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之八九——木已成灰
木已成灰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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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若我一直未想过夺位呢?”

“记当年是如何在先皇面前发下誓言的!”

“我当然没有忘记,若没了支撑我也早就成了一捧黄土。陈先生,您是我的恩师。我与您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与父皇母后还要长一些。您难道忘了当日别人是如何说我的?懦弱、胆怯。如今我虽然凭着自己到了今天,但骨子里我还是那个被人轻视的三皇子而已。”

“当日那些人如此评论您,我从来都是不以为意的。只道可惜了您生在了乱世,若在盛景您定会名垂千古。如今看来,他们倒是没错。沈氏的三皇子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二人本是低声耳语,谈到此处,陈寿韬想是气极了,也不顾门外是否有人,声音竟不自觉大了许多。

“陈先生,我无法左右您的想法。反之亦然。正如您说,我生在乱世。正因如此,我才不想重蹈覆辙。坐了那个位置又如何?与现在比,不过是让更多人尸陈沙场而已。”

“既然您不曾动心,为何让我去云台关?”

“了解布防,并不是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我陈寿韬宁做死臣,不做降将!”

“若先生只是看不得我坐这云台县衙,我现在便书信请辞。但之前所言,学生还望先生三思而后行。”

陈寿韬听罢,仰天长叹:“从今日起,我陈寿韬无人可保了!”

“先生,您今后有何打算?”

“若您肯与我一同举旗,那您还是我的主子。若不肯,那今后便分道扬镳。”

“那您依旧不是名正言顺。”

“既然您心意已决,又何必对这事挂心?”

“若败了……”

“身死又如何。”

“先生,我不想再看到死亡了。您不明白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您还继续在这里为官,恐怕有一日你我会各为其主。”

话已至此,二人相对却各怀心思,竟良久无言。

第三十二章

陈寿韬等了半晌,见沈沛仍不松口,一气之下摔门而去。候在院中的刘管家见了这番情景,三脚并两步走到房门外,悄声问道:“大人,陈师爷与您有了口角?”

“你别多问了,不妨事。”

“那大人可有何吩咐?”

“若有事我自然会叫你,眼下你先退下吧。”

刘管家做了一揖,退了下去。沈沛走上前将门轻轻阖上,从里面拴住,便没了声响。

那天开始,陈先生再也不与沈沛提起那些旧事。其他,倒是如常。过了几月,他推了师爷的差事,离开了云台。沈沛一再挽留,道是陈先生久居云台,如今已近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又要离开,这与背井离乡有何区别。陈先生只道:“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家乡,又何言离乡?”沈沛自知拦不住陈先生,只得给了他些盘缠,为他送别。云台关前,师徒二人又叙别了一番。

“先生,此次去往何处?”

“你不知道也罢。只可惜,怕是你我再无相会之期。”

“先生多虑了。”

陈先生缓缓开口:“我出仕已过了而立之年。先皇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庸君,但对陈某而言,先皇却对我有知遇之恩。即使过了多年,我也无法效忠另一个王朝。若不是得了嘱托,或许我活不到今日。先皇当日的遗诏有二,其一是保您平安,如今我已经完成。”

“其二莫非是……”

还未等沈沛说出口,陈寿韬便打断了他:“其二您也不需知晓了。”

虽然陈寿韬口中说着不需知晓,但沈沛怎会猜不出?而此时的沈沛,却又完全不知道如何劝阻。呆立了半晌,他才跪下身形,口中念着:“学生拜别恩师。”说罢,又对着陈寿韬叩了三叩。最后一拜,沈沛低下的头久久没抬起来,直到他听着陈先生所乘坐的马车发出的响声渐渐远去才又起身。而刚刚跪拜的地方,黄土之上留着些濡湿的痕迹。风一吹过,那痕迹便散了。

陈寿韬这一去,便渺无音讯。

过了一年,沈沛隐约听闻有人打着沈家的旗号召集旧部,从南方一路北上。凭着不多的人马,竟然连取数关。短短几个月的工夫,离云台关只有几百里的路程了。随着敌将人马向北推进,云台关的守备也愈发森严。这时,御旨也传遍沿途各县,命其听从临近关卡守将命令。沈沛心知这带队之人,十有八九是陈寿韬,但又不能公然抗旨。领到旨意后,他迅速前往云台关。心中思度着,若带兵之人果真是陈先生,应如何保住他的性命。

沈沛派人知会过云台守将公孙弘后,不等那边的回复便上路了。云台关离县城不过一日路程,傍晚时分沈沛已经到了关口。把守城门的士兵听说是地方官员,急忙跑去通禀。不多时,有人便将沈沛请进了关中。

“叨扰公孙将军了。”

“沈大人怎么来得如此慌忙?”

