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八九——木已成灰
木已成灰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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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会,沈沛听到后面有些纷乱。回头观望,沈沛见几名兵士拦住了一个人,又看不太清晰。他便俯身问了跟在一边的随从,到底发生何事。

“回大人,好像有人想见大人,被手下们拦阻了。”

“这般吵闹,必有原因。你让他们带人上来就是,何必拦阻。”

“是是,小人这就去通禀,大人稍等片刻。”说罢,那人小跑着过去了,跟着又说了些什么。待那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沈沛已经下了马。

来人是位老者,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那人见了沈沛,突然跪下磕了一个头,口中喊道:“小主子,小的终于找到您了!”

沈沛见状,急忙伸手搀扶。“陈伯,怎么是你?现在说话不方便,你去我的住处稍候片刻。等我忙完,再去见你。”

被唤作陈伯的老者起身点点头。沈沛吩咐了一旁的人将陈伯带回自己的住处,才又登鞍上马。等沈沛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经渐晚。

“白天带来的老者还在府上吗?”沈沛脱身刚刚回到家,便问了家中仆从。

“回老爷,他在堂屋候着呢。”回了话,那人又将沈沛带到了厅堂。

沈沛初来,对这府中并不熟悉,遂问道:“请问,书房在哪?”

“回老爷,就在二进院西边。”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沛急急进了堂屋。那老者见了沈沛,又欲跪,沈沛见状急忙扶住了他。

“陈伯不必多礼,有事去书房叙谈。”

陈伯听了,便随着沈沛往书房去了。进到书房,沈沛关了门,才问道:“陈伯这些年可好?”

“小主子……”陈伯一时没有答话,声音竟有些哽咽了。过了半晌才又说道:“小主子,小的这些年还好。您又如何?为何做了云台的地方官?”

“说来话长。”沈沛找了位子坐下,才将这些年的遭遇一一讲给陈伯。

陈伯听着,口中不停地叨念:“都怪小人一时疏忽,让您受苦了。”

“陈伯,这怎么能怪你。当时兵荒马乱,人人自危。若没了你,我恐怕早就成了一捧黄土了。”

“您现在不是好端端的,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陈伯,当日情景,您恐怕比我记得清楚。我所言,怕是还打了折扣吧。”

陈伯缄默了片刻,才又开口:“今日得以相逢,是上天的安排。小主子就别提那些旧事了。”

“好,不提了。”

二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此时天已经黑了,沈沛吩咐下人点了蜡,又端了些茶点上来。

“小主子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

“您还记得破城当日……”

“我当然记得。”沈沛突然打断了陈伯的话,压低声音嘱咐,“只是这个不能随便乱说。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是小的莽撞了。”

“我知道你对……我父亲忠心耿耿,否则我的双亲也不会将我托付给你。”沈沛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身子向后一倾,靠在了椅子上。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原本我是为了这个活着,但是现在有些犹豫了。”

“小主子,您……”

“这些年,我知道了百姓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们真正在乎的不过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安稳的生活。战乱、瘟疫,我看够了……”

“小主子……”

“我做工的那家少爷曾经问我,要考功名吗。我不过是想离开,顺水推舟应下了。没想到他真的放了我。至于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步,我也说不清。”

烛火在夜色中跳动,微弱的光映在沈沛的脸上。

“陈伯,”半晌无言后,沈沛又打破了这份沉静,“你还记得云台关的守将吗?”

“记得。带您躲藏在云台关之时,主帅便战死了。不知那位副将最后如何。”

“原来他是副将……”沈沛低语。

“您见过他?”

“见过。在京城城门处的刑台上,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一刻的笑容。陈伯,你跟我讲讲他吧,那名副将。”

“小人对他了解也不多。云台关的主帅叫尹鸿。尹鸿尹将军骁勇善战,但易冲动,当初有些朝臣认为让他为云台关守将有所不妥,但一时间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做了主帅不久,上书朝廷,说要保举一人助他一臂之力,这人便是您那日见的副将。这名副将武艺虽比一般兵士强出许多,却也并不算出众。但他熟读兵书,擅长排兵布阵。二人一武一文,守云台关使其久攻不下。可惜终究还是难挽败局。”

“副将叫什么?”

“这个小人记不清晰了,隐约记得姓吴。”

“陈伯,等下让人安排一间房。天色晚了,你就住下吧。我也累了。”

“小主子这些日子旅途劳顿,也该好好歇歇了。”

沈沛起身走到门前,手搭在了门扉上,问了一句:“您真的不介意我叫您陈伯吗?”

