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尚与梅开——贼馥馥
贼馥馥  发于:2013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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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怔住,不是为尺子抽在头顶的痛,是他以为一向心高气傲的顾希上会介意,介意他考得比他好,根本不会放下身段来问他题,可是没有。顾希上语调平和,梅开能感觉到那是不参杂任何粉饰效果的真挚,而自己竟然多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二人相对的气氛转变太过突然,让他措手不及。他还记得顾希上面对他人热络而温暖的声调,面对自己时候的阴阳怪气。“又不是不会,你装得真不累?”“反正有谁谁在,需要我干吗?”“要去去要不去不去,一个男人活像娘们一样唠叨!”……有些话是直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也有些是拐弯抹角地钻进耳朵,起初,愤怒是理应的,所以能抬起头来面朝他,自嘲地笑。次数多了却总会习惯,渐渐把自己推向一个模糊的境地,连笑也不再甘愿,不再自讨没趣。

两人都渐渐习惯这样的相对,初衷什么的变得意义涣散,甚至不再存在意义。

梅开接过顾希上递至眼前的习题,一边看题目一边啃笔头。

顾希上想起第一次看梅开写作业,梅开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随即讪笑着揶揄:“你这个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做事专注的梅开并未真正听清对方说的话,只是条件反射地应:“什么?”

顾希上把脸埋进臂弯,“我不知道。”

这样轻易造就的融洽而温暖的氛围让人惊诧却也感怀,顾希上不是从未料想,就是因为能够料想,所以他害怕,害怕被入侵被占领,往死里怕,所以用着孩子气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愚蠢方式抗拒,言语之间尽是讽刺挖苦鄙夷,在伤害对方的同时,维护着自己逐渐被入侵被占领的方寸之地,自欺欺人地自以为时间久了,就会真地排斥厌恶哪怕痛恨。再然后,在终于看到梅开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之后,他放弃了,或许总有那么些人,天生是要用来亲近而不是用来隔离的。

算题算得认真的梅开并未觉察到顾希上的百转千回,只是以为一向看重荣誉的他,不会为了私情影响集体。

第三章

放学之后,梅开总是和外班的好友左年延一起步行回家。

“哇靠靠……”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左年延揽着梅开颈脖上窜下跳。

梅开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拉开俩人紧贴的身距,“死开啊,你什么时候能说句人话?!”

顾希上死死盯住梅开,眼神幽怨,“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猜素质竞赛我们班选谁?”

“你跟常未衾?”

“是的话老子就没有丝毫怨言了,简直刀山油锅万死不辞!”

梅开挑眉,“看不出来你越来越水了,落选了?”

“滚蛋!怎么可能?!”

“难不成常公主会出纰漏?”

“月考你第一,她第二。”

“那到底什么状况,别瞎扯。”

“唉……”左年延仰天长叹,泪光闪烁,那叫一个有够悲切,“比赛那天常公主老哥结婚,参加不了。”

“这有什么值得你这么亢奋,真是小题大作。”

左年延嘴角抽动,活脱脱一个个爱演的主儿:“什么叫亢奋?我是悲愤好吧!最要命的是王安若那小兔崽子腔鸠占雀巢”

“就是一起参加个比赛,又没让你俩朝夕相对,我拜托你积点儿口德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让你跟那个姓顾的一起参加,你差不多就能体会我的感受了。”眼角瞥到梅开瞬间变黑拉长的脸,“哎呀,莫不是被我说对了?”

“不然你以为还能有谁?”没好气地,梅开不轻不重捶他一拳。

“哈,我心里平衡了。”左年延再次揽上梅开颈脖,开始胡扯些有的没的,描述之絮叨简直令人发指。梅开有一段没一段听着,胸腔里的缠绕的涩然渐渐如藤蔓般向外生长扩散。

梅开映像里的王安若,有一双不沾染任何杂质的瞳孔,比常人大些的黑眼仁。初中时候他左年延王安若三人同班,王安若生性怯懦,一举一动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像个姑娘。起先作为他同桌生性豪放的左年延并不避讳,揽了脖子大家都是好哥们,甚至在王安若被人欺负的时候主动挺身而出。时间久了,有什么渐渐脱离轨道,直至有一天左年延忍不住偷看王安若忘记收起来的日记本,密密麻麻一张叠过一张,翻来覆去只有左年延三个字。左年延刻意改换了日记的摆放位置,然后毫不犹豫换了座位。

二人心照不宣,退回到陌生人模式。

十米开外,跟班花连糯有说有笑的顾希上望着不远处与左年延勾肩搭背推推搡搡的梅开,瞳色渐深。

完全无所觉的连糯,不经意说起:“晚自习的数学考试不是取消之后,班上女生搞了个挺无聊的票选,选我们高一这界谁最帅。”

顾希上踟蹰片刻,似乎有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梅开?”

