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朴素的长袍，萧暮蹲下身子帮林羽凉将他由于赶路而散开的衣带下摆整理好，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林羽凉的小腹，却看见那个少年脸红着急急的退开。

“我……自己来就好……”

萧暮眼微微垂下，将手收了回来。

他们赶了很久的路，陌凄月只需运起内力昼夜不眠三日即可到达的路途，他们却走了整整一月。

寒轩所在青山山脚下已是人音稀寥，林羽凉抬头去看，日光刺眼。

春天已经过去，他穿着宽敞厚实的长袍，只露得一张面色苍白的消瘦面容，气色却很好，那种带着忐忑与欢欣的神态，在他清秀的脸庞上展露的淋漓尽致。

对着握紧自己手的萧暮深深看了一眼，许久林羽凉才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离开。对着萧暮鞠了一躬道：“我到啦！那个，我一个人上去就好……”

萧暮让林羽凉觉得安心的面容显得无与伦比的温柔。他暖暖的笑着，摸摸林羽凉的散落下来柔软的碎发，声音低喃：“别去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受伤害……

林羽凉却安静的看着他，眼中坚定。他摇了头。

萧暮还是微笑，淡淡的说道：“你若觉得不安好，便来找我。”

林羽凉低着头听着，看着那个儒雅如玉少年的笑容，然后转身走的义无反顾。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还是让萧暮笑到心碎了，他说：

“只要我在他身边，就是安好。”

……

陌凄月没想到会再见到林羽凉。

那个少年风尘仆仆的看着自己，他本来就极瘦极瘦，现在更加消瘦，乌黑干净的瞳眸被小脸衬的分外大，直直的看向自己，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又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半点也不眨的看着。

陌凄月给他看的心里一震，却只淡淡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开口到：

“我要去见安阳。你让开。先回你自己的房间罢。”

林羽凉将那些残忍的部分全都略去，只当是他愿意让自己留下，心里欢喜，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寒轩是他来到这里第一个住的地方，对于已经回不去的林羽凉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有他熟悉的人，像宋大叔，张婶，人妖。有他熟悉的花花树树和小皮皮，还有……

还有他爱的人。

……

这里是我的家。有我全部幸福和记忆的家。

林羽凉一一去寻找了自己熟识和认识的人，可不知道什么缘由，也许是大战过后，他们态度不复之前的友好，而是多显得冷淡。

虽然奇怪，林羽凉也没有多想。只当寒轩伤亡实在太重大家心里悲痛，许是过几日便好。

他心里惦记着要把宝宝的事情说给陌凄月听，他回来时陌凄月走的太急，他未曾说的出口。

明天吧，明天告诉月月，他一定会觉得开心吧。

然后他会不会因为宝宝多喜欢我一些？

不断的想着，夜晚月华挥洒下，少年柔和的双眼渐渐阖上。

但他不知道。

当晨星下林羽凉沉沉入眠，他再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一番模样。

……

第六十三章：左右不过是奸细叛徒

林羽凉是被一阵冰冷雾气冻醒。

初夏时候已经算的炎热，林羽凉只穿着青灰里衣便睡了，此刻他醒来却遍体都是寒意，觉得冷的出奇。

眼神迷茫的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玄黑色的墙壁，斑驳肮脏不堪，自己躺在一堆胡乱摆放硬的咯人的稻草上，颜色黝黑，地面上隐约还有不是很清晰的锈色痕迹，墙面有指甲划过的深深印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一般陈腐气息，林羽凉被呛了一下，捂着胸口低着头干呕，整个头发也散开了，遮住了大半的脸。

呕了半天也只呕出些酸水，他颓然无力的半倒在稻草堆上，清晨的阳光从这间密闭暗室上方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少年蜷缩起身子，尽力的让阳光照耀到自己。

这里怎么这么阴冷……我好好的在寒轩……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一定是一场噩梦。

少年待到好不容易有了体力，踉跄着将四周摸了个遍，才发现唯一的出口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锁的极严，这间暗室里除了门下方一个小的只容伸手的小窗子，和高高在上的一个只容阳光缓缓照进的小窗之外，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

林羽凉楞楞的半倚在墙边，容颜狼狈不堪，半是惊吓半是害怕，双手下意识的覆在腹前，竭力给于腹中才及三月的宝宝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到底怎么了……？

月月，你在哪里？

我好想你……

熹微晨光照在少年寂静清秀的面容上，他眼眸微闭，绝望的美之下，却带着一份闪烁的希望。

……

一炉烟雾，几多朦胧，一窗冷白，几缕寒香。

雅室之内，两人相对而坐。

身前案几上摆放着用轻巧玉樽盛放的上好梨花清酒，酒香缓缓氤氲而出，暧昧而醉人。

陌凄月眉眼清缓，看向身前人的神情，分明是带着笑的。他伸出如白玉如白瓷的一双手，在身旁摆放的高雅古琴上随意拨弄了几个音符，宫商角徵羽五音，在他手中流淌出高山流水一般的质感来。

