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指着韩越之坐在棋桌前,而韩爸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看着仔细盯着棋子看的韩越之,指了指韩越之手边的棋罐道:“这是很普通的云子,你摸摸看。”
韩越之从原色棋罐中摸出一颗白棋,他第一次接触到围棋,这个白子洁白圆润,拿在手里一片冰凉,越之冲着窗户看了看,白色的棋子有一些淡淡的绿色,很漂亮。
少年见他喜欢,而且师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来,便坐在他身旁,伸出左手:“你好,我叫尹若寒,是师傅的入室弟子,我排行第三,也是最小的。刚才那个女孩子,是我师姐,叫杨文晴,棋力了得。”
韩越之见他很友好,而且只比自己大上那么一两岁,也伸出左手和他握了握:“我叫韩越之,希望成为你的师弟。”
十几岁的少年,很快便能说到一处,尹若寒用手指探了探桌子上的棋盘,发出“空空”的声音,他看出韩越之这才是第一次接触围棋,心里觉得师傅一定不会收他,但是还是尽心介绍:“这是四寸新榧木棋盘,虽然是新,但声音不错,他示意韩越之把手上的棋摆在上面。
就算是大大咧咧的韩越之都不免小心翼翼。他抓着棋子小心摆在棋盘上横竖交错的点上,悦耳的空灵声顿时响起,虽然是上下面都圆的棋子(双面凸云子),但是放在那点上,却只是晃了晃,并没有挪动一分一毫,韩越之的手心都出汗了,他再一次体会到,围棋是多么美妙,多么令人神往。
这边尹若寒正在介绍围棋棋具,就听见门外传来爽朗的男中音:“哦?晴晴你说真的?只比你和若寒小几岁?他们介绍个学生,连岁数都没和我说,真是。”
两个人正说着,夏锐翔一伸手,推开了雅间的门。
第3章:入门
韩越之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有些严肃,眼角有些淡淡的鱼尾纹,举手投足很是麻利,韩越之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站了起来:“老师……夏老师您好。”韩爸爸也站了起来,微微点头。
夏锐翔瞄了一眼他拿着棋子的手,不免皱了眉头,走进来坐在韩越之对面,他拿着一把折扇,脸上表情有些黯然:“我听朋友说过,说你很想学围棋,不过你还是初入门,这样……算了小朋友,叫什么,多大了?”
韩越之很拘谨,他僵硬地开口:“我姓韩,叫越之,今年十四岁,上初二。”
“我想你应该知道,”夏锐翔顿了顿,“这个年岁,晚了十年了,你现在学,如果棋感不错,当个业余高段也是可以的,”他突然做的笔直,表情收了起来,“但是我夏锐翔的入室弟子,不可能只做一个业余棋手,太丢我们祥瑞道场的脸了。”
韩越之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他自己摆在棋盘上的那枚白子:“我想学,我觉得围棋很有意思,”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小时候测智商是168,老师你收我吧,我一定好好学!”
夏锐翔突然笑了:“我第一次听说以智商来要求入门的。”他折开扇子,轻轻扇了扇,韩越之的视线落到雪白的扇面上,那上面“夏锐翔”三个黑子笔法潇洒,很是好看。
他说:“我的三个弟子,从四岁起开始随我学习,一直到七岁每天都要打谱三个小时,对局两个小时,三个孩子本身棋力过人,比如晴晴,”夏锐翔指了指身边的杨文晴,“棋感最好,三个小孩子中如果下快棋,她就是下得最好的,比如若寒,”他又看了看韩越之身旁的三徒弟,“虽然棋力和算力稍稍弱些,但是记忆力好,下过的棋谱,过目不忘。”
他叹了口气:“你来之前我已经听朋友说起你,说你学习非常好,尤其数学最好,智商很高,可是我没想到你已经十几岁了,学这个只会耽误你的时间,葬送了你的前程。”
年过四十的九段抬起头,意外看到韩越之倔强的脸,小孩子长得很帅气,眼睛很有神采,他认真地听了夏锐翔的话,却依然坚定不移:“夏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不可以让我在你的道场学习一年,我不会耽误学习的,如果一年以后,我……”
终于到这个时候韩越之开始不确定起来,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想要学,他岁数实在是太大了,已经有很多人和他说过,李慕说过,爸爸说过,夏老师仍旧在说,其实他心里也是懂得,他只是想试试,如果行,那再好不过,如果不行,那他就死了心,只当乐趣而为。
他的话音刚落,倒是夏锐翔接过话头,面上竟显现出一丝慈祥来:“这一年里,你跟着我普通班的孩子学,他们今年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只要你能坐在他们之间,我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看到韩越之要张口说话,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的我不会答应你。”
突然,夏锐翔“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我收的他们三个,都是四岁就开始学起,在围棋班里棋力最好,算力棋感都非常优秀,才能进我门下。”
韩越之面色黯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倒是夏锐翔刷地翻过扇子,背面画了几棵翠竹,左面写着两个大字,是为新锐。
