍然大悟。

“哈哈，还好今天是周一啊。”杨阳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羊小虎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明明他先认识的是杨阳，先在一起的也是杨阳，可现在杨阳好像倒成了那个拿不出去说的见不得人的“第三者”，“我今天早回来。”他好像下了决心一般说。

“早回来？亲爱的你想太远了，先看看现在吧，你就要迟到了……”

“啊！！！”羊小虎扭头看了墙上的挂表，噌地站起来，举起跟前的牛奶一饮而进，一个箭步窜出去，抓了沙发上的公事包，就往门口跑。

“你打车吧，别跑那么快啊，刚吃完，真是的……”杨阳的声音被单元门砰的关上的声音截在了里面，他只要无奈地摇摇头，喃喃自语“就这还纠结，不知道纠结是闲着没事的人才能干的奢侈的活儿吗。”说完，杨阳又摇了摇头，不过想起羊小虎说的今天会早回来的话，他突然觉得一阵振奋，风一样把桌上的杯子碟子拿去厨房都刷了放进碗橱，然后打开冰箱认真地清点了一下，甚至扯了张便签纸，认真地写下需要买的东西，就拿了钱包出了家门。

沐浴在早秋金黄色的朝阳下，虽然有阵阵寒风吹过，杨阳还是觉得好不惬意，尤其看着身边急匆匆擦身而过的上班族，还有车站那黑压压的一群焦急地等着公车的人，杨阳居然升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虽然这种优越感来自于他寄生虫般的生活，但是他就是莫名地开心起来，仿佛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跟坐车相比，杨阳更喜欢走路，那样他可以一时兴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丝毫不受堵车路况的干扰而影响心情。不过今天，他是有目的地的，第一站，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宾果士，比起好利来，他更喜欢宾果士的口味。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回应了店员小姐亲切的“欢迎光临”，杨阳把脸几乎贴在了玻璃橱窗上看那一个个精致的蛋糕样品，他的表情一定很虔诚，因为耳边传来了店员小姐的轻笑声。

“这个……”杨阳指了其中一个因为表面撒了很多白巧克力碎屑而显得毛茸茸可爱得不得了的圆形蛋糕问“可以换上面的字吗？”

“可以呀，”店员小姐仍旧亲切地笑着回答“您要写什么？”

“这个。”杨阳从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递给她，“什么时候来取？”

“下午4点以后就可以了。”店员小姐小心地把便签收起来，又开了票给杨阳，收了钱。

杨阳推开宾果士的门，温暖的阳光照得他眯起了眼睛。第二站他去了海光寺的家乐福超市，买了很多进口调料和材料，空空而去满载而归地打车回了住地。

提着大包小包，刚进屋，甚至腰都没有伸一下，水都没有喝一口，杨阳就钻进了厨房，洗了手之后，他开始做各种准备，把该冰的水果洗好放进冰箱，把该腌的牛肉洗净腌起来，这才突然想到想做红酒牛排的他居然忘了买红酒……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杨阳又回去家乐福，买了两瓶红酒回来。再次踏进了家门，杨阳开始大展拳脚，忙活了起来。

没吃午饭的杨阳也不觉得饿，就那样一直忙活到太阳西斜，看了眼表，到取蛋糕的时间了，他擦了擦手，摘了围裙扔在沙发上，就出了家门直奔宾果士。

把小票给了早晨接待他的那个亲切的店员小姐，杨阳迫切地伸着脖子想要看到那个蛋糕的成品，就在这时裤子后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伸手掏了出来。

“喂~”杨阳的声音里满是振奋。

“杨阳”听筒里传来羊小虎的声音，“我妈告诉她我今天生日，她说一起过……”

“啊，是吗？”杨阳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对不起啊……”

“没事啊，我算到了啊，重要的日子那是当然。”

“我早回去……”羊小虎的声音里面底气全无，就好像他面对自己的生活都是那么无力。

“好啊，我等你，生日快乐啊小虎。”

“恩……”

