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局棋 上——燕赵王孙
燕赵王孙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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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好像又听到了不好的话,韩越之说:“大声点!”

他的声音大了许多:“我说,我说如果你别再学围棋,我,”他看着韩越之逐渐阴沉的脸声音又小了下去,“你为什么那么坚持,我,都说了,我……”

“不可能!”韩越之站了起来,声音平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学围棋,如果说我坚持我的爱好,你连朋友也不想和我做,不想跟我说话,好像陌生人一样,”他低着头看着李慕:“如果这样,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你为什么一味阻拦我,你等着我吧,”他叹了口气,“等着我将来在棋盘上打败你,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今天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李慕一个人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刚考完试,学校给了五天假期,韩越之去了一次道场,刚好许洁在,便问问他可以看些什么书。

道场的人一直都很热情,就算同班学棋的孩子,也会甜甜叫他大哥哥,他很喜欢这里。

许洁借给他两本书,一本死活,一本定石。两本书很厚,许洁说,平时可以看看死活,定石要思考,如果学习不忙,自己想想变招,好好记住。

他很高兴,那天没课,许洁也没什么事,就给他讲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变招,韩越之开心的过去,开心的回来,总之学棋对他说,并不痛苦,反而很美妙。

他的进步很快,主要是看的笔记好,而且又有人耐心引导,很快就到可看死活和定石的阶段,头三天他在家不停摆谱,偶尔看书的时候记起杨文晴笔记上的变招妙点,这才能多少理解一二,许洁的书保护得很好,有些小图旁边写了一些自己的理解,韩越之不敢弄脏她的书,每每看到好的或者不懂得地方,都抄下来,很快就记了好多笔记。

放假的最后一天刚好是周日,他主动陪爷爷去老年活动中心,爷爷起初还很高心,但是到了那里,就看到孙子一溜烟跑到老张那里,一下子就明白原来是过来下棋的,把老头给气笑了。

张爷爷看见韩越之要找他下棋很惊讶,本来几个老家伙们就不喜欢跟他下,老是输谁受得了,如今正好有一个愿意自投罗网的,当然高兴,乐呵呵摆上棋盘。

两个人水平高低明显,于是让先,韩越之执黑子先下。

韩越之抓着棋子摆在棋盘上,一看到他的手势,老张一下子就乐了。

俗话说,金边银角草肚皮,韩越之采用的是低中国流,先走星位,而后邻角小目,第三着是3.九,老张乐呵呵顺着他下。开局之后,韩越之就不知道往哪里下了,想了想那些定石,开始小飞星,老张笑了笑,开始挺一板一眼的,不知道过程如何。

两个人开局很快,韩越之在一开始局促之后,就放开了手脚,脑子里不停回想学到的东西,在左上角连成一片,控制住了一边,老张的白棋引着黑棋从角到边,最后围战中央,韩越之努力不被吃子,还要有攻势,绞尽了脑汁。

结尾的时候韩越之根本不会官子,书虽然看过,但是以实践起来就有些难了。张爷爷一步一步教他,勉强终盘,最后数子,韩越之也是不会的,还要老张给他讲,一老一少竟然和棋。韩越之微微有些脸红,知道张爷爷一直在让着他下。

老张笑了笑:“加油吧小家伙,下得挺不错,学棋多久了?以前没见你下啊?”

“刚学一个多月,”韩爷爷在韩越之身后插话,一脸得意,“我小孙子不错吧,羡慕我吧。”

老张眼睛一亮:“你真有福气,小韩棋感很好,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记忆好,”他指了指棋盘,“这里,这个做活,这里这个接手我看你想了想,都是高段应对,看得出来你学了,而且记住了,很难得。”

韩越之受到了表扬,脸上明显很高兴,老张眯起眼睛,咧开嘴角:“棋感也不错,好多都没有想就下了出来,没有太多严重的失误,小朋友要加油哦,将来考上段,爷爷送你副好棋。”

“好多老师都说我岁数大了不适合学,”韩越之声音里带着激动,“您说我能学好吗?”

“能啊,怎么不能,你只要加油,这个年纪谁说不可以,我当年还是下乡知青的时候跟同事学的,那时候我都二十五了,还不是成了业余四段。”他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这儿年轻的小孩子:“只要努力,不怕晚的。”

韩越之用力点点头,跟着老张开始复盘,他讲的很慢,一点一点告诉韩越之,这里应该粘,那里应该门吃,或者这里,被提子也没什么不好,仍旧可以提一还四,下一步下在三·6就可以顺利封气。

这是一次难得的指导经历,也令韩越之牢记终身,他第一次下完整的一盘棋,也是第一次在棋桌上排兵布阵,虽然很幼稚,思量也不多,但终究下了很好的一盘棋,被长辈表扬鼓励,那种喜悦感难以忘怀。直到很多年后,他离开故乡,出外求学,考入职业棋手,过年的时候还特意回家看望张爷爷,那时候的张爷爷已经满头白发,看着长大的他,欣慰地笑了。

