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青蛇依旧泰然自若。

“反正就是变换了好多花样。他百般讨好我。后来力不从心了又那么饥渴地看着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用嘴帮他吸了。呃……感觉含着人类的肉，刹那间就想吃了。”

“坐在他身上也不觉得可怕，虽然被进的很深，但比起你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嗯……”青蛇眨着闪亮亮的眼睛一五一十地回忆。甚至连与别人交欢的详细细节都向男人一一描述了一遍。当然还有他当时的性心理感受。

“总之是还算美好的回忆了。”终于说完了，他这样鉴定道。

第一章：千载茫茫若梦（五）

半晌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青蛇忽然就觉得气氛变了味，哪里出了大错。

“后来，后来我还是把他吃了。”他怔怔地说。然后把眼光移开了，突然觉得有点不敢看男人的脸了。虽然他还是懵懂的。但是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从来未见的，让他难以呼吸的压迫和危险感。

“我……我要回去找白哥哥了……”感觉不妙，兽类的本能让他想逃避。青蛇站起来，自身鳞片已幻化出青绿色的衣袍，是人类世界中体面的穿着。

“我……我走了。虎哥哥……”青蛇站立了一下，还是决定逃离。

突然胳膊就被猛地狠狠抓住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袭卷了他的全身，青蛇站立不稳，踉跄差点跌倒，好像兽化了的庞大躯体杵在他的面前，让他无路可逃。

青蛇慢慢地仰起脸来，有一些害怕，挣扎难安，半天吐露出微弱言辞，“……我，我的胳膊……好痛……”

“我，我要走了。”也许人世繁华果真让他甚是留恋。

阿虎忽然贴近他，脸孔对脸孔地看着他，莫名其妙地充满受伤地说，“青蛇，你爱过我吗？”

青蛇一呆。爱？爱……

这个字曾听白蛇哥哥提过，可究竟是什么，他竟然从未参悟过。

他呆呆地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风云，有无数他未知的东西燃烧熄灭。

静默良久。阿虎好像等待的非常疲累，看着他惊怔的样子，忽然自失地说，“也是。爱着我的你，又怎会和别人上床？！”

看着男人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散失，小青的胸膛忽然好像有了一团棉絮样的东西被堵塞住，满满的，拥挤的他无法找到出口。

他甚至连一时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好像突然被禁声。终于平心静息下来了，他开口说道，“我在乎……”

话没有说完，口中被塞进了什么，是男人的手指。

小青微张着嘴，感到手指在抚摸他的唇舌，他非常困惑地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阿虎忽然怀着一种极端温柔的眼神，看了他良久，最后放开他，转身化为一头猛虎，向丛林深处狂奔去。巨大的虎啸响彻整个天地。

留下小青一个人，站在无穷无尽的光荫里，望着满山萧索寂聊的树木，忽然感到空空荡荡。阳光也不如刚才那般明媚温暖了，渐渐转为了阴影。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竟然有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山雨欲来了，树叶被狂风吹落着大把大把往下掉。纷乱繁杂地吹过他的身边。

风的凉丝细细密密透过他的衣服，吹拂在他的身体上，渗入皮肤，运行血液。

盛夏过后，是满地落叶的秋天。日子会一天一天变冷。变到令他冻僵全身，无法动弹，然后入眠不省人事。他是怕冷的变温体质。还有人为他取暖吗？

他站立了很久。从早晨到黄昏。夜间的冷雨还是被大风吹拂缠斗着如期而至。他依然像一根圆木立于天地间。因为全身的力量好像突然散失殆尽了，竟然让他不能挪动分毫。

第二章：双眸灿灿如星（一）

不知在深夜的冷雨中跋涉了多久，路颜终于气喘吁吁来到了这里，暴风骤雨让他浑身湿透，密集的雨水浇灌过他的脸庞，好像溪流漫过洁白如玉的石头。

看到心爱的人，他一半痛心，一半又隐隐，竟然有种黑暗的喜悦。

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失意迁怒于他，直接咬断他的喉咙？

只是凭着青蛇的关系才距离近一些的。可是他们现在……

路颜终于还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此时美好的幻境更待何时？他伸臂从背后紧紧地拥抱住他，脸颊靠碰在他结实的背上。

“我爱你！我喜欢你！他不爱你，我爱你！”

一道巨大的闪电撕破夜空，天穹上方滚过响亮的炸雷。

“我知道‘爱’！我懂‘爱’！我喜欢了你一百年！”用尽全身力气的呼喊。

浑身湿透的好处就是可以亲密地感受到他的温度，背后结实的肌肉缩张，直透至心的让他窒息心悸。

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激荡无限，酸楚，又有些幸福的感情，有一种苦涩、惆怅、甜蜜、颤栗、狂爱，难以描说的情绪满溢在他的胸膛中，直涌上他的眼睛。

