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闲庭看了茶杯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跟上常子涧。
当两人经过镖师们身边的时候,一个镖师抬起眼睛扫了他们一眼,却蓦地瞪大了眼睛。他赶紧扯扯同伴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常子涧。
常子涧的身上,挂着他一贯不离手的珠玉算盘。
两名镖师对视一眼,不由得各自按住了手边的刀。
但常子涧只是平平常常地自两人身边走过,直奔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并无一丝可疑举动。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催促了老大爷一句,又开始聊起天来。
正在这时,只见其中一名镖师忽然停住了话头,一动也不动,仿佛被点了穴道一样。然后,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径直往后倒去!
第三十五章:纷繁错乱
“吴德!吴德!”另一个镖师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他。可是那个名叫吴德的镖师眼珠凸出,手背青筋崩起,挣扎了两下,便没有了呼吸。他的嘴唇和指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一看便知是中了极厉害的毒。
肖闲庭闻声本想回头看看,却被常子涧按着脑袋推上了马车。就在肖闲庭刚刚登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兵器出鞘的响动,有人嘶声吼道:“玉算常!我兄弟跟你无冤无仇,为何下次毒手?”
玉算常?
肖闲庭回头看看常子涧,他脸上依然是一派波澜不惊,仿佛对这个名号并不熟悉。
那镖师见常子涧对他不理不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伸脚踢起一个木凳,借着木凳虚掩向常子涧挥刀而来!
肖闲庭一惊,连忙回身拔刀。可是还没等他拔出刀来,就见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常子涧转身的瞬间,珠玉算盘已经拿在手里。他左手托算盘,右手用力去钩算盘中心的横木。只见那横木竟然随着他的力道拉长,绷紧如琴弦。
可是,那只手,却迟迟没有放开。
木凳砸在常子涧脚边,常子涧眼看着那个镖师的刀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一动不动。就在拉开算盘的刹那,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了一些深埋已久的片段。其实时间不算长,可是因为拒绝想起,而让所有的画面呈现出了一种绝望的灰色调。
他答应过她,虽然她已不在……
视野瞬间被阴霾侵蚀,常子涧觉得自己的左手如有千斤重,带着他渐渐下沉……
就在这时,当常子涧觉得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忽然后衣领被人一把扯住,用力往上拉。这一下仿佛一把铁锤,打碎了他面前的幻境。他只看到一道寒光近在咫尺,可是还没等他动作,自马车的车窗中忽然飞出一样东西,砸在那寒光之上。
所有的气息在瞬间归于平静,那名镖师手中握着光秃秃的刀柄,惊得合不拢嘴巴。
肖闲庭往地上看去,断刀旁边,滚落了一枚小小的珍珠。那是马车壁上的一个装饰,被某人随手拈来,做了暗器。虽然由衷佩服该人的内力之深厚,可是肖闲庭还是忍不住心里骂道:“败家子”!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的侍卫杀了你的朋友呢?”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嘲弄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
那名镖师这才从断剑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似乎感觉到了车内那股强大的气息,不由得战栗着往后退了一步,颤抖道:“他……他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用毒高手,自然是……”
“既然是用毒高手,那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声音继续追问,却让那镖师哑然。
“这……”他低着头,皱紧了眉去思考。
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沁凉的清香,仿佛茉莉花开的夜晚。那镖师茫然回过头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一袭白衣的人。
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角眉梢带笑,看上去美丽而高贵。那镖师一生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人,顿时不由得愣在那里。
“我们偶然经过这里,我的侍卫中偶然有用毒高手,你的伙伴偶然死了。然后呢?是否这些偶然加在一起,就等于必然?”沈莲抱着双臂淡淡道,“有些事情,理所当然的未必是真相。”
沈莲的话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他让镖师镇静下来,开始细细思考。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猛然调转了视线,将目光移到一直旁边躲躲藏藏的爷孙身上。
没有偶然,他们若想回去,必然会经过此条道路。如果没有玉算常的出现,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
镖师神色一变,慢慢朝着爷孙两人走去。
爷孙两人抱在一起,躲在茶摊的角落里。两人似乎并不太害怕,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
“哈哈……哈哈哈!”那镖师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近乎疯狂,“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吗?如此明白的事情,我们竟没有发觉,难怪落到如此结果……”
他面容狰狞,脚步踉跄着往那爷孙之处走去。肖闲庭被他刚刚的举动吓到了,有些不安地握紧了拳头。
眼看着那镖师已经走到了爷孙的面前,他虽然手里无刀,但是武林之人就算没有兵器,杀个人又有什么困难?肖闲庭急了,他看看离镖师最近的沈莲,发现沈莲依旧在微笑着注视着一切,丝毫没有动手阻止的意思。肖闲庭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他握紧雪隐,跳下了马车。
就在他刚刚落地的瞬间,耳边忽然有杀气掠过。那股杀气迅如疾风,削掉了他鬓脚的几缕发丝。他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名镖师身体一颤,软软倒下。
肖闲庭回过头,只见常子涧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他左手托着的珠玉算盘上的横木依然回复了原来的样子。
隔空杀人于无形,这是怎样的功夫?刚刚杀气掠过耳旁的感觉依然生动,让肖闲庭心有余悸。他一直以为常子涧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管家,无非是有些小气,有些刻薄。可是,原来他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么?
察觉到了肖闲庭的诧异,常子涧面无表情地收起珠玉算盘,淡淡道:“将蜘蛛的毒液凝在蛛丝上,做成了算盘的横木。刚才那一下,只是将蛛丝贯注内力弹出。”
柔软的蛛丝灌注了强劲的内力后,不啻于一根尖细的银针。那蛛丝直钻进镖师的身体里,造成了他的死亡。
那么刚刚……他为什么不动手?
