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斜阳+番外——若小非
若小非  发于:201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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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果然出了乱子。

有人在朝堂之上递了折子,举报太子私募兵士,扩充东宫兵力,又派人向燕王罗艺要兵,分明是图谋不轨,欲行逆事。

皇帝看了折子,面上不动声色,只在朝堂上说了一句,“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便下了朝。

众臣面面相觑,此事却再没有人敢提。

这日早朝恰逢谷雨,从前一天夜里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缠缠绵绵的还带着早春的寒气,引得皇帝的旧疾复发,早朝不得已推后一个时辰。

各位大臣闻讯,纷纷退回了朝堂后的一个偏殿休息,位高权重的还有单独的小房间可以小憩。

欧阳明日也因这缠绵的湿气而下肢酸疼,面有倦色,便吩咐了不武进了专属自己的小房间里。

不想前脚进门,后脚却跟进来一个人。

“尉迟将军。”欧阳明日略略点头,打了个招呼。

尉迟敬德面色不善,却勉强抱了个拳,“欧阳先生。”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尉迟敬德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还是开口道,“老夫是个直肠子,不会先生弯弯绕的东西,有话老夫就直说了,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请讲。”

“欧阳先生把齐王派到秦王府上,到底有何居心?”

欧阳明日闻言,忽然一笑,“将军何出此言?齐王贵为皇亲国戚,在下不过一介谋臣,对齐王又何敢言‘派’?再说齐王去秦王府上,畅谈兄弟情谊也罢,另有目的也罢,在下又岂能知晓?”

“嘭!”尉迟敬德猛地一拍桌子,面色更加阴沉。

欧阳明日的眼光不着痕迹的向门外飘了一下,片刻又被尉迟敬德的声音拉了回来。

“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跟你动手,你也不要给我说这些虚的。齐王是不是你派来的我不晓得,但是你们的目的,老夫清楚的很,不过是想给秦王使个美人计,好让秦王乱了心思。”

“美人计?”欧阳明日面带一丝狭促的笑容,看的尉迟敬德竟慢慢红了脸。

尉迟敬德一阵着恼,猛地甩了下头,道,“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反正不管是美人计也好兄弟计也罢,你们不过是想乱了秦王的心神,我告诉你,你们乘早断了这个念想,有我尉迟敬德在,秦王该做的该干的都不会有一丝动摇。”

欧阳明日手上稍微用力,生生转了轮椅方向,面向着门外,似是说与尉迟敬德听,又似是说与别人听,“将军心里也清楚秦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又岂是区区一个美人计能转变的?将军如此猜测,不仅看轻了在下,也看轻了秦王。”

尉迟敬德一时语塞,半晌喃喃道,“我虽是个粗人,也看得出来这些天秦王心烦的很,他虽不说,但是我知道一定是跟齐王有关。齐王一向偏袒太子看不惯秦王,这次太子被弹劾,齐王认定了是秦王做的,跟他发了好几通脾气,秦王重情重义,被自己的兄弟这么看,心里又岂能好受?”

欧阳明日闻言,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开口道:“在下虽不在秦王帐下,但对秦王的了解不可谓不多,秦王如何想如何做,在下从没妄想能够改变。既然将军问了,在下不妨坦白告诉你,这次齐王能放下心结与秦王重修旧好,不仅是在下的意思,也是齐王自己的意思。若非要说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死心罢了。”

“想死心?”尉迟敬德正惊讶间,忽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太子,秦王。”

“太子,秦王。”

“太子,秦王。”

李建成面带笑色,道,“都不必拘礼了,尉迟将军,正巧你在,你且出来,我找你有些事。”

“是。”尉迟敬德微微抬眼看了眼秦王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待李建成与尉迟敬德出了房门,欧阳明日吩咐不武给秦王倒杯茶水。

“什么意思?”秦王忽然开口道,“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欧阳明日一笑,眼底却有些薄凉,“秦王当真不懂在下什么意思么?”

“你、你是说元吉是来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的?”

“不,你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欧阳明日冷声道,“在下只是希望齐王早日认清这个事实罢了。”

秦王的脸色忽然一片煞白,眼中充起了血丝,面目狰狞地向着欧阳明日走了几步,忽然又颓倒在椅子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欧阳明日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秦王难道不明白?齐王对你的情谊你一向看在眼里,但也只不过是你走向王位的过程中必须舍弃掉的一个东西。齐王嘴上虽然凶恶,但是对你始终还存着一丝情谊,若是现在不割舍,将来难保不会成为你利用他来对付太子的一件利器,毕竟太子从来没有对齐王设过防。”

“你……”秦王惊讶的看着欧阳明日良久,终是苦笑一声,“我一直以为先生是个心软的人。”

“连被他如此真心对待的秦王你都不曾心软,在下又有什么立场去为齐王心软?”