“拜拜。”说完，杨阳挂了手机，重新塞回裤子口袋。

“要蜡烛吗？”店员小姐看他挂了手机才歪过头亲切地笑着问。

“要~什么都要。”杨阳冲她挤出一丝生硬的笑点点头。

店员小姐麻利地从柜台里拿了蜡烛和餐具出来，塞到蛋糕盒子边上，把蛋糕放在柜台上，跟杨阳说了句“谢谢惠顾。”

杨阳拎了蛋糕出来，太阳已经半个身子藏到了西山下面，只剩下些橘红色的微弱的惨败的光，照着灰白色的沥青路面。快要到下班的高峰时段了，马路上的人流车流喧嚣沸腾，杨阳却没有生出早晨的那种优越感，反而有些心烦意乱，就那样顺着马场道，一直走下去，直到看他他熟悉的外院的大门和里面仍旧灰头土脸的教学楼，他才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身边，找了个停放自行车用的铁架子，杨阳把蛋糕小心地放在旁边花池子边上，一跳坐了上去，就那样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外院。

第四十五章

夕阳逐渐只剩下了一点点余韵，坐在路边的杨阳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缩了缩脖子站起身，准备提了身边的蛋糕回家，可就在这时，有个人影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回头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徘徊，在看到他的目光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询问的表情。

杨阳注意到那个男生手里抱着一沓粉色的纸，看样子是在派发什么广告传单之类，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那个男生似乎是察觉到了杨阳的意思，没有再迟疑，下一秒就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走到跟前他先是朝杨阳笑了一下，然后从左手抱着的一沓传单中抽了一张递了过来。杨阳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是用那种很薄的淡粉色纸印刷的，最上面一行是黑色艺术体的四个大字——缘声琴行，下面是一行小字，写着招收新生，有吉他班、小提琴班和钢琴班。原来是琴行招生的广告，不知道这个人是琴行的老师还是做兼职的大学生。如此想着，杨阳抬起头，发现那个男生居然还站在他前面，见他抬头又冲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对他能接受传单的感谢，然后才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杨阳翘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再次低头仔细看那张广告。在中间的位置用楷书字体写了一句这样的广告词：“在喧嚣的城市生活中，你想要寻得片刻的安宁吗，那么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最后在纸的最下面有一个咨询的手机号和一串并不太长的报名的地址——T市河东区音乐学院旁水岸小区23号楼1——101。

杨阳看完，把那张纸折了几折，塞到后屁股口袋里，提起蛋糕往家走。回到家，看到厨房里还摆着的各种材料和半成品，杨阳赶紧把蛋糕放进冰箱，就继续做起饭来：牛排、沙拉、浓汤一样都不少。

羊小虎是差不多九点进的门，一进门就看见杨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杨阳从书中抬起头来，冲羊小虎露出了一贯的灿烂笑容，“回来啦。”

杨阳一如既往的态度让原本就有些忐忑不安的羊小虎的心情又往下沉了一截，他抿了抿嘴，带上背后的门朝杨阳慢慢走过去，在杨阳身边坐了下来，避开那双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那个……对不起啊……”

“嗯？没事啊，你那不是应该的么。”杨阳放下书笑着说。

“……”羊小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杨阳，对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真的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语气也很自然，可是羊小虎就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杨阳一点都不生气吗？若是换了自己，原本都订好了一起过生日却突然被对方爽约的话，一定会很不高兴，也许还会像上次一样直接钻进卧室摔上门。可是杨阳却没有，说实话在进门之前羊小虎就在想杨阳会是什么样子，是跟他发脾气，还是不搭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承认错误的各种准备，但杨阳现在这种平静的反应，反而让羊小虎感觉更加不安，“你……吃过了？”

“对啊，都几点了。”

“……”杨阳说的轻描淡写，但“几点”这个词却戳中了羊小虎心中全部的敏感，他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杨阳到底有没有生气，可是又怕引出反效果……正犹豫着，却听到杨阳说：“小虎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运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