连糯诧异看他一眼,随即轻轻摆头,“梅开?其实他那双凤眼还真长得不错,就是太瘦了,还不够高,最多中上,谈不上最,也就你眼光独特。”

话语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听进顾希上耳中,就变得不那么对味。顾希上一字一字回忆着连糯刚刚对梅开的评断,有几个字眼,口香糖一般在嘴里不停咀嚼:也就,我。

后来连糯说的话他没怎么耐心去听,嘴上却应和得滴水不漏。直到听见左年延的名字。

顾希上不屑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可笑。”长得出众的男孩子,往往是被女生们宠坏了的,眼高于顶。顾希上无疑是出众的,所以有足够的资本去骄傲甚至去指责。

“呵,这样说他,你难道不知道,大家都说你们两个感觉蛮像,你只输在比他低调。”连糯提唇笑开,两只梨涡点缀在脸颊,可爱生动之至。顾希上转头,避过这笑容。

回忆如同一张拉至极限的弓,饱满的弓弦蓄势待发,顾希上望着梅左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松开了手中的箭尾。

那是初二的校际篮球赛,那时顾希上在五班,梅开跟左年延在七班,开朗好动的左年延跟沉默内敛的梅开非常互补,在班上很是要好,形影不离那种。

五班跟七班的篮球比赛,裁判是五班的体育老师,判决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公,引来七班队员的不满,火爆脾气的七班男生对五班人竖了中指,一班之长顾希上率先动手。事态不可抑止恶化,最后发展成群架,血脉喷张的男孩们无人可止,推搡中,上前劝阻顾希上的梅开被顾希上误伤,一脚死死踹在腹部上。左年延眼见好友受伤,发了疯似地冲过来同顾希上厮打。

故事的结局非常惨烈,参与斗殴的两班男生不但人人挂彩,并且全被记过通报,一贯优异的顾希上同左年延各更是在被取消所有职位之后停课家中。隔天畏首畏尾堵在路上道歉,理智如梅开也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同样不解沉着如顾希上怎么会那般疯狂。

或许已经成为一种惯性,面对梅开时候总是无力掌控自己的冲动,顾希上反思无数次,失控无数加一次。直至亲手弄伤对方,梅开在顾希上身前蜷缩,瑟瑟发抖,雪白的贝齿紧咬住下唇的样子,在最狼狈的梦境中挞伐,惊醒时候满头满脸的冷汗。

第四章

素质竞赛将近,自打顾希上放下架子与梅开和平共处,老好人李清就总是被顾希上以各种名义打发去他的位子。

梅开看似温顺,骨子里还是有些尖锐的东西。对于顾希上的反复无常,多少有些气闷,总觉得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着实对不起自己,可是每每在看到顾希上一本正紧询问问题的脸,却怎样都学不来对方的阴阳怪气,于是只能作罢,感情无奈在一来二去的交流中渐渐增进。

比赛的前一天二人被班主任留了讲题,出得校门的时候,整个学校已经人去楼空,空旷而静谧。明黄的月光洒落大地,呼应街灯,映出斑驳树影,星星点点,仿若儿时哼唱过的歌谣,相对无言,梅开一贯垂首,安静走路。顾希上得什么踢什么包括瓶罐石子,甚至紧紧黏在地面上的树叶。

人声鼎沸的时候,可以参杂在其中,寻一个笑脸,嬉笑怒骂,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二人独处,又是这么一处安静到几近窒息的景儿,仿若回到闹别扭的那许多年,学不会如何安然相对。

在顾希上的思绪绕月五周后,竟然是一向较为沉默的梅开耐不住开口,“说说吧,怎么想开了你。”

顾希上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对他的态度改变,冥思苦想许久,缓缓开口,“可能有往事不堪回首,可我们都在长大。”话音未落,梅开“噗”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笑得跟放屁似的。”顾希上只是淡淡望着梅开笑到溢出眼角的泪水,心里拥挤又荒凉。

梅开好不容易收住笑,突然伸出手掌按在顾希上头顶,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顾希上弹掉对方的手,“那还真真谢谢您大人大量。”

“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

“陪我去游乐场。”

“啊?”

“我没去过。小时候没人带,长到现在也没恋过爱。”

顾希上想说不是还有个左年延,却总觉不是那么回事,最终收了没说出口,不知不觉用脚搓地面上的一片叶子,直至碾得稀巴烂,“解释那么清,又没说不答应你。”

“谁叫你心眼这么小。”大拇指掐小拇指尖,极认真测算。

“去死。那我也开个条件,不为难你。”

“你欠我的,可我不欠。”一双凤眸眨巴眨,连着星子一起闪。

顾希上终于是笑了,看到梅开丰富的表情,仿若回到第一次相遇,他端着热牛奶,梅开端着满脸热泪。

梅开见他只是笑不说话,心里泛起层层叠叠的暖,忍不住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明天的比赛拿第一。”

“这个容易只要你不拖后腿。”

“一言为定。”

左年延在踏进考场的时候又一次看到跟顾希上有说有笑的梅开,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直想捶墙。