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混着雨水，在他俊美的下巴上滴淌。

“我爱你！我偷看了你一百年！可你从来没有正视过我！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火热，坦率，有如这天地间暴风骤雨般的表白，会令每一个看到和听到的人类动容。

可是，他不是人类。

他会感动吗？他只是如冷雨里的岩石孤独无可动摇。

“你能爱我吗？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把你的爱分给我，一点点……”

“其实我跟你表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我只希望你……”路颜乞求着一点点缝隙中的光亮，乞求着男人的眷顾与怜悯。

“只求你能正眼看我一眼……”

此刻只有穿林打叶的风雨飘摇声。所有动物都藏匿在庇护所屏息以待，一时间满山遍野寂静的可怕。

一道一道的闪电劈下来。双臂被脱开，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来，路颜看到了一双可怖的，在雨夜中闪闪发亮的摄人幽碧瞳眸，一时间他停止了呼吸，全身僵硬。也许这是血淋淋的结尾。

“滚。”

没有任何感情。稍一反抗和迟疑就绝对会被撕裂。

哪怕能听到一丝语气，路颜都会觉得好过一点。他甚至连眼泪都无法溢出，通红双目，咬着嘴唇，恐惧，恼怨，还有爱恨让他不断后退，步履蹒跚。

后退着远离。远离那双十丈开外都能在黑夜中看到的恐怖眼睛。他望着黑暗中的“荧光”，只觉得心像被捏住了一样，捏出了鲜血一般的疼。

忍不住内心的绝望的悲伤，路颜转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连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他好像一座巨大杵立的山，搬推不动，任美人哀求，竟毫无感觉？

因为他是野兽。他只对他感兴趣的驻目，其他所有的都是纷乱杂陈的背景。目标单一，无可动摇。

路颜跑到林中空地的时候忽然间站住了。他看到了不远处与他正对而立的修长身影，在风雨中飘摇的碧绿色衣袍翻飞如云，青蛇正在冷静地看着他。

一霎间整个宇宙好像缩小了，只有两个端点，他与他，站在昏暗天地的两极。

第二章：双眸灿灿如星（二）

路颜从气喘吁吁的狼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这只麋鹿一直是优雅的，无懈可击的。他要保持住他如风如虹的一贯气派。捡拾起刚才碎裂一地的自尊。

“我都看到了。”青蛇平静地对他说。

路颜扯出一抹冰冷笑容。他本来就不是真心。从来什么“情谊”什么“朋友”当然是一捅即破的包装纸。“哼！”他露出冷冷嘲讽，无一丝毫歉疚。

“你！”青蛇忽然暴怒地咆哮着，手掌中早已幻化出无数碧绿的细叶风暴般不停转动，一扬手一道巨光直劈向他。

“砰——”的一声，与天上的炸雷一齐巨响开来。路颜接住了这一招。

“竟、敢、践、踏、我？？！！”青蛇的怒吼随风而至，劈向他的头顶，路颜幻化出无数细密如铃铛的粉色灵光罩住自己，同时将力量反弹于他。两人的身后均卷起了暴风一样的气流。

青蛇“人生”中的第一个所谓的“朋友”，就这样被践踏的粉碎。让他在生命中的最初，怀有对“友情”的这种花岗岩般信赖的坚定存在，破碎的四分五裂，如柳絮纷飞。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被欺骗的伤害感。被玩弄的不值一提的践踏感。

这对于他一贯平坦美丽的“人生”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往日幻境情谊场面不停上演在他的头脑当中，与现实此刻的冷血对比，无法同日而语的令他扭曲。

不能接受。

单纯心性上面的两极碰撞，使他蓦然觉得伤痛刻骨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青蛇眼中迸射出隐隐水光，表情扭曲之极。

“哼，哈哈哈哈哈哈……”路颜看着他受伤的样子忽然觉得甚为可笑。

“你最可笑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路颜说。

“你……一直在逢场作戏。你和我做朋友，只是为了接近他。”青蛇说。

路颜好像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能如此执着认真地重复一遍事实，不过这也只是增添了他的笑料罢了。

“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暴怒，“都一千岁了！还幼稚的要人命！难道这一千年你都是白过的？！”

“……”

“看见你就想吐！！明明心里看不起我，却还装的跟本元无关？！想学人类扮善良？！想跨界和我交朋友？？！！可惜我从来没有领你的情！”

“你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对了！是的！我爱他！我默默地爱了他一百年！！”

“你行吗？！你能比吗？！你连‘爱人’都不会！还谈什么‘友谊’？！”

“每次看到你和他亲热，我的心如刀绞。那种感觉你永远体会不到，好像是痛到一刀一刀剜肉般的难过！”

“你说这样的我，还能和你做朋友吗？！”

“而你却是永远活在轻松里！活在你自己的世界！好像全宇宙的兽妖人神都得围着你转！”

“出格越轨背叛你都不是我的错，只是你自己设定有误罢了！”