安阳昀的凛冽也收敛起来，如庞礴山峦意境深远的神情俨然，只拿起杯中梨花醉一饮而尽，然后信手将酒杯一掷而出，玉碎在地上发出玲琅的声响。

他踏着仍绕梁不散的玉碎之声，黑衣闪耀在抚琴之人眼中，那一瞬间光华闪烁不息。

他走到陌凄月身边，轻轻抱着他，手向他衣下微进几分，却见那人神色淡然，手中正在拨弄的琴弦却刹那断成两截，原本的清平仙乐被一声惊弦打断。

安阳昀眉眼变得有些冷漠，手顿在那里，许久才不悲不喜的道：

“我以为你对他有怜惜。没想到你做的如此绝决。”

陌凄月眼眸深处好似什么什么感情也不存在，伸手一挥，那架古琴便落到一旁。他随即转过身，看着面前黑衣男子，语气冰冷的似天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寒雪。

“我本决定放他走……什么也不追究了……可他死心不改，还敢回寒轩，我还能怎么放过他？”“这寒轩之上几百人的亡灵，那些尸骸，叫我怎么放过他？”

陌凄月语气冷成了烟灰，安阳昀听的叹息一声。

“也未必就是他。”

陌凄月眼里寒气极重，挥手隔空将那断弦古琴击碎，淡淡道：“我去谷安谁也不曾告诉，去的匆忙隐蔽，除了带了他。路途上更是几乎没有进过城。除了他，还有谁能知晓我离寒轩极远，赶不及回来？”

安阳昀自己也是独霸一方的人物，陌凄月说的这些，他转念间就明白了，上前抱住陌凄月道：

“左右不过是个奸细叛徒。你看着处理便是。”

陌凄月神色凛然，一身月白长袍无风而动，整个人，竟是透出几分似魔一般的冷厉肃杀气息来。

第六十四章：决绝

林羽凉渐渐倦了。

这间囚室里冷的人心寒，夜里他心里常常一抽一抽的痛，痛的他整个人蜷成一团不能入眠，他也不怎么懂医，只靠萧暮偶然说过的几句判断，可能是寒气逼进了骨髓。

陌凄月之前给他的药他向来是在衣襟里放好，那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林羽凉再难受也不敢胡乱吃掉，一是不知道会不会对宝宝不好，二来，那医寒症的药剩的也不多了，林羽凉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总是希望留在最关键的时刻。

每天饭时都有人递进来饭食，简陋非常，一碗糙米饭，配一些青菜和小菜，但所幸并不是林羽凉以前在电视剧中所见的那些不堪入口的馊食，除了米饭里偶然搀有些沙子以外，尚还算的上干净。

他每天逼着自己将送来的饭菜吃的干净，然后就不声不响的坐在稻草堆上，尽力的多晒些阳光。

更多黑暗无光的日子里，他靠在墙边，喃喃自语的摸着隐约显出轮廓的腹部，对着宝宝说话：

“诶。宝宝，这里好黑对不对？你不要怕。爸爸保护你哦。”

这个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的少年，勉力笑着说：

“我们一起等你另外一个爸爸来救我们。他长的很好看很好看。你要是像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宝宝。”

“我到这里来第一眼就看到你爸爸啦。他长的真是好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那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上他，但是”

林羽凉温柔的笑容轻柔而美好：“我那时全世界只认识这一个人，害怕他把我丢下，只能拼命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一些，好让他同情我，不丢下我。”

“可是后来伪装到后来，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就放不下他了。”

“也许是在他帮我擦眼泪的时候，也许是他用温热的手心握着我的时候，也许是他说永远不离开我的时候，也许……我爱他爱的就已经那么那么深了。”

“宝宝，你要记住，我很爱你爹爹哦。”

“宝宝，我教你一句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宝宝，你一定要坚强的长大……宝宝，我现在只有你了……”

……

在日付一日的等待下，少年的面容憔悴的不成样，他比之前又轻了很多，整个人像一片羽毛一样，肮脏的灰色睡袍披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形销骨瘦，但腹部却一天天的突起了，被掩在他宽大的衣物之下，并不怎么明显。

而此时，已慢慢入夏了。

……

陌凄月此刻正在寒轩密室里冲击着离寒心法第八层。他屏气凝神，心无旁骛，只安静端坐，真气在经脉里奔腾不休。他的奇筋八脉早已打通，先前许多积攒底蕴也是足够的，但却始终缺最后一悟，在这最重要的关口被生生滞住了。

武学一道，陌凄月天赋绝伦，是千年难出的奇才。他明明是为了寒轩，为了安阳昀而练，但此刻他心里却蓦然浮现出一张清秀带泪的面容。

他真气正运行到最关键不过的时候，心中浮现那人纯洁的举世无双的眸子，竟是心头一悸，气息硬生生被打散，一口鲜血被他忍住，只从嘴角逸了下来。

他闭着双目，清寒面容神色一痛，心里终是无法再勉强自己刻意不去想林羽凉。

他被关了……也有一月余罢？

自己关他进去，却不是乘他清醒的时候。是因为不想看见他的眼睛罢。

那么亮的出奇的眼睛。看了叫人痛。明明知道他是在伪装，却仍为了那双眼睛心中波澜如飞。

桃花早都谢尽了。哪里还有什么风月？

陌凄月道不出自己心中何种滋味。只想到当初自己回到寒轩所见尸横遍野血水横流的景象，他心里就痛悔不休，寒轩从未遭此大劫，是自己最初领他上的寒轩，亦是自己带他去的谷安。

