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回过神，却见床上的人又要沉睡过去，只是一只手却挣扎着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好疼啊，先生。”

像是孩子似的赌气的口吻，说完，终于又沉沉睡去。

欧阳明日不禁弯起了唇角，望着这张憔悴的脸，不如往日那样盈满神采，不如往日那样温柔多情，却意外的让人安心。

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方式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来打动他，狡猾的可怕，体贴的可怕！

这一夜，欧阳明日彻夜未眠，李建成则一直睡的不安稳，但好歹伤势没有恶化，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烧已全退了，只是人还虚弱的很。

一醒过来，却不顾身上的伤，立刻招来魏征，问道，“我受伤的事，都有谁知道？”

“城头上的将士还有几位心腹大将，臣已吩咐下去，不得将太子的伤势泄露出去。”

李建成点头，“好，做的不错。但是现在，你派人悄悄将我受伤的消息放出去，就说我重伤昏迷，人事不省。”

“这……”沉吟片刻，魏征点头道，“是，臣这就去办。”

李建成吩咐完，便又倒下去，却见魏征并不离开，不觉问道，“还有事？”

魏征一撩衣摆，双膝跪地，拜了一拜道，“臣深知太子仁厚，体恤将士，但太子昨日所作所为实在太过鲁莽，太子乃我大唐储君，国之未来，倘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有十个四方城也不能赎罪，更何况一小小妇人！臣知道上官女侠乃是欧阳先生的红颜知己，但欧阳先生今日既在我大唐为官便是我大唐臣子，凡事都该以我大唐的天下为重，为了太子，为了大唐，还请先生将儿女私情放在一旁，莫再让太子做傻事，既然食君之禄还望忠君之事。”

这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义正词严，俨然是在斥责二人了，李建成倒是笑了，“你敢教训本太子？”

魏征深深拜倒在地，“臣不敢，但臣更不敢让太子涉险，让大唐涉险。”

李建成挥了挥手，叹气道，“好个魏征，我算是怕了你了，本太子保证，以后再也不鲁莽行事了，你满意了？”

魏征却直起腰来，双目炯炯地盯着欧阳明日。

李建成敛起笑色，道：“魏征，莫要得寸进尺，先生的事不用你来插嘴。”

欧阳明日却止了他的话，向着魏征道，“魏先生说的是，未能阻拦太子是在下的失职，明日愿领罚。”

魏征见他肯服软，心里不禁对他升起一丝好感，原以为他会恃宠而骄，却不想是个谦谦君子，便淡了追究的心思。

“既然先生肯认错，臣只望先生以后都将太子放在第一位便是了。”

李建成闻言，满眼笑意的看向欧阳明日，像是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欧阳明日只当没看见，淡淡一笑，道，“在下定当谨记，凡事以大唐天下为重。”

李建成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挥退了魏征，李建成忍不住开口道，“魏征是个耿直之人，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有魏征这样的直臣，是太子的幸事。”说罢，欧阳明日沉默了一下，又道，“昨日，太子确实不该涉险。”

“难道你舍得上官燕？”

欧阳明日沉默，半晌，道：“至少，你不该以身涉险。”

李建成不禁有一丝挫败感，泄气道，“无双无影是父皇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只负责我的安全，没有父皇的命令，便是我也轻易调动不得的，我若不亲自下城，还有谁能有他们那般的功夫，没有他们又怎么救得了上官燕？”

欧阳明日不语，李建成又道，“先生不必自责，今日我放了重伤的消息出去，夜里刘黑闼必然前来偷袭，先生只要为我报这两箭之仇，便不算欠我了。”

夜里，果然如李建成所料，有刘黑闼大军夜袭城门，却被欧阳明日早早安排下的部署打的落花流水，虽然未见刘黑闼，却俘了刘黑闼两员大将也算是报了两箭之仇。

刘军自这一夜过后，日渐暴躁，军中士气大减，兼之粮草将尽，军心多不稳。李建成却大肆释放俘虏，瓦解刘方军心，待十二月下旬，刘黑闼大军已多有逃兵，唐军主动发起进攻，竟逼得刘黑闼弃卒先逃，唐军乘胜追击，终于在正月初尽灭刘黑闼，太子一党在朝中士气大振。

“真有此事？”年纪渐大的皇帝听着暗卫的报告不禁皱起了眉头，“太子竟然为了救上官燕，孤身涉险？”

“是，听说那上官燕正是欧阳明日的心上人。”