路颜从咆哮的震怒到优雅的冰冷，转变只有一刻钟。他高高地站立在那里，美轮美奂，好像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将自己所有一切的不称意全部倾泄在对面男人的身上，将现在所有的气息场与话语变成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在青蛇的身上。

青蛇望着他，感觉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没有什么可反驳谩骂的了。

对面的那个人他不是肉食动物，可是比吃肉的更可怕。他用一种叫作“情谊”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吞吃了他。

青蛇冷静了下来，他感到了不远处的气息，他带着某种脆弱受伤无助地转脸看到了他，他突然就觉得无地自容了，有一种湿热的感觉即将要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而站立中央的他只想逃离这里。

真是嘲笑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脸面面对那个人。这样的自己……真是如此不堪。

青蛇转身飞跃而起。跑的很快。化身为一道绿色的闪电，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

我们年少的时候总会做错事。做一些傻事，说一些蠢话，然后为这些哭泣，然后可能还会被背叛，会有心脏从里到外“嗤——”的一声被撕裂的疼痛感，会有黑夜大雨滂沱筋疲力尽奔走向前的时刻……

也许这就叫，“所谓人生的挫折”。

青蛇失魂落魄地走在人类的街道上，感觉身体全部的温暖血液都被抽干了，人世繁华，华灯无数，与他无关。

衣着光鲜的人类拥挤在他的身边，争先恐后地赶着庙会，嬉笑怒骂的高谈阔论。

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不过对他来说都一样。人类发展进展缓慢，好像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也无大差别。

温暖湿热的夏夜空气中充满了桂花的香气，小青被陶醉了，微热的晚风拂面过来，他突然才感觉到了“还活着”。

驻足河畔被一整排娇艳鲜红木槿花吸引，流连凝滞，虽没念过人类所谓书藉，但他也知一花一世界，万物皆有灵。

荫影掩映中还是有人类看到了他，于灯火映动中走过来向他搭讪。

青年风度翩翩，朗文诵诗，叫他“美人”。

美人？哼……青蛇嘴畔浮起笑意。忽然觉得自己很丑。

青年还要纠缠，小青抬腿一脚将他踹下河。冷漠地观看他在河里挣扎翻腾的身影。

“救……救命！救命啊！救我！……啊……咕……我不会游泳……咕嘟……”

悲惨的喊叫刺人耳脉，青年可能快要被淹死了。

小青飞身扎下河，游到青年身边，托起他，将他连拉带扯着使劲推上岸。

青年仰躺在青石板地上，咕嘟咕嘟地往外吐着水，身体抽搐，形容狼狈。

同样狼狈的还有浮在黑暗河道中，手趴在岩石上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的小青。

人生中有时候会发生这般可笑的事。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很久很久没有回山林去找阿虎哥哥了，青蛇甚至不愿多想。

第二章：双眸灿灿如星（三）

有些事要是对白蛇这个兄长说了，绝对会被认为不可思议的笑死。

难以启齿。因为那种白痴的程度，也只有自己可以原谅自己了。只有自己默默承受。

和白蛇哥哥住在“白寓”，闹市中一处僻静地方。华屋美宅，人类世界各种器皿家具一应俱全。虽然很多不知道怎么用，但必须陈设摆放起来。

院落宽阔。种植各种高大乔木，幽凉竹林，四季花卉。有凉亭可坐卧，有池鱼可喂养。也甚为惬意。

白蛇哥哥道行高深，行多识广，眼界窄小的他一直以他的马首是瞻。二蛇住在一起只为人世繁华，游历见闻。但好像也不只为了这些。也许叫作“大隐隐于市”。

一片一片的鹅毛大雪悄无声息地掉落下来，天地慢慢地被白雪覆盖起来。却原来竟已是冬天了。

日子过的好快，春夏秋冬的流转，有时候感觉度日如年，可是度过了，回想起来还是白驹过隙。

白蛇推开窗户，心情尚好，他有宝物护身，冬日不必冬眠。青蛇不同，躲在屋中炭火旁，裹着三层棉被，依旧觉得冰冷，昏昏欲睡。

白蛇欣赏了半日院中的红梅，忽然道，“咦，那个人还没走啊，下雪前就一直在那里了。”又一笑，“好像是头虎？！小青，你认识吗？”

青蛇浑身一震，迅速地爬起来，从窗户口露出眼睛张望，马上又缩回去，紧闭上双目躺在床上蜷成一团，心跳的如打鼓，手脚竟然都发麻了。

“不认识？”白蛇道，“好可怜，在大雪天，在等谁吗？幸好是虎，要是我们蛇，寒风暴雪早冻死了。”

“我要睡了。”青蛇昏昏迷迷。

就这样虽然内心极度煎熬，但懦弱的他始终没有勇气走出去面对男人。阿虎在狂风暴雪中，在门外就这样一直徘徊了十多天，一直站到冰雪消融，大地被明亮阳光照射，也没有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