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郎 上——碧西
碧西  发于:201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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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袍袖遮着,霍去病在底下按住李敢的手,一只一只抚过他微凉的手指。李敢目视前方似乎岿然不动,实则觉得那只手早就把他弄得心乱。觉得脸颊发热,幸好这条路上并无行人,不然此番情态可以丢尽李家祖宗十八代的面子。

李敢脑子发乱,连带着马也来不及操控。那马倒十分有灵性,略退了一步跟在霍去病马的身侧。霍去病看了看李敢座下的马,一见之下就知是良种。全身锦缎般的赤色,阳光下看着略微发紫。全身没有一丝杂色,只是额前有一缕细细的白色,仿佛一串细泪。筋骨强壮,高约八尺。着实有奔腾入海的姿态。霍去病看了心里喜欢,着手去拍拍马的头。马也不认生,摇摇头长嘶了一声。

李敢见霍去病去看他的马,自己就去打量霍去病的马。通身都漆黑如墨色,能隐入黑夜。长约一丈,是大宛的绝顶好马。看起来竟不像是马,而像一头活龙。李敢不禁感叹了一句:“好马!”那马似乎也通人性听得出是夸赞自己,甩了甩头喷出响鼻。

霍去病听了抬头看李敢脸上都是赞叹之色,心里一喜。他整了整脸色随手一指马头:“你喜欢?给你了!”

本意是想讨李敢的欢喜,李敢却不甚领情的样子。李敢看了那马一刻,突然问:“你哪里得来的?”

霍去病揉了揉马的鬃毛,看似随意的说:“去年大宛送了一批马敬献给陛下,陛下让舅父先挑。舅父选了几匹,送了一匹给我。都是大宛的好马,你喜欢就牵走。”

李敢一听这来历,心中大悔自己当初称赞了这么一句。这是天子的恩典,霍去病不甚在意,他倒是怕得紧。若是皇上听说霍去病把天子赏的东西随手送人,可是大不敬。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自己如何能接?想了想就勉强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霍去病听了一皱眉,他觉得李敢这等故作疏远的样子着实可恶。心里不舒服,脸上却没什么。顺手牵了李敢的马缰,貌似不经意的提议:“你这马我看着倒很好,不如换给我。省的你心里觉得欠了我的,脸色都变了。”

李敢一听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看的霍去病一笑。他又听霍去病问起这马的名字,就低声答了说叫紫骅。霍去病听了笑叹:“跟我这马的名字倒是一对,我这个名字叫墨骐。就这么定了,今晚你就骑我的马回去。我着实喜欢你这马,也不想当君子。”

李敢觉得这最后一句有嘲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坦然的受了。两个人一路沉默下去,似乎话都说尽了。然而明明都是一个心思,想的却都南辕北辙了。到了羽林军门口,霍去病不露痕迹的放开了李敢的手。李敢微微错开一步让霍去病先进去,霍去病一看就纵马直去了。李敢在后面停了一刻,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被霍去病的大力攥着,早就有些发麻了。他有些懊恼的甩了甩手,却不自觉低低的笑出来。

几日后天子又去游猎,叫了霍去病。直说了半晌的话才注意到霍去病那马有不同,霍去病似乎不甚在意,但颈子还是有些发红。好像是被说穿了心思一般,让人看透了自己的全部秘密。他定了定神在天子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说:“臣见李敢的马好,就求着他换给臣了。”

天子听了大笑,探手去摸马头:“你那马是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哪还有马比你的马还好!”众人听了都一笑,也就过去了。卫青听了却暗暗记在心上,反复思量。两人连战场上的马都换了,可见是过命的交情。天子说的有理,哪里还会有马比霍去病的马还好。况且霍去病自己在马群里挑的马,最是爱惜。自己亲自喂亲自洗,喜欢的不得了。轻轻松松的就送出去了,可见李敢在霍去病心里如何的地位。

卫青自想着,烈日底下竟冒出冷汗。他自己有些经验,和天子的关系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若是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么……