“这么说来建成是为了他？”皇帝摸着胡须，眼神渐渐冷厉起来。

挥退暗卫，皇帝转身叫来另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侍卫便匆匆退下了。

“欧阳明日啊欧阳明日，朕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太子败了刘黑闼，回到朝中，不免又是一番封赏庆功，欧阳明日前有败窦建德王世充之功，这次又有败刘黑闼之赏，更有皇帝的青眼相加，在朝中可算是一步登天，位及重臣。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封赏中鬼见愁与女神龙也因胆识过人被赐封“忠义双侠”，皇上御赐鸳鸯佩以奖赏夫妻同心，侠义无双，不久后得知女神龙怀有身孕，更是对尚未出生的孩子也进行了封赏。一时之间，司马长风和女神龙这对侠义夫妻的故事传遍京师，被引为夫妻中的楷模，更有好事者打听了江湖上的往事，将二人的爱情故事演绎的天花乱坠。

欧阳明日听着坊间各式各样传奇般的故事，轻笑一声，“女神龙和鬼见愁本是淡泊名利之人，却因此事在大唐得了个忠义的名号，实在是讽刺至极。”

“既然淡泊名利，这些虚名是诚心也好，是讽刺也罢，对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促成了他们，我才有机会独占你啊！李建成推着小车，悄悄扬起一抹笑容。

想起上书父皇为女神龙打造这些虚名时父皇的不解，李建成心中也有些诧异，自己的举动颇有些幼稚，但是却忍不住，不是想让天下都知道女神龙，而是想让他明白，她上官燕是鬼见愁的妻，他们是一对被天下人都知道的佳偶，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欧阳明日轻轻绕着手上的金线，却也笑了。

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也曾笑过他的幼稚，但是事已至此，却发现自己轻松了许多：上官燕和鬼见愁，不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天下人的认知里，都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终于还是死心了！

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欧阳明日懒懒道：“今夜必有满月繁星，不知太子可有空，来在下府中赏月？”

第二十五章

庭院中有微风少许，静静地拂过窗台上的那盆醉牡丹，带来一丝隐约的香味。

李建成站在窗台边上深深地嗅了一口气，“还是花苞就如此艳丽清香，不知到开花时节又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欧阳明日拿着小酒壶，斟了一小杯，仔细地浇在根茎旁，道：“醉牡丹之所以被称为醉牡丹，就是因为状似牡丹香气袭人，若将牡丹比作美人，这醉牡丹就是酣醉的香美人，既端庄又妖娆。”

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欧阳明日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李建成低头，仔细打量着那绿枝繁叶间一粒枣核似的小花苞，“这花，今年会开吧？”

“自然。”

李建成奇道，“既然会开花，为什么你却说它结果还要几年？寻常的花难道不是会开花就会结果么？”

欧阳明日摇头，“这并不是寻常的花，此花跟人一样，人分阴阳，这花也分雌雄。”

“哦？”

“此花雌株开花，若遇雄花，有了花粉便会结果，只是雌雄不同体，且状貌不同，即使是在西域，也极少有人认识它雄花的模样。”

“那若是想治愈你的腿，岂不是还要再寻雄花？”

欧阳明日点头，“不过这药酒中的药性还未完全渗透进花叶中去，待到明年或后年再派人去寻也不迟。”

李建成颔首，“那雄花又长得什么模样？到时我派人帮你去寻。”

“此花雌株似牡丹，雄花却有点像桂花，花小且多，只是隐在绿叶下，又没有香气，不留意未必能看的出来。”

“果然神奇，没想到同一种花，外貌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欧阳明日淡淡一笑，“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人比之花，不是差别更大么？”

李建成收敛了笑色，认真道：“如今天下已定，有些事，再也掩不住了。”

欧阳明日坐在窗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叹息道，“如今角宿清明，然昴星色黯，天下虽然太平，但忧患实多。”（星象神马的不懂，瞎诌的，见谅）

李建成摇头，“也许储君未定便是这忧患也不无可能。先生，我已经下令招揽勇士入我麾下，虽不能与世民的千万将士相比，但手握奇兵总好过坐以待毙。”

欧阳明日颔首，“秦王善于用兵，军功卓着，胜在兵力强盛，若是能削了他的兵权，天下可定矣。”

李建成泛起一丝笑意，“先生所想正是建成所思，如今我忙于政事还要招揽勇士，收回秦王的兵权还请先生多费心。”

欧阳明日闻言，忽然一笑，“信得过在下？”

李建成看着他微挑的眼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不觉欣喜又心痒，“便是把命交到先生的手里又何妨？”

欧阳明日挑起眉角，眼神中有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么在下，便问太子借一人，不知太子肯不肯？”

“你是说……”李建成见欧阳明日点头，心中明了，“若是他，不是我不肯，只怕他不愿。”

欧阳明日莞尔，“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李建成略思考了片刻，点头道，“若是他们能和好，不论我与世民谁胜谁败，倒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欧阳明日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不怕他倒戈？”