话说回来,那天回家以后,那盘对局老是徘徊在脑海里,他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带着满满的兴奋和满足。

而后的二十天,是连续补课的日子,中间偶尔放的那一天,韩越之也要去补习班,这次的期末考试他还是年级第一,这次的成绩,是他从小到大最满足的一次,用心学习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很有成就感。李慕考了年级第五,他的成绩微微波动了一下,也没有差太多。

到了八月初,韩越之才真正有时间去道场,他有连续二十五天的假期,补习班也没有课了,完全的放松。

早晨的公车上人仍旧很多,他抱着许洁的书,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到道场的时候才八点,这个时候道场没有课,所以没有开门,韩越之坐在门口的花坛上,拿出那本死活看了起来。

“小伙子,来得很早嘛。”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韩越之抬起头,看见夏锐翔随和的脸庞,他赶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问好:“夏老师早,早。”

“噗”跟在夏锐翔身后的尹若寒笑了起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材很高大,但是长得很普通,他不知道是谁。

夏九段看着他手里的死活集,笑了笑,小孩子很用功嘛,很不错。

尹若寒和那年轻男子过去打开道场的门,夏锐翔随手指了指书上的一个死活:“这个怎么下?”

“这里。”韩越之点的黑气一手“挡”稳住了局势,不出三手,白四子就会被提掉。

中年男子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翻到后面几页,点了一下。

韩越之很紧张,考试都没有这么紧张,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可是突然被问道,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想,同样点了一下。

防盗门被拉起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是韩越之的耳中只能听见夏锐翔的声音,他说:“小朋友,很不错。”他拍了拍韩越之头发很短的脑袋,笑嘻嘻地走进道场。

韩越之的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他微微低下头控制住自己裂开的嘴角,跟了进去。

第7章:团圆

几个人走进道场,夏锐翔直接去了二楼,留下他们三个收拾店面,尹若寒看到韩越之在偷偷看那个高大男子,便介绍到,那是他大师兄卫凌,比赛结束回来道场看看,明天还要走。韩越之叫了声师兄,卫凌点头:“好好努力,那天师傅还说起过你,他是记得的。”

长相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声音却非常有磁性,浑厚的嗓音很是迷人,低低徘徊在耳边,能让人听过不忘,韩越之赶忙点点头,这已经是入段棋手了,还这么年轻。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十二三岁入段的大有人在,就连李显茶,也不算是早的了,因此,当他想学围棋的时候,所有地方都拒绝了他,有的人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升到三段了,而他才刚刚开始学。

等陈晨杨文晴和许洁来了以后,卫凌和他们三个一起上了二楼。

并不是平时上课的日子,所以九点多也没有人,夏锐翔来了韩越之就不好意思老赖在上面,便留在一楼和尹若寒看店,顺便讨论死活。还有两个临时帮忙的学生匆匆赶到,看到闪亮光洁的道场,红着脸上后面准备茶水去了。

虽然陈晨和许洁并不是夏九段的弟子,但两个人在这边帮忙做事,偶尔下棋,夏锐翔总会指导一二。

到了十点左右,陆陆续续有些客人,也有家长带孩子来问情况,尹若寒觉得无聊便教唆韩越之和他下一盘,他好指导韩越之,韩越之翻了个白眼,他的心思鬼都知道,道场里所有人,除了才学棋的小孩子,就属他棋力最弱,和人下棋,只有被屠宰的份,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当然要加紧蹂躏,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虽然知道,但是韩越之还是同意和他下一盘,开局的时候平平淡淡,韩越之经过上次,倒是没那么局促小心,反正输了没什么,赢了才奇怪,就放开手脚了。

认识一个多月了,道场里韩越之和尹若寒最好,已经成为朋友了,他知道尹若寒在市一中上高中,今年高一,学习勉强没有倒数。

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小声聊天,韩越之问:“你们考完试了,放假了还是等成绩?”

“唉,我们学校那些老师都可变态了,判卷子神速,考完了只放两天假,然后连续补课两个星期,我才高一,要是高三可咋办啊。”一说起学校,尹若寒就满口埋怨,他当初本来不想上高中来着,反正围棋界不上学的多得是,不差他一个,但是师傅不同意,说他就算考上初段,也要上完高中,尹若寒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和他说着师兄师姐的情况。

大师兄卫凌从小一心扑在围棋上,高中毕业就不上了,被师傅催促着才去参加定段赛,并成为初段。那时候他已经十九岁了,在围棋界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不过一说是夏九段的嫡传大弟子,没人会笑话他,当他在小组塞上十三轮全胜后,成为排名第一的入段棋手,着实令夏锐翔风光了一把,笑的几天合不拢嘴。

再说杨文晴,她今年十七岁,和尹若寒一同在市一中就读,不过她成绩要比若寒好,已经报名参加今年的定段赛,她觉得上大学还是有必要的,如果运气好,考上什么大学上什么,离北京不太远就好。说起这个女徒弟,夏锐翔是最满意的,棋力好,学习好,而且写得一手好字,简直是女棋手中的榜样人物,目前中国女子比赛这一块比男子要差上那么一个等级,世界级大赛总也得不到头衔,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尹若寒估计就更不可能想上大学了,这小子连高中都不想上,估计今年要是考上初段,肯定上学就是混日子,韩越之摇摇头,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上大学,那样别人谈起他就会说:你们看,那就是,韩X段,听说他还是XX大学的高材生,真令人羡慕。韩越之想想笑了,能不能考上段还是回事,唉。

尹若寒感叹完,又听尹若寒问到:“你们放几天假?”

