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斜阳+番外——若小非
若小非  发于:201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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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猛然翻身,一只手撑了上半身,一只手却将欧阳明日的手攥得死紧,“什么意思?”

欧阳明日瞥开了眼,面无表情道,“还有一事,请太子回去转告大唐皇帝,今日四方城灭城之耻,杀欧阳明日双亲之仇,将来在下必然一一讨还。”

李建成一怔,却并不惊讶:若没有父皇的意思,魏征不敢瞒着自己偷他的信物,若没有父皇的默许,李世民也不会轻易去攻打四方城。

只是,父皇为什么会这么做,李建成猜不透也不想猜,但既然被欧阳明日识破了,只怕这大唐再也留不住他了。

“你要去哪?”

欧阳明日微微露出些笑意,只是这笑意透着丝寒气,“敌之仇视为友,”转首再看向李建成,眼神中多了一份决然,“所以,将来你我若有敌对之时,还望太子无须顾虑。”

李建成悚然一惊,猛地坐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欧阳明日却阖了眼,再不答话。

李建成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心中惊怒交加,甚至带了一丝含着心痛的惶恐,明知自己锁不住他,却也忍不住有了将他关起来的念头,“如今突厥虽然时时侵扰边境,民风彪悍,但是若与大唐比起来,前隋朝政荒废之时尚且不能踏足中原,此时更不可能与大唐抗衡,你若是想投奔突厥,还是乘早死了这份心吧。”

欧阳明日冷笑一声,微微张开眼看着李建成,虽然是盛怒之下,隐隐还是能看出些慌乱,欧阳明日不禁叹了口气,“太子,你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能给你的在下也都给了,只是造化弄人,今非昔比,还望太子不要强求。”

李建成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有无数阻拦他的话,只是张了张口却一句也没能说出来,半晌,俯下身子,埋首在他的枕边,叹息似地道,“还会回来么?”

欧阳明日听他话语中的浓浓不舍,心中一阵酸疼,想起幼时师傅为自己卜卦时说命途多舛,情缘坎坷,时至今日方才明白坎坷二字之辛酸,世间常问情为何物,于他,除了求而不得便是得而不可求,实在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转眼却笑了笑,贴着李建成的耳边轻声道,“我明白太子对我的心意,难道太子就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李建成闻言笑了一笑,嘴里却一阵阵地发苦,“就算我做了皇帝也不回来?”

“只怕那时大唐再也没有在下的容身之处。”欧阳明日两眼望着窗外,窗外阳光明媚,微风过处带来一丝淡淡的香气。

“醉牡丹开了。”

今日的太子府四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下人们匆匆来去,却没有一点声音,因而显得书房中传来的怒斥声更加惊心。

“魏征,你好大的胆子。”李建成面如寒霜,嘴角却噙了一丝笑意,故而显得愈发阴沉。

魏征却无所畏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臣对太子绝无二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着想,太子若不满臣之所为,臣听凭太子处置。”

李建成紧了紧拳头,冷笑道,“为了我着想?哼,你倒是说与我听听,让欧阳明日与我翻脸,让他这样的人才与大唐对立,倒怎么是为我着想了?”

魏征深深地俯下身子拜了一拜,又道,“臣之所以敢这么做,秦王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去攻打一个无足轻重的边方小城,太子不会看不出来究竟是谁的意思吧?”

李建成的眼瞳骤然一缩,“父皇。”

“不错,这一切都是陛下授意,”魏征道,“不过陛下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

“哗”地一声,桌上的东西猛然被扫到地上,李建成的眼中有着无法掩藏的暴戾和痛苦,“为我好为我好,这么说到了今天这一步,倒都是我的错了?”

魏征一惊,又俯身拜了拜,“陛下原先给秦王传的乃是口谕,无凭无证。陛下这么做,原先不过是想激化欧阳先生与秦王的矛盾,好叫先生不再以兄弟之情束缚太子。如今秦王势大,且手握重兵,太子若再不早做打算,只怕将来天下谁手难以预测,只是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了,被欧阳先生知道,如今,欧阳先生心中怨恨秦王与陛下,但是臣相信,凭欧阳先生与太子的情谊,对太子倒未必会痛下杀手,所以,即使现在情况与当初所料有所出入,对太子也无害处。”

李建成闻言,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与我的情谊?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魏征从容道,“不仅臣看出来了,就连陛下也早就有所察觉,否则,太子以为陛下此举,仅仅是为了对付秦王么?陛下也是不想太子误入歧途,将来除了秦王,对付没有任何靠山的欧阳先生,陛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罢了。”

李建成一惊,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寒,这寒意从心房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在这还带着暑气的季节里也依然冒着森森寒意。

“先是建成,再是先生,然后呢?然后是元吉?……好!好!!我的身边就是要一个人都没有了,才能坐上这天下之位,才能当得起这寡人之称,是么?”