夏锐翔摆来给韩越之看:“我入段至今二十五年,败在我手里的人多如过江之卿,每个人输了之后,都牢牢记住了我,我能熬到九段,我的棋已经成为棋坛里公认的新锐流派,我之一派,讲究用子绵厚,基础扎实,当攻之时犹如锐利的风刀,劈开对手的大龙,要的就是那种深厚的围棋功底,和建筑在功底之上的勇气与锐利。所到之处,没有我们输,我们要的只有赢。”
他说完这段话,杨文晴和尹若寒的眼神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他们身上已经发出了那种高段棋手隐隐要的气势。
雅间一时间有些僵住,还是韩爸爸站了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客气地对夏锐翔笑了笑:“打扰你了夏老师,这孩子非要学,我们当家长的只能让他学,这样吧,我今天就把他这一年的学费交上,让他看看课表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夏锐翔点点头,看了看尹若寒,站起身来:“一楼有办公室,你们交给道场管理人员就好,待会儿若寒会告诉小韩应该怎么做,我上面还有课,先走了。”他对韩爸爸点点头,握着扇子离开了。
杨文晴马上就对韩爸爸说带他去熟悉情况。一下子屋子里只剩下韩越之和尹若寒。
尹若寒看着韩越之有些暗淡的脸,便鼓励似地说道:“别泄气,我刚入门的时候,师傅觉得我各方面都比不上师兄师姐,基本上很少亲自指导我,还是好在师兄师姐对我非常友善,我那时候小,不懂的地方不敢去问师傅,还是师兄师姐老给我讲解,后来我的记忆力慢慢好起来,师傅才重新重视我。”停了停,看到韩越之看着他认真听,继续又道。
“你有一年的时间,虽然岁数有些大,但毕竟比小孩子理解的快,就算理解不了,你也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给你讲,如果你进步得非常快,说不定师傅就会接受你。”
尹若寒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我告诉你个秘密,师父他老人家非常喜欢扇子。他手里拿的那把,是弈雅堂的当代掌门林崖老前辈在棋圣战决赛后给他的,那时候师傅刚刚六段。”
尹若寒笑意更深:“实话告诉你……师傅手里拿的什么扇子,代表他对对方的重视程度。这把撒白新锐扇,在师傅心中排名第四,当年我们几个入门的时候,他拿的都是这把,”他拍了拍韩越之的肩膀:“小子,要努力知道吗,师傅总想多收几个徒弟,再不济也要超过李显茶名人。”
听到李显茶的名字,韩越之心中涌起一股力气,他想要超过李慕,想要被这位厉害的夏九段收做徒弟,他默默在心里决定,一定要好好学习,不枉费父母的费心,不枉费这么好的师兄师姐,也不枉费夏老师拿的那把扇子。
在那之后尹若寒先给他说了说围棋的基本知识,比如气啊,提子啊,效率等等,给了他复印了自己师兄弟三人的笔记,让他这个星期好好看看,一个小时匆匆过去,也不知道杨文晴怎么办的,交个钱交了这么久,他爸爸带他回家的时候还不停感叹,学这个的孩子就是有气质,早知道小时候就叫越之学了,省的现在到处嫌弃年纪大。
韩越之回家了以后,就开始废寝忘食地看那些笔记,韩爸爸给他买了一套五十块钱的围棋,棋子是玻璃的,棋盘是个黄色的塑料纸,但是韩越之非常满足。他开始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课,自习的时候也不睡觉,而是努力把作业写完,晚上回家,利用有限的时间看那些笔记,自己摆棋子。
这样的生活很有规律,也很有满足感。
倒是每次课间的时候,他偶尔能感受到李慕回头瞅他,他这会儿正生气,没理他。
他粗粗看了三个人的笔记,发现每个人的风格都有所不同。
比如卫凌,他入门最早,为人认真诚恳,因此他的笔记记得非常详细,为了晚于他入门的师妹师弟好好理解,他有用红笔加上了自己的标注,看起来非常舒服易懂。
而杨文晴的笔记却很精致,她仔细画了师傅上课的棋谱,有的时候是师兄的一点小创意,或者师弟神来一笔的变招,看起来更能领悟师傅的一些观点。
倒是尹若寒,他的心得和上面两位不同,他那天就告诉自己,三个人中,大师兄是棋感和算力最好的,他有过人的棋感,并且算力远远高于平常人,如果不是不想太早离开师弟师妹和师傅,他早就能考上职业,一直拖到今年师傅发火为止,而师姐棋感最好,往往灵感所至便是最有效益的一招,但是尹若寒不同。
他资质只是上等,为了不让师傅驱逐门外,他努力背棋谱,一背就是十来年,才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的笔记一开始有些困惑,有些不上手的颓废感,但到后来,他所看到的,有时候和师兄师姐不一样,出一招棋的同时,他能想到好多有名棋谱,不停练习,达到最好的那步,应该说,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仰望,不过,他用心记下了师傅一些小细节,一些说的有道理的话,也有一些兴趣爱好,比如看扇辩人就是一个。
他仔细看了卫凌的笔记,一步一步背得很熟,然后看看杨文晴的,看看那些死活,看看那些比较好的定石与中局拓展,虽然并不能看懂,但记下来总是好的。他打小记忆里就好,在还没有完全入门前,竟也能记住七七八八,最后休息的时候看尹若寒的,他的笔记读起来很有意思,不仅长知识还能抓住夏九段的弱点,很不错。
就这样一个星期匆匆过去,夏锐翔给他安排的班已经开课了两个月,不过小孩子不太容易懂,所以教的比较慢,他已经看过笔记,相信一定能跟上。周六的时候有辅导班,他和李慕都在里面上,不过他补习语文,李慕补习数学,一个上午四节课,韩越之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出来,就看到李慕站在他们教室门口,他上个星期不愿意搭理他,居然没注意到他换了一副眼睛。
戴着金丝框眼睛的俊秀少年,站在教室门口眼巴巴望着他,韩越之一瞬间就心软了,但他这个人特别记仇,又想起来那天李慕拒绝自己的话,便气呼呼的说:“你干嘛?”