李建成摇头，“他不会，他虽然有时顽劣骄横，但却单纯的很，我相信他就像我信任先生一样，他幼时与世民交好，后来因我的缘故断了他俩之间的情分，一直让我不安，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不是旁人所能插手的，若是先生能借此机会帮他俩和好，就算将来我败了，至少世民会看在昔日的情面放他一马。”

欧阳明日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此时的李建成没有帝王的雄心没有王者的计谋，唯一有的是一个兄长对幺弟的关怀，这样的李建成虽然少了霸气，却多了一份柔情，让欧阳明日的心不禁软了。

“太子宅心仁厚，将来必成大事。”

李建成一笑，“世民是一个好对手，我从来不敢小觑，虽然现在有先生的鼎力相助，但能不能赢我却没有十分的把握。”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万一，”李建成认真地盯着欧阳明日道，“万一将来我功败垂成，先生不知有何打算？”

“太子有何建议？”

“先生才智无双，我想即使先生现在在我身边，但世民也是个识才惜才之人，若是先生愿意，将来定不会亏待先生。”

欧阳明日忽然冷了笑色，“所以太子的建议是让我投靠秦王？”

李建成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确定了那里面真真实实存在着怒气和不屑，忽然间笑了，他伸手抓住欧阳明日的手，道，“当然不是，我若败了，先生就回四方城去吧，虽然那时我可能早已经身首异处，不过我向来不是个大方的人，先生若是投靠了世民，只怕我就算死了也会气得从墓里爬出来的。”

欧阳明日看着他明明一脸的认真，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孩子气，不禁柔和了脸色，伸手抚上他的脸道，“那么，太子就努力吧，若是成功，就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李建成一惊，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待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又是一喜，“先生……”

看着他微仰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笑意，那淡色的唇仿佛是极致的诱惑，李建成并不是个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却是第一次如此心痒难耐，仿佛有火一路从心里烧到喉咙，焦灼着他的神经。

缓缓地低下头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没有拒绝亦没有迎合，欧阳明日就那么静静地微仰着头，半晌，缓缓垂下了眼睫。

李建成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唇，不激烈亦不温柔，只是这片刻的亲近仿佛抵过过往所有的欢愉，让他的心里无限满足。

月色下，尚未开放的醉牡丹迎着微风珍惜地洒落一丝淡淡的幽香，拥着两人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次日，欧阳明日的听风别苑里。

“什么？你让我主动向秦王示好？”李元吉瞪圆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欧阳明日。

“有何不可？”

“我办不到。”李元吉一甩袖子，“是他先对不起大哥的，我凭什么要向他低头？”

欧阳明日随意地绞着手上的金线道，“凭你是秦王在乎的人。”

李元吉脸上一热，片刻便又满眼的悲伤，“你以为我能改变他么？你太小瞧他了，他的野心没有人可以改变。”

“但若是有人能令他动摇，这个人一定是你。”

李元吉苦涩地笑了一下，“有用么？他即使动摇了，也有他身边的一群谋士立刻让他重新坚定他的野心。”

欧阳明日轻轻叹息一声，“就算不是为了他与你大哥的王位之争，难道你就不想为了你们之间的情谊努力一次么？”

李元吉黯淡了眼神，喃喃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过？只是……只是什么东西在他的眼中也比不过这天下江山罢了。”

欧阳明日沉默，世间的事，往往总是这么让人无奈。

李元吉抬头笑了一下道，“罢了，我便再努力一次吧，就当我还了上次答应先生的事。”

欧阳明日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柔色，“这次，就先忘了这江山这王位，忘了他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权当回到旧时你们兄友弟恭的时候，就算没有将来，至少现在还有一段可以值得回忆的时光。”

李元吉点点头，忽然问道，“先生，你有兄弟姐妹么？”

欧阳明日一怔，黯然道，“有个妹妹，只是她已经故去了。”

“她能有你这样的大哥一定很幸福。”

欧阳明日恍然间露出一丝苦笑，“大概吧。”

待李元吉走后，欧阳明日唤来不武，道，“替我把罗如德罗将军请来。”

不武低头道，“是。”

只是转身踌躇了片刻，却没有走。

“还有事？”

不武脸涨得通红，犹豫片刻忽然跪倒在地，“请恕小的斗胆，请爷听小的一句，莫要与太子走的太近。”

“哦？”欧阳明日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笔，道，“昨晚，你都看见了？”

不武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小的知道不该管爷的私事，只是，只是……”

“但说无妨。”

“且不说爷和太子同为男儿，单就现在太子和爷的处境，就、就十分……”

“什么处境？你倒是说与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