弯弯曲曲的回廊一直蔓延到雨幕深处,仿佛没有尽头,李建成走在其间,伸手接了些雨水,沁凉沁凉的,恰好驱散了心中一点倦意。

“春雨润无声啊,今年想必又是个丰年。”

尉迟敬德点了点头,道,“上有明主,下有贤臣,天降福泽啊。”

李建成闻言转身,“尉迟将军,你说我做太子这些年可有什么过失么?”

尉迟敬德低了头,恭敬道,“太子勤勉,臣不敢妄言。”

李建臣笑了笑,“那你说,若是我做了皇帝,会不会是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尉迟敬德神色一凛,连忙答道,“若太子能几十年如一日,日日如当下,必然是个贤主。”

“既然你觉得我也能是个贤主,那为什么你们非要跟随世民反我呢?”

尉迟敬德一惊,抬眼却见李建成脸色如常,甚至还盈着一丝笑意,忙道:“太子多虑了,秦王……”

李建成一抬手止了他的话,转身挥退了下人,这才道,“客套话将军就不必说了,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不过想与将军聊聊,绝无它意。”

“这……”

李建成又道,“那么我换个问法,世民有什么高明的驭人之术,怎么你们个个都这么死忠于他?”

“秦王仁厚,待兵如兄弟,知遇之恩我等自当涌泉相报。”

李建成一愣,忽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

“待兵如兄弟,哈哈哈!”李建成冷了笑色,“他待兵如兄弟,待亲兄弟却连一个兵都不如。”

尉迟敬德一惊,连忙跪下,道:“臣失言,请太子责罚。”

李建成并不理他,又道,“待你们如兄弟,只是因为你们不是他的兄弟,不会占着王位不给。而你们,”李建成弯了眼紧盯着尉迟敬德,神色冰冷,“他待你们当兄弟,你们却教他来害他自己的亲兄弟!”

“太子……”

“我们兄弟三人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至少有你们这些人一半的功劳。”

尉迟敬德看着李建成的那双眼睛,忽然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惧意。

他本不是胆小的人,上过无数次战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人原是无所畏惧的,但是看着这双眼睛,尉迟敬德还是有些胆怯了,因为这双眼睛里所承载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怒火,更是一个王者带着骄傲的挑战。

“回去带话给你的同僚们,凡事要为自己留条后路,逼人太甚到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欧阳明日伸手按着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下肢的酸疼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看来还是要服帖药才行。

正想着,却听门开了,听脚步就知道是李建成。

“太子。”

“身上不舒服?”李建成走过来,伸手替欧阳明日按摩穴位,一边用内力去熨暖,“好些了么?”

“多谢。”欧阳明日轻轻舒展开眉头,吐了口浊气。

“这是什么毛病?父皇是因为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你的腿难道也是……”

“换腿之后是有这样的毛病的,况且现在这双腿几近坏死,到了这种天气有些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李建成闻言不禁皱了眉头,“那以后好了还会这样?”

“放心,”欧阳明日露出一丝笑色,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这样的小毛病,与不能行走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李建成闻言,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一丝心痛,欧阳明日却及时的挑了挑眉,“怎么?今天没有别的事?”

李建成果然露出些倦色,“先生,也许,我在收买人心上,确实不如世民。”

“何出此言?”

“我刚收到线报,下面又有两个人被秦王收买了。准备用我收兵的事再大闹一场。”

欧阳明日也凝了眉,“秦王挖墙角的功夫果然高明!”

太子却露出一丝苦笑,“那也是因为我不得人心。”

欧阳明日皱了眉,严肃道,“太子可还记得在下第一次教学时,你与秦王论道,后来在下说了什么?”

“百姓是水,君王是舟,舟之所为只为自身能够乘帆远航,只要水不覆舟,舟并不在意水能怎样。”

欧阳明日颔首,“不错,你以君子之行治天下原是对的,只是现在天下初定,王位未稳,有些事并不决定于你的手段,而是重在结果,秦王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比你狠,比你有手段,所以他能笼络或者说是能够‘利用’更多的人,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们性格如此。”

李建成听了,渐渐舒展了眉头,轻轻叹息一声,道,“先生,建成幸好有你。先生是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吧?”