第4章:新起程
李慕眨了眨眼睛,小声开口:“我听陈良说你在祥瑞道场学围棋。”
“怎么,不行?你不愿意教我,自然有地方愿意教我。”韩越之看着李慕,第一次看见他戴金丝眼镜,以前那个黑框眼镜太难看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没想到李慕的眼睛这样大,黑漆漆的。
李慕看见韩越之恶狠狠地(误)看着他,有些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快要中考了,你学这个分担精力,真的,下围棋是个很耗费大脑的运动,你……”
“我看过书,并不难,我上课好好听,放学了再学有什么关系,没有你说的那样难。”韩越之有些疑惑,李慕这个天才围棋少年,难道不是比自己学的更快吗?再说他从小就学,一定很厉害。他疑惑地看着李慕,李慕低着头,并没有看见韩越之眼底的费解。
他的眼眶迅速就湿润了,他知道韩越之只是随便说一句,但他说的是事实,他比不过韩越之,他想,也许那时候不想叫他学,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心理作祟,韩越之玩的时候,他在看书,韩越之睡觉的时候他在下棋,可是考第一的永远是韩越之,如今,连他唯一得意的围棋也快要被超过去,他的心头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死死压住,想哭却又不能,父亲说过,男孩子不能哭,叔叔说过,棋士输了不会哭。可是他想哭,他想赶紧回家,站在这里,抬头看着一脸坦然的韩越之,他越发觉得自己狼狈不堪,他迅速低下头,小声道:“夏九段是个好老师,你好好学。”然后低着头跑开了。
这一下韩越之呆住了……不会把他弄哭了吧……可是他没说什么啊?
看着李慕跑远的身影,韩越之突然想到,他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啊,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变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是自己太倔强,还是李慕已经不想再和他分享喜怒哀乐?韩越之不知道,当他有意和解的时候,这次是李慕拒绝了自己,十几岁的倔强少年,一旦吵了架,有时候,只会越闹越僵,再也回不去从前。十几岁的孩子,开始有了心事,开始有了自己的隐私,开始长大。
周日那天他七点出了家门,听着英语单词在公交车上晃晃悠悠到了光明路口,这天的天气很好,早晨的风还不太热,太阳也只半遮半掩地探出小半边脑袋,他一路走着,身上背着自己新买新笔记本,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祥瑞道场。
这个时候才八点,他跟的快班是九点上课,他去的早些,一个是这个时候的公车人不算太多,一个是想看看三个入室弟子有没有来,他有好多地方都要再问问。
不过他来的时候,坐在一楼吃早餐的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长得挺干净,韩越之又再度懊恼,他突然想到,是不是二十岁的李慕也会这样,不过李慕比他长的好看得多,将来一定会成为优雅翩跹的棋士,称霸棋坛。韩越之摇摇头,不知道最近怎么老想起不着边的事情。
正在吃烧饼的男子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韩越之,他赶忙咽下口里的吃食,说:“你好,有什么事情吗……啊,对了,你是不是要插班的大龄儿童……”男子感觉自己说错了,赶忙纠正,“我听若寒说过了,韩越之是吧,你来得真早。”
韩越之点点头,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早上好,您是?”
“哦,我叫陈晨,早晨的晨,四段,我是这里的讲师,带快班,等会儿你上的就是我的课。”
韩越之觉得这个到场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有意思,他笑了笑,觉得将来在这里的求学时光一定不会寂寞。看见陈四段停下吃早饭,他赶忙说:“您先吃,我在一边坐一会儿。”
他换了个位置,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这几天他也学着三个入室弟子,自己写了些看笔记的心得,不懂得地方都抄了下来,想着等一下问问尹若寒。
“在看什么?”陈晨在他背后问道,韩越之回头,看到他小心翼翼擦拭着刚才放烧饼的桌面,韩越之注意到他的早餐放得离棋盘很远,他回过头,突然有些感动,这些人,都是这样爱着自己终身奋斗的事业。
“在看我自己的笔记,有些不太懂的也记下来了。”他回答者,突然热血澎湃,他知道自己喜欢围棋,他想努力,无论结果如何,他曾经奋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