天子和一干近臣说着话,眼角却向卫青看去。卫青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发际都被汗浸湿了。武帝看了又看,连那说话的近臣说了几句什么都没细听。等四下都安静了都望着武帝的时候,天子就说要去树荫下休息一会。众人都坐下了,卫青却坐的最远,树荫也没遮住。武帝看了心里越发的别扭,外加了一点不舍。就不着痕迹的叫卫青过来说话,卫青却没明白天子这番苦心。走了几步过来坐下,背还是晒在外面。

武帝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好伸手要拉卫青的胳膊。但众人都看着,总不能露出情态。所以只招手让卫青近一点,卫青犹豫了一刻,略靠了靠也没太近。武帝看着看着,觉得这人颇不识好人心。本来一片怜惜,都变成了一腔怒火。气的脸色阴沉,只是瞪着卫青不语。天子没话说,大家也都恭敬小心地低下头去。暗想卫青又怎么惹了皇上不悦。卫青莫名其妙,但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低下头去,越发的汗流不止。

武帝静了静,忽然站起身说要回宫。卫青同众人一起站起来相送,武帝走了几步远突然回头叫了卫青。卫青快走了两步跟上,听皇上在耳边阴沉的嘱咐晚上到甘泉宫来。

他心下大骇,又是苦笑。皇上这几日本来看上了个新宠,二八佳人。姐姐已把他叫进宫诉过了一回苦,如何又舍了美人叫他去。但皇上那声调里的怒气,十二万分的真切。他跟了皇上这么些年,皇上语调里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听了皇上的得了。

这老虎,还是要顺着的。不要在老虎怒气冲冲的时候,还去捋虎须。卫青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更加爱惜生命。况且身上有那么多人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怎么能不小心。

小心再小心,自己也只能求个自保了。低位和高位之人博弈,只不过求个不要输的太惨了。

华灯初上他就进了甘泉宫,一路上人迹皆无,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纵然没有一人看着,卫青还是低着头恭敬地站在大殿的中心等着。皇上负手在高台上看疆域图,没有一点声响。卫青以为皇上要说军机大事,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

皇上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卫青已经站定了。卫青本来身材挺拔,虽然称不上十分高大,但也很有气势。然而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俯首立着,竟然觉得好像很渺小的样子。武帝蓦然觉得喉头涌上一股火气,急忙转过头看地图。他定了定神说出一句,却不知是问卫青还是问他自己:“朕想把匈奴赶出漠南大漠,如何?”

卫青自然认为是在问他,就俯身深鞠一躬:“陛下雄才,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这本来是最正统的答案,然而武帝听了却有些心怀不满的意思:“你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卫青不动声色,听得皇上缓缓地叹了一声:“若是张骞,若是张骞能够说服了大月氏能够夹击匈奴,我们就多了不少的胜算。”

卫青听了心里发紧,却也想起十几年以前那个未满三十岁的年少人,鲜衣怒马执节杖出长安。最后却生死未卜,沦落至此。纵然皇上还念着他,却不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这里想着,没想到皇上扯了那地图拖着一路下来到了他面前。地图铺展好了在地上,皇上拉着他一同去看。他站在皇上身边,忽然觉得又紧张又可笑。据说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站在皇上身侧的人,就是皇后。

那是他的姐姐,他犹记得那时姐姐一袭红裳在百官面前,仪态万方的走过。最后坐在皇上的身侧,接受万民的朝拜。那时自己尚且年轻,满心里都是骄傲和高兴。暂且忘了有多少的责任,多少的危机隐藏在那荣耀之后。看着姐姐走过,脸上也透出喜色。却不见高位上的那人,双眼看着卫子夫走上来,眼角却看向卫青。看着他脸上几乎有些忘形了的笑容,也就露出个笑来。

武帝当年册封了那个皇后,六分因为她生了太子,二分是提高卫青的身份方便重用卫青,一分是多年与卫子夫旧情。还有顺带着一分,要看卫青那个笑。

他对卫青,也算有一分的真心了,不是么?

天心九重,能分一重给卫青。卫青难道不该知足么?