自己那般相信他……谁知……

想到前几日轩里联名上的书，陌凄月伸手抚过流至下颌的血迹，神色慢慢有了一丝决绝。

也该有个了结了。

……

第六十五章：爱的那么那么深

林羽凉半靠在墙边，头发散乱不堪，一片阴翳下，他脸色苍白似鬼魅。

正是夜里，他靠着坚硬的墙痛的紧，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

林羽凉心中一惊，勉强抬起头去看，却见得那扇厚重的铁门竟然被人从外面推动。他不知道来的人是陌凄月还是那把自己关在这里的人，只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夜色浓如泼墨，那人影身穿黑衣，显的十分不分明。但只一眼，林羽凉就知道那人不可能是陌凄月，心里寒风肆虐，明明夏日，却手脚通体生凉起来。

待那人走的近了，林羽凉才发现那是张陌生的紧的脸庞，很是普通不起眼，若是平时定是过眼就忘的。但此刻他一脸憎恶的望着自己，步步逼近，看的林羽凉心惊胆战，恐惧难以言表。

那男子手中似是染过血气的，眼神十分凶厉，一只手拽住林羽凉破旧肮脏的衣衫，狠狠一拖，就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羽凉拖了出来，看着面前这个消瘦清秀的少年唾弃地说到：

“照我看，轩主就该将你碎尸万段，才能宽了那些死去弟兄的心！”

林羽凉神志恍惚，并没有听清那个人在说什么，只是怕到了极点，双手护在腹前，任凭那人拖着自己。

那个黑衣凶戾男子又骂骂咧咧几句，却见得林羽凉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低着头，心中更加气不过，径直顺势踹了林羽凉一脚。

他正巧踢在林羽凉腹部的位置，纵使林羽凉先前用双手护了，也给他庞大的力道踢的踉跄了几番，身体一震，只觉得腹部有些痛，他咬着牙倒在地上一声不坑，还是低着头。

那男子看林羽凉这般姿态，又骂了几句才做罢，将林羽凉上半身拎起，摸了一条黑色布条将林羽凉的眼睛系起，才半拖半拽的将林羽凉领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林羽凉手指都禁不住在自己腹部打着转，竭力想让那种有些钝钝的疼痛缓和一些。

他被遮了视线，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心中忐忑的往前走，直到身边人一脚揣在自己膝盖上让自己情不自禁的跪下，才恍然应是到了。

……

陌凄月虽说早已想到，但当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极惊。那个少年被蒙着黑布，神色不明。他瘦的好似没了人型，跪在地上显得十分羸弱，不住的向下滑去。

陌凄月心里刹然一痛，索性闭起眼不去看他，只轻轻握紧身边矗然而立的男子。

安阳昀飞扬俊眉微皱，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下的少年，眼眸如看刍狗，却是不语。

气氛紧滞非常，许久，还是被蒙住眼的林羽凉先出了声，他竭力保持镇静，用清澈的声音问道：

“你……你们是何人？把我关在这里……想做什么？”

陌凄月心中不由的觉得气恼，他本以为这个少年会说出实情来求的自己原谅，不想他到此刻还在假装，做的一付天真无邪的模样。

陌凄月心中原本的顾忌也消了，冷冷的语到：

“将他眼罩揭了罢。”

谁知就是这一句话，却让林羽凉癫狂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挣脱开束缚着自己的男子，连滚带爬狼狈的踉跄着到了陌凄月身边，声音里全是惊喜：

“月月是你是不是……？月月你在这里么？……月月你回答我呀”

少年的语气喊着喊着便带了哭腔，隔了眼罩也能看的见他眼泪流下来样子，他哭着喊到：

“月月我知道你现在在这里，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好丑……”

陌凄月却觉的这个少年仍在假装，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淡淡的对在身后的手下示意，让他们把林羽凉的眼罩揭开。

眼罩被揭开的一瞬间，林羽凉见到了那人清寒的眉眼。

他眼里藏着月光，雾蒙蒙的一片，林羽凉看着那双眸，突然觉得离他好远好远，好像一瞬间就已隔了几个光年。

虽不知何故，但那身琉璃白衣美的不染尘埃，温白月光下叫他心神恍惚，他伸出手尽力将脸上的泪拭尽了，才做出一个微笑的姿态，对陌凄月说到：

“月月你是来救我了是不是？”

陌凄月的目光根本就未停留在他身上，只余光扫到了林羽凉笑颜，那张肮脏不堪的小脸，带着泪痕笑起来，却意外给人一种凄美到了极点的感觉。

冰冷如凝冰的神态，陌凄月握着安阳昀的手，连一抹冷寒目光都吝于给于，淡淡的道：“你何必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