闻言,欧阳明日神色微微一僵,看着李建成,眼神复杂。

这雨一直缠绵了一上午,终是没有停,皇帝终于还是没有能来早朝,后来太子主持了政事,朝臣这才散去。

刚下朝,欧阳明日便被皇帝请进了寝宫。

为皇帝诊了脉,确认只是旧伤加上一点风寒,欧阳明日这才开口道,“陛下不必担心,且静心休养几天,这病很快就能痊愈。”

皇帝蜡黄着脸色躺在床上,有些撑不开眼,却还是开口道,“听说秦王收买了太子的人还要造太子的谣?”

欧阳明日低了头,道,“是的。”

皇帝一时怒起,猛烈地咳了两声,便又气喘吁吁,“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太子的意思是以静制动,既然秦王使了这样的手段,正好乘此机会多抓几个内鬼出来。只是希望陛下心中有数,知道太子并非恶意。”

皇帝摇了摇手,“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朕了解建成,也相信建成。”

阖眼休息了片刻,皇帝又道,“欧阳先生,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建成的事你要多费心,不能总是让建成处于被动的局面。”

欧阳明日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想多做解释,只道,“这好比是一局棋,有些人喜欢直接冲锋陷阵,直取敌首,而在下喜欢步步为营,不战而屈人之兵。”

皇帝闻言,微微睁开了双眼,看着欧阳明日,那神色似是失望,似是惋惜,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欧阳明日退下了。

第二十八章

皇帝这一病,竟然缠绵病榻数日,此后不久夏至,皇帝便携了一众的皇子嫔妃去了仁智宫避暑,调养生息,只剩太子留守京中处理政事。

未过几天太平日子,果然有人检举太子私赠甲胄,行谋反之事。

皇帝拿了折子看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终是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李元吉拿了折子,看了几眼,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又是你!”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竟然一语不发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元吉气的冒火,一把上去抓住李世民的衣领,“是你,一定是你!”

李世民看着他,半晌,撇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我。”

李元吉脸上青筋暴起,眼色十分狰狞,“你这个混蛋!”

李世民挥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不过迟早的事罢了。”

李元吉听了,脸色渐渐发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难道我们像小时候一样相亲相爱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李世民闻言,苦笑一声,“早已回不去了啊,元吉。”

李元吉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一点笑意,转身要走。

看着他的身影,李世民忽然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心痛,想起那日欧阳明日所说“不过是想要死心罢了”,只是真到了要死心的地步,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

“元吉,”李世民忽然疾走两步,双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热切和渴望,“元吉,你留下来,跟着我,好不好?大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站在一起玩在一起,好不好?”

李元吉脸色惨白,眼神凄凉,“我有三个兄弟,之前元霸死了,今天又死了一个,如今,我只剩下大哥了。”

李世民猛地一震,刚才还火热的心仿佛被扔进冰天雪地里,僵作一团。

推开李世民,李元吉才走几步,忽听身后李世民大吼,道“迟早有一天我要你求我,求我让你留在我身边。”

李元吉转首,看他双目赤红,身体不可抑制的抖个不停,冷笑一声,“就算我死,也不会求你。”

说罢径自出了门,骑上马,狂奔出了行宫。

听风阁里,欧阳明日看了太子带来的密信,抬眼看向李建成,“秦王操之过急了。”

李建成弯腰打量着放在窗台上的醉牡丹,一派镇定,“是啊,大概是元吉的缘故。”

“不过也好,”李建成笑着起身,“早来早知道,这些人既然选择了世民,早打发了也好。过些天我得动身去仁智宫一趟,世民既然花了心思,我也不好不陪着演一场戏。”

欧阳明日皱眉沉思道,“这次皇上怕是动了真怒,若是能借此机会拿了秦王的兵权再好不过。”

李建成摇头,“只怕难,世民一向小心,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选好了替罪羊,万不可能查到他身上去。”

欧阳明日颔首,“所以,大概要借场东风了。”

李建成忽而一笑,道,“我只是想,既然他对我帐下的人这么有兴趣,我不妨再大方一点。”

正说话间,忽然听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建成皱了眉,正要出手,忽然从醉牡丹的花盆后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李建成和欧阳明日对视一眼,顿时失笑。

李建成走到窗口探出身子,却见那孩子踮着脚,手指头在花盆里抠啊抠的,感觉到头上一片阴影,不禁抬了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李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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