“二十多天,提早一周开学,这段时间我能好好下棋了,我想好了,每天都过来。”尹若寒笑了笑,他知道韩越之学习很好,根本不用上什么补习班,没办法智商高嘛。

“那每天就这样来回跑?太累了,”他若有所思地停了停,然后立马道,“我们几个都住在道场旁边,师姐和许三段住在一起,陈四段自己住,以前我是跟师傅一起住的,后来大师兄去北京,我也搬出来了,师傅不要钱还供我吃穿,师母老是给我洗衣服,太不好意思了,”尹若寒已经十六岁了,当然不好意思在师傅家蹭,“我现在自己住在师兄租的房子里,两室一厅,要不你过来和我住吧。”

这是一件非常诱惑韩越之的事,住在这里,不用每天跑,而且还能和尹若寒请教,不过这样就是有点厚脸皮,韩越之想,回家要问问爸妈在做决定。

知道他肯定要想一想,尹若寒加把劲:“也就住几天,一周后定段赛就开始了,我和师姐先过去,晚几天陈四段和许三段会去打升段赛,到时候只有师母留下来,你就住在这里,帮忙照应,大约开学前我们就会回来,那时候你再回家不迟。”

见韩越之还没有下定决心,尹若寒抛下最后一句:“道场没人,师傅也有些头疼,趁此机会,你还不上!”

一下子就说动了韩越之,他连连点头:“我回家就问问,如果行明天就带行李过来。”

尹若寒露出笑容,大两岁,毕竟多吃几年盐。

大师兄卫凌只是回来道场看看,明天就要离开,他现在新初段,比赛不多,但也要一一参加。那天师傅很高兴,嘱咐韩越之别早回家,晚上一起吃个饭,韩越之激动了,给他爸打电话的时候手一直抖,杨文晴正好看到,笑眯眯上了楼。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越之第一次看见夏锐翔的夫人,出乎他的意料,夏夫人非常豪爽,是个很好相处的妇人,晚饭由于她的存在笑声连连,韩越之毕竟年纪小,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就放开了,也跟着说笑话。

里面气氛正浓,卫凌谈到他最近的比赛,陈晨给了他自己的经验,而许洁在和杨文晴说女子赛的事情,一边的夏锐翔还在教育尹若寒他的开局太过于随性。韩越之突然有些落寞,这些人已经或者正要朝着围棋这条路走下去,然而他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来学兴趣爱好的初中生,现在的他看不见他在围棋这条路上的未来。

他出了雅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他站在窗口,望着天际快要消散的日光,沉沉的黑夜就要来临,和他的心情一样,沉沉的,黑黑的,看不到尽头。十四岁的少年,英俊初现的脸庞,黯然难过的表情,好像一幅画,定格在那个瞬间。

女子轻笑声在韩越之背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夏夫人正站在他身后,带着笑注视着他。

“我看你自己出来了,也想出来透透气。”她说着,好像在安抚他。

“嗯,里面有些闷。”

“在想什么,小小年纪学会郁闷了?”

他知道夏夫人为什么出来和他说话,她是个爽朗的人,并不是粗心,相反的,细心地令人生畏。

看他不说话,夏夫人开口:“是不是觉得,离他们很遥远?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韩越之抬起头,眼睛里有着肯定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温柔,韩越之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夏夫人接着说:“我不会下围棋,每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懂,那也没关系啊,他说他的,我玩我的,各不相干,”她笑了笑,脸上有些细小笑纹:“当初你师父追求我很久我都没答应,因为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后来我发现,其实各有各的生活也很好,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们的小丫头还不是不会下围棋,老拿你师父的宝贝下五子棋,气的你师父直跳脚。”

韩越之呵呵笑出声来,一点都不难过了。

但是夏夫人没有停下,她好像一定要说完什么:“其实我没见过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你了,晴晴若寒赞过你,陈晨许洁夸过你,就连卫凌,今天不是还鼓励过你,”她摇头阻止韩越之要出口的话,神秘一笑:“你师父身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她拍了拍韩越之的头,轻轻俯下身子说:“吃饭之前老夏还说过,小韩的棋感不错,倒是个好苗子,可惜有些晚。”

韩越之眼睛有些湿润,夏九段说过这些,他就满足了。

“你要努力,越之,”她很擅长鼓励人,韩越之呆呆看着她的眼睛,她注视着他说:“我等你叫我师母的那天。”

韩越之咬紧牙关,用力点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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