“对方来势迅猛,我只怕消息通传得慢了,贻误了军机。”

“沈大人多虑了。云台关易守难攻,这早就是尽人皆知的了。即使敌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便攻下云台关。”

“其实此次我前来,除了助公孙将军一臂之力以外,还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不妨说说看。”

“若对方真的打到了云台关,无论孰胜孰败,死伤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若能避免眼下的战事,便是最好不过。”

公孙弘虽为守将,但也并不是好战之人。听了沈沛这番话,不禁眼前一亮,遂问道:“沈大人有何良策?”

“劝降。”

“对方既然打出了复辟前朝的旗号,又如何劝降?派遣何人?胜算又有多少?”

“胜算几何我不知道,但人选我倒是有一个。”

“何人?”

“我。”

公孙弘听罢又一惊:“这怎么行。如今大敌当前,怎容儿戏!”

“公孙将军稍安勿躁。我心意已决,还望公孙将军成全。”

“我并没有拦阻沈大人之意。且先不说最后是否成事,万一您在敌方阵地丢了性命,我又如何交代?”

“双方阵前不斩来使。”

“眼下那些贼兵离云台还有些距离,沈大人还是三思为妙。”

二人正说着话,外边有人来报敌军已突破云台关前的最后一道关卡,眼下正向云台奔来。公孙弘听了皱了皱眉头,问道:“还有多久能到云台?”

“探子来报,敌军如今正在阳安安营扎寨,休整兵马。一旦启程,最多二日便能到达云台关下。”

“公孙将军,您可有应对之策?”沈沛在一旁问道。

“我既为守将,自然有应对之策。”

“那刚才所议……”

“若云台真的有守不住的那一刻,末将便要劳烦沈大人了。”

第三十三章

果然,过了不过三日,有人来报对方的队伍离云台只剩了一日路程。在阳安被攻下之时,公孙弘便开始调配军马,誓守云台关。这几日,沈沛依然想试图说服公孙弘让他去敌方阵营里刺探一二,而公孙弘却以公务繁忙为由,让人回报暂时将此事搁置了。

又过了一日,大队人马已经到了云台关不远处安营扎寨。

再一日,沈氏人马依旧毫无动静。

第四日,双方按兵不动。

直过了七日,一封书信送入了公孙弘手中,其中言明要与沈沛面谈。若不应,则不日攻打云台关。公孙弘见状,只好邀沈沛商议。沈沛读了,沉思半晌才说道:“日前我便有此意。如今对方既然要求,我走一趟就是。”

“沈大人,前些日子末将实在抽身不开,并不是有意怠慢。”

沈沛笑言:“公孙将军多虑了,我并没有指责将军的意思。眼下事态至此,即使那边是龙潭虎穴,我也不得不涉险一试。”

“那只好有劳沈大人了。”

“将军还是不要多礼了。我还有一事求将军相助。”

“何事?”

“既是对方点名让我前去敌阵,想必我不会有性命之忧。如若我估计有误,那将军只管按照当时的形势派兵,不必顾虑我。”

“沈大人,末将难以从命。”

“公孙将军,您忘了,我此次是前来助您一臂之力的。所以,这不是命令,是恳求。”

“这……”

沈沛见公孙弘面露难色,劝说道:“公孙将军,双方对战怎么可能没有死伤?只是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又是同僚,所以您作难罢了。下面的话算是沈沛自大,若真能以我一人性命抵上整个云台甚至更多地方百姓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话已至此,公孙弘无法劝阻,只说道:“既然沈大人心意已决,末将也不便多加劝阻。祝您马到成功。只是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公孙将军但说无妨。”

“敌将又是如何知道您在云台关内呢?”

“我看这信中所言明的,并不是我沈沛,而是云台知县;再者,这里也不是要马上与我相见,而云台离这关隘不过一日路程。这样说来,将军还有所疑惑吗?”