皇上并卫青都去看那地图,其实谁也没有看进去。朝堂之上讨论的太多了,皇上几乎有些厌恶了。他纵然雄心壮志的梦想了这么多年,也总有一刻的动摇与厌烦。那地图经常出现在他梦里,他记得他有多恨软弱的父皇送走了哭泣的姐姐。他有多恨听那些灾民的哭诉,看那鲜血的溅出。他有多恨和强盗一般的匈奴人谈判,恨自己每一刻的委曲求全。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可是他还是累了,想在这一刻,轻易的忘了那些国家大事,铁马金戈。然而他知道他不能把这疲态显露了给别人看。皇上这个东西,根本不是人。累了要说不累,病了要说没病。他唯一能够信任看了自己这疲态,还能够接受并且宽容的,就是卫青。

皇上抚上自己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声:“仲卿啊……”

卫青却少见的没有回过神,他好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沉浸在皇后册封大典上那鼓乐声中,那一日是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日。人人都是笑着的,姐姐,皇上,还有自己。似乎人人都是满足的。

因为那是一场,只存在卫青记忆里的大梦。

第十一章

卫青记得那日册封大典之后,皇上单独留下了他。那人从高台上沿着蔓延开去的红毯走下来,卫青连忙拜倒。那甘泉宫里同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皇上第一次抓住他的下巴,微微俯身。他看进皇上那双黑眸之中,浑身发冷。皇上缓缓的,温和的问:“仲卿,你为什么怕我?”

卫青的双手在袍袖下绞紧,他那时还保存着一点点少年人的锐气,就少见的直视着皇上的眼睛,沉声说:“臣不愿意人人都说,臣是靠着姐姐的裙带关系上位。臣只想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所以不想讨好朕?”

卫青的手心出汗,手上的玉笏不断的打滑。他咬了咬牙,还是点头。皇上仔细打量他的脸,抚过他的长眉。卫青心里带着惶恐,可那只手暖的仿佛能软化了他的心。武帝觉得卫青看着自己,睫毛上带着清晨的雾气。他忍不住低头吻上那寒星一般美的眼睛,让颤抖着的人在自己的手下化成一滩水。

卫青是蛊,从第一眼看见就在心里种下。岁月越是流转,心里埋藏的越深。皇上几乎开始疑心,自己到底能不能没有这个人。他是多疑的,善变的,残忍的,寡恩的。他连自己的母亲舅舅都可以牺牲,他可以残忍的忘记结发之妻再不回顾。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如果真的到了非要牺牲这个人的一日,他还能不能。

皇上看着失神的卫青,心里感叹。他第一次恐惧自己对一个人实在太过用心。沉默的卫青,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掉。皇上突然抓住了卫青的肩膀,将一惊之下失了防备的卫青抱在怀里。宽大的袍袖之下卫青有些发抖,抓住了皇上的衣襟。

脚下是大汉疆域图,万里河山一片逶迤。皇上一抬手抽去了卫青的束发的簪子,卫青的长发劈头盖脸狼狈的散开来遮住了视线。没有等卫青反应过来,皇上大力之下就把卫青按倒在地图上。

墨黑的长发扑在地图上,盖住了河朔和漠南。皇上慢慢摸索着解开了卫青的衣带,伏在他身上轻噬卫青的耳垂颈子。听着卫青的呼吸渐重,满意的下手去揉捏卫青的硬挺。卫青十分的硬气,都软在皇帝的手下。他本来是意志最坚强的人,那呻吟声在喉咙里打了个转,被他咬紧的牙关挡回去。

皇上这时还有心去看看地图,转过头吻卫青的侧颈:“仲卿,你把长安压住了。我看不到。”

卫青这才觉得皇上十二万分的可恨,他已动不得,怎么还能腾出地方来给皇上看地图。可是要动,皇上的手就抓紧了不放。他怎么也提不起这口气,恨的咬牙。

皇上已经进去了,卫青又是痛又是癫狂般的快乐。汗水浸湿了长发,身下的地图都被他大力抓的破了。武帝一边动一边去抚摸卫青的唇角,看他已经八分迷醉了的眼睛:“叫我。”