魏征仰头直视着李建成似怒似悲的双眸,“自古君王皆寂寞,太子仁厚是好事,但断不能妇人之仁。当初陛下起兵太原,杀伐果断,才有了今日的大唐。这乱世,原本就是谁的手沾的血多,谁就是王者。太子顾念与秦王的手足之情,又怎能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太子想与先生相知相惜,又怎能不顾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太子既然走了这帝王之道,就只能向着王位前行,至于路上的风景或是障碍,还请太子,忍痛割爱。”

说罢,魏征一俯不起,抢地有声,只磕的李建成心烦意乱,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李建成怒吼一声,“滚!”

魏征不理,只一味磕头,边磕边道,“请太子忍痛割爱。”直到额上出了血痕,仍未停下。

李建成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眼充满了血丝,眼神中说不清是疲倦还是厌恶,“你下去吧,你的话,我会仔细想一想。”

魏征这才起身,“太子明察。”

出了太子府,魏征接过下人的丝绢,拭了拭额上的血迹,转身吩咐道,“去听风别苑。”

听风别苑内一切如常,只是书房里却闻见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孩童啼哭声。

欧阳明日抱了那孩子在怀里,轻柔地揉按着他的小肚子,缓缓输进一股内力,热热地掌力摩挲地孩子舒服了,哭声才渐渐歇了。

堂下跪着不武,欧阳明日却瞧也不瞧,直到孩子睡熟了,这才抬眼道,“起来吧。”

不武闻言却僵直了身子,“不武有罪,不武该死,还请爷责罚。”

欧阳明日轻叹一声,“你也好,魏征也好,不过都是棋子,即便杀了你们,也无补于事,只是你帮着外人偷盗信物,今后我却是再也留不下你了。明日我便会离开大唐,你便带着孩子留在这里吧。”

不武红了一双虎目,还欲再说,却被欧阳明日止了声,“带着孩子下去吧。”

未几,不武又报来魏征求见的消息,欧阳明日冷笑一声,“带他进来。”

魏征跟着不武,绕进了后院,穿过那一畦药草来到明日的门前。

进了门,却见欧阳明日正拿了一卷书,低着头似是看书似是沉思,明明什么也没有做,甚至那坐姿也是带着一种慵懒的闲适,却有一种风华绝代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彩。如此人物,若不是卷在这宫廷斗争之中,该是如何风流卓绝,魏征心中叹息亦含惋惜。

“久闻魏大人胆识过人,不畏强权,今日还敢踏入我欧阳府,果真胆色非凡。”

只那么一抬眼,魏征就被那气势怔住,回过神来,魏征双膝及地,道:“我魏征欠欧阳先生的日后先生只管来取,只是现在太子孤立无援,又因先生之事与陛下心生嫌隙,还请先生怜太子对先生痴心一片,莫要与太子为难。”

欧阳明日忽然冷笑一声,“魏大人若真对太子忠心,今日又有何脸面来见我?”

魏征脸上毫无愧色,“魏征从来只敬贤臣不效愚忠,我的所作所为太子看在眼中,是否为太子好,太子心中有数。”

欧阳明日暗暗收紧了手中的金线,道,“既然魏大人自觉所做没有错,今日又所为何来?”

魏征道,“先生对太子情谊,魏征看在眼里,今日害先生国破家亡,乃是我魏征一人所做,还请先生不要怨怼太子。虽然我对先生怀有愧疚之情,但魏征不后悔,与其将来让太子因妇人之仁败于秦王,或是因流连男色之传败于流言,不如今日由魏征来断绝太子与先生的情谊。”

欧阳明日怒而出手,金线以破空之势猛然袭向魏征,魏征耳听着金线穿透皮肉的声音,却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欧阳明日看着他血流如注的左肩,又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抽回了金线,这一收竟痛的魏征闷哼了一声。

欧阳明日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看着魏征一脸惨白还咬牙苦撑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升起欣赏之意。

“魏大人,你我虽然未有深交,但在下一直敬先生忠胆直言,是个明白人,今日你却自贬身价,让明日不耻。”

魏征一抬头,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欧阳明日擦净了金线上的血丝,一圈一圈慢慢地绕着,道,“人与人之间最珍贵莫如心之相交,魏大人却因性别看轻情谊,流于表象,是为无情;以为真正的王者会因流言失信于天下,看轻太子是为无知;因一己判断祸及一城之百姓,是为无仁;事于太子却不听命于太子,枉费太子之计划是为无法,如此无情、无知、无仁、无法之人,魏大人以为自己凭什么能助太子夺天下?”