“是末将多虑了。”

“大敌当前,公孙将军考虑周全并没有错。想必在您看来,我确实可疑。”

“沈大人说笑了。”

“还劳烦将军,派人告诉对方,沈沛三日后午时在关外恭迎。”

议事完毕,沈沛告辞退了出来。

沈沛见到了书信的一刻,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但也不免心生疑惑,如今形势,为何要见自己?陈先生难道还没有放弃劝服自己吗?沈沛暗中思度,却毫无头绪。

转眼到了三日后,午时一到,沈沛便命人开了关,独自赴约。公孙弘则站在城墙的哨岗中远远看着,他见对面一人到了城下,与沈沛交谈了几句,二人便向着云台关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沛被来人带到了中军帐中。一进帐,主将便将周围兵士遣退,待人都走得远了,那人才说道:“小主子,您瘦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陈先生了。”

“我确实想过不再见您。”

“陈先生,我不想您走这条路。当日云台关一别,我就猜到了您会这样做,只是没想到此刻来得如此之快。”

“小主子,事到如今,您还会劝我放弃吗?”

“会。”

“小主子,您还记得我对您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宁做死臣。”

“不做降将……”

“没错。小主子您不必费心劝我归降。既然不降,那陈寿韬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攻下去。”

“陈先生,我这次前来,并不是劝降。只是不想看您……”

“不想看我死,是吗?”陈寿韬笑了笑,“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无所谓了。小主子,您真的不想与我共谋吗?”

沈沛摇摇头,没说话。

“那您是想在这里做官?”

“当日,考取功名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出路。至于以后,我还没想好。”

“既然如此,我便与您交个底。”说着,陈寿韬在桌案上摆开一张图,解释道,“这张图我给您看过,是云台关的守备图。哪里稳固,哪里薄弱我都一清二楚。换言之,若我想举兵攻下云台,并不是妄想。”

“派您来云台关也是此意,但我当时并没有下定决心。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沈沛苦笑。

“但一路奔波厮杀,我的将士也开始显出疲态。人数也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般多。”

“还有多少?”

“能参战的,不到一万。”陈寿韬略微停顿,“凭着这些人马,恐怕胜算不大。”

“那先生以后如何打算?”

“事已至此,我也是骑虎难下。”

“陈先生如何打算?”

“我打算送您一件礼物。”说着,陈寿韬在帐内踱步,“也算是我为沈氏尽了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先生所言何物?”

陈寿韬并不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份礼或许能让您在官场之中有所作为。不过,我有一个请求,若我方战败,希望您能替那些兵卒说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不敢答应先生,但定将尽力而为。”

“既然这样,我便放心了。刚刚您问礼为何物,马上您便知道了。”说时迟,那时快,陈寿韬话音刚落,便抽手边的长剑出鞘,搭在颈边。“还能见您一面,陈某此生无憾!”说罢,陈寿韬将剑向内一带,殷红的血四溅开来,喷在沈沛的身上、脸上,还有些温热。

沈沛眼见陈寿韬倒下,急忙上前抱住。此时,陈寿韬已经没了气息,被血染红的脸上竟带着些许笑意。

第三十四章

沈沛自责交谈之中竟没有看出陈先生的心思,但事已至此,必须想得应对之法。这时,一人来到中军帐中,见了陈寿韬的尸身和四处喷溅的鲜血,竟没有太多惊讶。沈沛在一旁细细端详着他,心中暗想方才一路上并没有见到此人。

“您便是沈沛沈大人了?”

“正是。敢问您是?”

“一面之缘,不通名姓也无妨。”那人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却似乎对沈沛没有太多敌意。

“陈先生他……”

“陈先生早已经将他的打算说与我听,您不必解释了。”来人打断沈沛,继续说道,“他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并交代给我。眼下是否有人得知了先生与您的关系?”

“没有。”

“那便好办了。”

“我原意并非如此。”

那人听后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沉思了片刻后,那人才开口道:“一路之上,先生也不是没有悔意,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大敌当前,陈先生作为将领更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如今打到了云台关,旁人看来这支队伍所向无敌。至于真实情况陈先生可能对您提及一二。”

“那陈先生……”

“他想用自己成全您,也保得将士平安。”

“当日先生对我提出此事,我虽然没有答应,但也绝不想看到眼前这个结果。”

“先生也曾对我说过,若您生在盛世,怕又是另一番遭遇了。”

沈沛苦笑道:“那些旧事就不要提了。”一番交谈过后,沈沛也冷静了些,问道:“您方才说先生想成全我。如何成全?”

“用他的性命换得您官场遂顺。”

沈沛听罢,轻叹一声:“在先生心目中,我便是这样的人吗?先生是我的恩师,没了他我怕是也没命活到现在,我又怎么能用这般手段换自己荣华富贵呢?更何况我与先生关系匪浅,即使今日不被识破,也不能保证一直无事。”

“那您的意思……”

“我与先生如今毕竟互相敌对,有些事也不方便。只求您若有了机会,将先生厚葬并将埋葬地点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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