“叫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您心里还记着我曾经是您的老师就可以了。”

沈沛听罢,转身对着陈伯深深一揖:“学生冒犯了。”

“小主子刚才还说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如今你我是主仆而不是师生,您忘了吗?”

“不曾忘也不敢忘。天色已晚,陈伯也早些歇着吧。”说罢,沈沛转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

“大人,这是您要的卷宗。”

“有劳先生了。”

沈沛上任不久,以需要人手为由,将陈伯任命为师爷。外人都称奇,这位新来的老爷做事与众不同,竟找了个下人来做自己的师爷。却不知被沈沛称作陈伯的人本名陈寿韬,出身于前朝官宦之家,也是位小有名气的才子。自然,陈寿韬的出身,外人不知,沈沛与陈先生也不对外人言明。

陈先生得到任命之时,苦笑着对沈沛说道:“小主子,您对我心里有一份记挂便足够了,又何必用这些虚名来累我。”

沈沛却回答:“我这样做自有原因。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我的恩师,我又怎么能让您长居于人下呢?其二,现在事态不明,我自然要找一两个得力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

听罢,陈寿韬半晌无言。过了片刻,拱手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区区一个云台的师爷,先生还是担得起的。”

“大人还需要我做什么?”陈先生见沈沛抬起身子,轻声问道。

“我要了解云台的一切,事无巨细。”

“这怕是要费上一番工夫。”

“何出此言?”

“早先当今圣上率兵攻打云台关之时,吴将军便与当时的老爷商量,最后命人将所有云台县内能找到的卷宗一一焚毁,只剩下些没来得及处理的卷宗,数目实在有限。不瞒大人,前几日我也去问过,管事的衙役说这些年相关的卷宗并未完善地建立起来。”

“那就把能找到的都找来。”

“都在这里了。”

“就这些?”沈沛突然拍着桌案上的卷宗,放置在一边的茶盏中的水随着荡起了些水纹。沈沛大声道:“这里只有十年前的人口和少许田亩的卷宗。难道就这些!?”

“回大人,就这么多了。”

“之前的官员都去做什么了?荒唐!”沈沛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些才又问道,“陈先生,据您所知,原来云台的卷宗都涉及到哪些方面?”

“这个我所知不多,不过按常规推测,最基础的应该建有人口、田亩、水文、地貌。至于其他……”

“就算这些,也要忙上一阵子吧。”

“正是。”

“先生,此事就劳烦您了。”沈沛沉思了片刻,又道,“等先生将卷宗之事安排妥当之后,您还要去一个地方。”

“不知大人所说何处?”

“云台关。”

云台距离云台关不过数十里。不同于云台,云台关四周险峻,地势较周围高出许多,如同在云间一般,云台二字因此得名。而沈沛所在的云台之名则是日后随云台关而来。云台关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守住云台和京城的要隘。陈寿韬听闻沈沛要派自己去云台关不禁一惊,拱手道:“按律例,大人不可插手兵事。”

“这我自然知道,但不可不去。”

“大人莫非是想……”

“此事我还没有定夺,但还是有所准备的好。此事你我心中有数就好,不要再提了。”

几日后,陈寿韬回报所探查到的情况。云台本身地处洼地,十年中要有七八年都会遭遇涝灾。原本兴起的集市也因为前些年的战火而衰落了。虽然近两年陆续有逃难的人回乡,但与前朝太平时期相比,早已盛景不复。

“云台地处要道,若人心定了,集市自然会慢慢恢复。但这水涝,先生可有良策?”沈沛听了回报,心中有了些许定数。

“常言道水火无情。”

“先生也没办法吗?”

陈寿韬摇摇头,又道:“大人可以广纳言论,或许这破解之法便在民间。况且这关乎到百姓生计,若有良方,他们想必也会积极献策。”

“也好,就按照先生的话去办吧。”

“还有一事。”

“何事?”沈沛看了看陈寿韬,见他一时语塞,便问道,“您可是说云台关一事?”

“正是。”

“这个您暂时不必挂心。我总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向那边知会一声才好。若那边不同意,我自然不敢派人乱闯。”

数月后,陈寿韬的卷宗整理告了一个段落。而沈沛接到云台关守将公孙弘的亲笔信,同意沈沛派人探查云台关是否需要工事加固。

第二十四章

转眼到了年关,百姓走在街上置办着年货,来来往往都互相道着问候。沈沛的府邸原本清净,但此时院墙也挡不住一派喜庆之气。沈沛闭眼伏在桌案之上,静静听着墙外一片喧嚣。多少年没这么安静地过一个年了?