魏征一怔,又听他道,“今日留大人一条性命,望大人仔细反思,能做一个真正的贤臣,而不是纠结在我与太子的儿女私情上,听凭一己之判断而误了大事,将来家父之仇再寻时机向大人讨还,今日就请回吧。”

魏征心中惴惴,听他言语之中,竟是太子早做了安排,而自己这一次怕是扰乱了太子的计划。

怔怔地走到门口,魏征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道,“在下绝没有看轻先生的意思,若太子不是太子,魏征一定会祝福先生,但是现在多事之秋太子正是危机之时,在下只是不希望秦王有任何中伤太子的理由罢了。”

欧阳明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放心吧。”

暮色渐渐染透了窗纸,沁到房间里来,沉沉地让人发闷,就如同此刻李建成的内心。

年少时就跟着父亲征战四方,不是不知道这王位下有多少鲜血白骨,只是那时江山残破、民不聊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初做了太子,虽有坐天下必然有牺牲的觉悟,但若是这天下要用一生的孤独来相伴,那这王位坐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恍然间就想起小的时候,四个兄弟无拘无束,夏天光着膀子下河摸鱼,冬天飞奔尖叫着相互打雪仗塞雪团,那个时候母亲还在,父亲还不是皇帝,真正的父严母慈,兄友弟恭,一家和乐融融。

还记得母亲时常感慨,这样的一生实在是找不出任何缺憾了,就算一觉睡去不再醒来,嘴角也必定是挂着笑容的。

那时的父亲虽然严厉,但是仍然对他们疼爱有加,只是现在,不知是失去了母亲的缘故,还是做了皇帝的缘故,父亲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让人心寒,对世民赶尽杀绝的态度仿佛是对待当初的叛党流寇,丝毫看不出父子亲情。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这样的生活,难道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么?

自己一直雄心勃勃的要做一个好皇帝,那是因为有母亲的教诲,父亲的期盼,还有保护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渴望,如果只剩下一个人了,失去这些支撑他的目标,这天下做的再稳,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山万里,能陪伴他的却只有孤单,这种生活想着就让人森然起寒。

李建成倏然起身,猛地推开窗子,看着天边染血的残云,心中莫名一股凄凉,转身,终于下了决定。

只要活着,即使身在他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一早,李建成就进了宫,直挺挺地跪在皇帝的寝宫外。

皇帝接了密探送来的折子,惊怒交加,“欧阳明日他这是要去投奔突厥么?”

李建成俯在地上,“请父皇开恩,让他走吧。”

“糊涂!!”皇帝一甩袖子,“来人,欧阳明日心怀不轨,窃我大唐军机要密,派人去将他给我捉拿回来,若是胆敢反抗,就地正法。”

第三十章

长安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有个小镇叫做浣花镇,镇外有条小溪,叫做浣花溪。据说曾有仙女在小溪里濯面,使得小溪沾染了仙气,溪水清澈甘甜,因而得名。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天边大片的残阳投射在水里反射出粼粼波光,镇子外的大路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前面是一队身着铠甲手执长弓的士兵。

“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叛俘欧阳明日,车上的人速速下车,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欧阳明日坐在马车里轻声一笑,便低头慢慢绕着手上的金线。

说话那人见车里没有动静,不禁一阵狐疑,刚才追上的时候就没有看见驾车的马夫,难道竟是一辆空车不成?

正疑惑间,忽听身边的副官道:“放箭!”

想阻止已来不及,箭羽如织,密密而行,全都朝着马车飞去。

这人心中一急,却见马车的车帘被一截金线扯断,随之便被金线操控着旋转起来,堪堪把如雨的箭支都卷了进去。

此时,方才看见车中人。

只见欧阳明日神态闲散地的靠坐在马车上,两只手指挥着金线,唇角却挂着笑意,丝毫不将眼前的威胁看在眼中。

开始说话那人喝止了手下,对副官道,“此人江湖上人称赛华佗,武功深不可测,小小箭支绝对近不了身。”

没想到那副官也不是等闲之辈,冷笑道,“再厉害可惜也只是个瘸子,如今被困在这小小车厢之内,我还不信他长了翅膀了,来人,给我放火镞。”

皇宫里,李建成已经跪了整整一天,此刻日色西沉,直打在他的侧脸,剪出的光影投在地上恰好触及那一片明黄。

皇帝叹了口气,道,“建成,你太让朕失望了。”

说罢转身要走,却忽然听建成在背后低声道,“父皇这个样子,就不怕娘亲失望么?”

皇帝猛然转身,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你、你居然为了个欧阳明日来质问朕?!”

李建成苦涩地笑了笑,“爹,我不是在质问您,而想提醒您,当初没有这天下的时候,我们一家也曾如寻常人家一样幸福和乐。”

皇帝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样,颓然倒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再开口仿佛又老了几岁,“建成,你跟我进来。”

李建成站了起来,却因跪的太久,血行不畅,晃了两晃。

身旁的小太监忙过来搀着,李建成却转头朝落日西沉的地方看了看:此刻,他应该已经脱险了吧。

欧阳明日冷眼看着那带火的箭支朝着马车激射而来,本想再出金线,忽然看见立在车前的两匹骏马,想起许久之前自己也曾在马背上肆意驰骋过,那时的风景美的让人心折,至今想起,仍是怀念不已。

微微勾出一丝笑意,欧阳明日双手一拍,身子骤然飞起,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朝着那副官一笑,道,“当初我来,大唐皇帝奉我为上宾,尚且不曾有这样的待遇,今日我要走了,却派将军严阵以待,夹道欢送,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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