王安若不远不近跟着,手上端着个小记事本目不转睛在看,左年延只觉脑子里被强行塞入一团棉花,闷着透不过气。

没给他太多时间调整情绪,比赛很快开始。坐在他左手边的王安若理所当然抽走了印有政治跟英语部分的试卷,基于理科综合占了一半的题量跟分数,一向习惯耍小聪明的左年延压根就懒得背政治,而理科综合绝对是他的强项,别说是顾希上了,比梅开都不见得会输,王安若英语好在年级是出了名的,因为母亲是英文教师的缘故,从上小学就拿过很多国家级的奖项,也是老师会选择他来替代常未衾参加比赛的最主要原因。

理综的题目很难,但那是相对于普通人,可这间教室坐着的这群人,没哪个是普通人。题目虽繁杂,可是都有一根不易察觉的引线,抓住了,就能一路摸索到底。明显摸着门路的左年延沾沾自喜,间或瞟王安若一眼。王安若仿佛什么都不曾见,安安静静写自己的,眉微蹙,更是显得一双鹿瞳似的眸子湿润地恨不得溢出水来。左年延在怔忪凝视了整三秒,若无其事转身,继续下一道题目的摸索。

因为需要二人合力完成,所以同以往考试不同,不需要鸦雀无声的考场氛围。左年延一心二用,听见附近的议论探讨甚至争吵。甚至能看见正前方从前水火不容的梅开顾希上也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运算一道题目。

左年延实在忍不住再次打量左手边那位老兄,整个过程,王安若连头都没抬过,身边嘈杂的声响仿佛不曾入耳。他们不比其余的组合,有认真去备考,基于从前发生的种种因素,只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哑巴一样共处过几小时。王安若感到右边传来视线的热度,心里波涛汹涌,面上波澜不惊。如何不过一场考试,结束了大家都好过,还不如干脆一点。

最后一个字落下完结,梅开顾希上相视而笑,梅开轻声说,“记得你答应我的。”

“那是当然。让我好好想想能从老班那里捞到什么奖励,你也帮我想想看。”

“我钢笔前两天摔坏了。”

“还缺别的不?”

“……真皮钱包行不?”

“……”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起来。顾希上把笔转飞了再弯腰捡,捡起来再转飞,再弯腰捡,直至招来周遭人白眼才收了放进笔盒。

“咱交卷吧。”梅开看到对方俨然一幅多动症发作的样子,提了个好建议。

“开路。”

两人先后起身,抄了卷子交上去,踏出门前,顾希上回头淡淡瞟了左年延一眼。

成绩出来得很快,不愧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学校的一系列动作都保持了前所未有的高质量。大红的光荣榜前,梅开安静站着,美好的颈项天鹅般扬起。

榜上有名,却不是第一名。梅开顾希上最终以微小分差屈居第二,第一名,竟然是左年延与王安若。

胜败乃兵家常事,梅开知道也并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以为自己可以一如既往满不在乎,连脑子都不会过,转了身走。可是无法。潜意识里,素质竞赛是一个契机,让他与顾希上剖开摩擦,理直气壮接近彼此,才会想在结束的时候保留一个最美好的收尾。况且,二人约定在先。

远远地看到人群中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梅开,顾希上说不出什么感觉。因为是班长例行执行班级事宜的缘故,所以在办公室里早一步得知了最后的名次,第二名绝对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老师给与了很高的评价及肯定。对于是否能拿到第一,顾希上其实远没有梅开所想那么执着,只是随口谈及的条件,并不影响他曾答应梅开的事。

行至梅开身前,顾希上手肘压住梅开的肩膀,脑袋贴近,侧了头淡淡扫过二人写在一起的名字。呼吸相闻,梅开发间传来淡淡的洗发水香。

“钢笔跑了,真皮钱包跑了,游乐场也跑了。”

“游乐场跑不了,这个星期天有空?”顾希上自然揽过梅开颈脖,把他从人群中拉离,一起往教室走去。

“真的?”

“真的。可你欠我一件事。”

“什么?”

“不及,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另一边厢,左年延牛皮糖一样赖在年级主任办公室缠着闹着要看各个单项的分数。实在微不足道小竞赛,与之后成绩什么的都毫无想干,不会因此评优,高考也不会加分。

左年延好说歹说,年级里的红人当然还是有所优待,主任开了已经封上的牛皮纸袋,语气清淡地埋怨几句,眼里却充满笑意。

结果不出所料,领先梅开顾希上的微小分差的功劳来自王安若。

出了主任办公室,刚巧王安若路过,身为英语课代表,抱厚厚一摞作业小心翼翼走着,眼角瞥到左年延之后动作有片刻的凝固,随即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向前走。

左年延斜眼看他第无数次视自己为无物,迈开大步径直往前,在距离最接近时,吐了个“切”,声音不大,但足够被对方听见。

走远了控制不住回头,小个子王安若一如既往小心走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是和从前一样。

第五章

晴空白日,鸟语花香,娱乐场里人声鼎沸,梅开尾随顾希上,在人群中穿行如若自由自在的鱼,重复过若多次的臆想,期待具现的刹那,甚至有做梦的恍惚感。暖意顺着空气洞穿身体的每一处细节,目光不由自主追随顾希上,依然清晰的记忆里,少年有鸟窝一般跳脱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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