“老爷,今天吩咐厨子做些什么?”

沈沛府上下人不多,一个管家、一个厨子还有三两个杂役。此时门外说话的就是刘管家了。

沈沛坐了起来,身子向后一靠,懒懒地说道:“看看府上还有什么,就着随便做些什么吧。”

“小的知道了,这就去通禀。”

“刘管家,你进来一下。”沈沛又叫住了门外的人,见人进了来,才又说道,“府上的仆役中谁是有家室的,这几天便让他们散了吧,回家好好过个年。年里头这里不用人手。若没有家室,则看他们本人的意思好了。”

“下人们都散了,老爷您……”

“你放心,我什么都会做。况且圣上下了旨意,要各级官员去京城共庆正月十五,再过几日我便出发了。”

“那老爷打算何时出发?”

“初二。我想早到几日,去会个旧识。”

“那小的这就命人打点您的行装。”

“有劳了。刘管家,云台可有什么特产?”

“特产?这云台最出名的便是野山参了,除此之外便是些野货。”

“挑几样拿得出手的帮我置办些回来。”

“老爷,您这就为难小的了。这能拿得出手的,第一想到的便是山中老参,但却是极为难求的。云台里面的人都清楚,老参常常有价无货。就这么几天,您让我去哪找根老参给您呢?”

“也是,是我疏忽了。”沈沛又闭了眼睛,沉思半晌,“你尽力去找便是,若没有……看看能不能找些别的什物来替。等会我书一封信,你差人给送出去。”

刘管家应了一声,见沈沛再不说话,便悄声退了出去。

沈沛提笔写了一封给程之秋的信,其中说明要去他那里叨扰几日,又问及了沈良。但想着既然见面,自然可以后详谈,信中也并未多着笔墨,寥寥数笔作罢。

过了两日,刘管家来回复沈沛。

“大人吩咐的那件事小的办得差不多了。”

“山参么?”

“小的运气好,碰到了个药铺老板刚刚在山人手中购了一根。小的也找了懂行的人瞧了,虽然不是极品,但品相不错,也是难得之物。就是这价钱……”

“刘管家,去买了吧。至于这银子,我想办法凑就是。”

沈沛也不是没动过拿了些地方库中的银子填补的念头,但想着云台经了战火,这两年才有了些起色,又不打算动用了。过了些时候,刘管家又来回禀,本来向那老板赊账是要二分利,但听说是沈大人拿,便抹了利息,等大人手中宽裕了,再送过去。

“大人,依小的看,您在云台还是得了民心的。”

“我到任不过数月,也没干了什么事。与其说是得了民心,还不如说百姓惧怕。你去算算这二分利有多少,到时一并给了他。”

“老爷……”

沈沛见刘管家为难的神情,不禁笑了。“怎么,怕我凭着自己的俸禄银子拿不出钱么?”

刘管家听了沈沛所言,像是自己的不堪私事被戳破了一般,满面通红,也不答话。

“刘管家,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所盘算。”他又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道,“还有,你爱脸红的毛病该治治了。”

刘管家不语,脸却更红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府上的事都安排好了,你过年去吧。”

“谢老爷。”

天色渐晚,沈沛的府上从昨天起便只剩了沈沛一人,连刘管家也被自己打发走了。

除夕之夜,外头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沈沛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恍恍惚惚想着些旧事。沈沛进了程府的第一个年关,是沈良陪着他过的。那日程府上下的仆役都得了两天的假,可以随意走动。沈沛无处可去,坐在屋外望着天空发呆,一直到太阳西沉。

“没出去走走?街上热闹着呢。”

沈沛摇摇头,也不管沈良是不是看见了。

“走,我带你去放炮。”说罢,沈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小挂鞭炮,“府里不让放炮,咱们去门外。夫人准了所有人出府,你也可以。”

程府门外,沈沛手中拿着鞭炮独自站着。过了些许工夫,沈良出现了,手中多了一小截小指般粗细的燃香,红色的火光在黑夜中闪烁,忽明忽暗。沈良走到跟前,接过沈沛递来的鞭炮,没有全部点燃,只扯了一个下来,用香点了,再扔出去。

“啪”的一声。在沈沛听来,那声音清脆极了。虽然周围炮声不断,但那声音听着还是如此清晰。

“我在老家的时候,都这么玩。弄挂鞭炮不容易,大家舍不得一口气都放了。”沈良说着话,将燃香递给了沈沛,“你也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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