卫青神志都不甚清楚了,总算是有惯性提醒他该说点什么。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低声叫了声陛下。武帝听了一笑,加快了速度附耳说:“仲卿,你叫错了。”

卫青的耳朵已经是晕红色,烫的怕人。他在混乱的思维里拼命的搜索,又试探般的低低叫了皇上。武帝颇不满意的去拨弄他胸口,佯装薄怒道:“还是不对。仲卿,你再错……”

卫青的全身都烧的出汗,快感从小腹升起来,让他的脑子越发的混沌。皇上每一下都顶在那敏感的一点,让他根本无暇思考。除了费力控制自己的呻吟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他什么也做不了。滞了半刻都说不出口,武帝等的不耐烦抬手压住他的喉咙,像是教一个小孩子一般耐心的说:“忘了?我提醒你。叫我彻。”

纵然再疯狂和痴迷,卫青还是知道这名讳是叫不得的。然而武帝是个执拗的性子。皇上十年没听过人叫他的名字,见了卫青那沉沦的可人样子,非让他叫不可。他的手漫入卫青的长发,打乱了这一袭江山。卫青慢慢的吐出一口气,终究还是顺了皇上的意:“彻。”

卫青的声音低沉,气喘不匀之处却有几分拉长了的可怜处。武帝看了他的脸上点点失了血色,长叹一声将他抱在怀里。地上确实冷,垫了一层地图也不行。卫青的后背都是汗,被地上的冷意一激,略微发抖。武帝将下巴靠在他的头顶,让卫青枕着他的胳膊。卫青没来得及计量些什么,就沉沉的睡去。武帝摸了摸他的眼睛,觉得那眼睛仿佛是不安的动了动,却也没睁开。皇上慢慢的叫出一声:“仲卿……”

接着眼中漫上一点湿意,却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

呵,皇上都是不会哭的怪物。

迎着风拉弓,弓弦拉的如同满月。等到箭一离弦,嗖的一声飞出去。借了风的力量,飞的又高又远。李敢看着,满意的笑了。旁边站了另一个人,看了一击掌。李敢含着笑侧脸看去,见霍去病笑得很好看:“好!”

他看着看着,不防霍去病在袍袖遮掩之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感到那掌心温暖而干燥,所有的烦忧思绪似乎都被那手抚平了。已经是八月里,秋日里虽然有高阳,但接近了夜晚已经吹了凉风。霍去病皱眉看了一眼李敢,抬手帮他整了整衣领护住脖子。

纵然这四下无人,李敢还是微微惊慌。他颇恼怒的侧眼看了霍去病,霍去病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亮亮的笑起来。

心里有多少气,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正理。李敢整了整脸色,终究还是浅浅的笑出来。霍去病见了,更加觉得喜欢。加力攥了掌心里微凉的手,觉得这天地都敞亮了一般。

天色渐黑,李敢想自己不能再逗留了。霍去病静了一刻,就说要送送。李敢猛地一推他的肩膀,用怒气掩盖了惊慌:“扯什么!我父亲若是看到了……”

霍去病本来心情甚好,不该计较李敢说出这话。然而他今日却觉得李敢不应该这般,然而究竟他想李敢如何,他又想不出来。他觉得李敢好像根本不想承认他们的情谊。

至于霍去病,早就认命了。不过是不凑巧,自己喜欢的人托生成了个男子而不是女子。但若是说因为他是男子就让霍去病放弃了他,万万不可能。断袖就断袖,他并不怕人议论。反正没人介意。他没有父亲,母亲又早就再嫁不管他了。舅父再亲切,终究是管不到他这里的。他这般不在意,李敢却缩手缩脚,让他有点说不出来的生气。

可他若真是承认自己因为这事情生气,似乎太伤他的自尊了。李敢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也猜不出霍去病究竟为何生气。他进了一步轻轻去拍霍去病的肩膀:“怎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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