常子涧回身打理马匹,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然而肖闲庭却从侧面看到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睛中仿佛有一层大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也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可是,肖闲庭却能感觉到,他在迷茫。就如同一个人乘着木筏飘荡在汪洋大海上,没有方向。
茶摊的爷孙两人慢慢走出来,走到常子涧面前,冲他深深一拜。
“谢谢大侠出手搭救。”老大爷感激涕零,“要不是大侠,我们一定要就被这恶人杀死了。”
常子涧没有说话,倒是肖闲庭好奇地问,“明明是你下毒,为什么变成了他要杀你?”
“少侠有所不知,实在是……”老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一段辛酸过往。原来这老大爷的儿子和媳妇,也就是他孙子的爹娘被这对儿恶人杀了,他为了报仇,所以才等着这里。
沈莲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默不作声地听着,唇边始终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而常子涧自那一击之后,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肖闲庭听得泪眼汪汪,感动到极点。
目送这对儿爷孙回了茶摊,肖闲庭狠狠抽了抽鼻子,这才回到马车上。
常子涧准备好了之后,冲沈莲轻声道:“可以走了。”
沈莲点了点头,缓步走回来。经过常子涧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玉算常已是过去,你是常子涧。就算你忘不了她,也不必为那个约定介怀。我会为你承担一切。”沈莲淡淡道。“
我会为你承担一切……
就这一句话,让漂浮在海面上的人看到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常子涧忍不住笑笑,道:“所以……一根蛛丝的制作费用是十两银子,就在你的账上了。”
“咚!”的一声。
“怎么了?”肖闲庭问。
常子涧抿嘴一笑,“没什么,某人心疼,用头撞马车发泄而已。”
“很疼么?”马车里,肖闲庭趴在沈莲身边,小心地看着他额头上的一个大包。
沈莲黑着脸,沮丧地道:“不疼你试试。”
“哦,来,吹吹就不疼了。”肖闲庭凑了过去,轻轻给沈莲的包吹气。
距离太近了……
沈莲看着肖闲庭红润的双唇轻轻撅起,仿佛邀请一般,让他的胸腔开始骚动起来。吹到额头上的风是清凉的,可是吹进心里的风,却是滚烫的。沈莲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将肖闲庭扯到了自己身上。
“啊……”肖闲庭想惊呼,可是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沈莲牢牢堵住了。
双唇辗转流连,泛出了无限的春色。肖闲庭的嘴唇很柔软,沈莲不时露出牙齿,仿佛恶作剧般地在上面轻轻一咬,想要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肖闲庭大惊,他忽然想起来马车里应该还有一个人的!他推不开沈莲,只能努力侧过头去,想看一看那沉默不语的人是否在某个角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可是……没有。
不知何时,绛行已经不在车厢里了。
距离茶摊不远处的密林中。
绛行正握着剑,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爷孙两人。老大爷已没了刚刚的苍老,小孩子也没了刚刚的稚嫩,两人站在一起,同时亮出了手里的兵刃。
“密坊易容术,名不虚传。”绛行细细看着两人脸部开始脱落的化妆,忍不住轻声赞叹。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褪掉了一层面皮,老大爷露出了原本的面容。竟是一个不过三十的尖瘦脸汉子,有些獐头鼠目。而小孩子竟是个平胸的女子,亦是干瘦精明。
他们自认方才的表演并无不妥之处,还赚了某人大把的眼泪,可是为什么?
“哼!”绛行冷哼一声,“破绽太多。”
剑啸声起,密林中落叶回旋。被杀气惊扰的兔子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寒光暴敛,如银虹赤炼。绛行目中杀机毕露,却是无意间,将怀中藏着的东西露出。
“你,你是!!”
汉子吃了一惊,忍不住呼唤出来。
可是他没能说出口。
一只鸽子飞出了密林,带着半扇翅膀的鲜血,奋力朝着嘉荫方向飞去。绛行远远凝视了它一阵,将剑上的鲜血在两人的尸体上抹净,缓缓走出了密林。
第三十六章:隐宅葬花
绛行去善后了。
每当肖闲庭问起绛行为什么没有回来马车上时,沈莲总是这样告诉他。
肖闲庭也并没有当一回事,每天依旧过着他天真不谙世事的生活。看着他的笑容,沈莲实在无法狠下心肠,在他面前杀人。
那对儿爷孙应该是沈天晴布下的眼线,从时间和地点来说都太过刻意。而那两个倒霉镖师……也只能说他们倒霉,偏偏在那一天去了那里。对方以为这一布置天衣无缝,但是实际上,却是只骗过了对任何人都不存怀疑的肖闲庭。
虽然说事情交给绛行是万无一失的,可是,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沈莲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轻抚弄睡在他身边的肖闲庭的头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马车疾行了几日,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锦湖城。
锦湖城是个小城镇,一侧靠山。据说这里原来曾有过一个很漂亮的大湖,湖水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锦缎。可是世事境迁,谁也不知道那湖水是何时干了,到最后消失的没了一点痕迹。一个大湖尚且如此,更何况人。人过百年,又有谁还会记得?
常子涧打马进城,刚一过了城门口,他就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隐在墙垣的阴影里,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个普通人一眼看过去,无论如何也不会引起注意的类型。可是,在他周围却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场,让常子涧这样的高手不得不注意到。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很大的斗笠,看不清楚样子。他与常子涧一对视,便用手轻轻压了压斗笠,走出了阴影。
常子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放下了马鞭,让马儿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溜达着。虽然看似随意,可是却始终跟在那男子后面。渐渐行至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在一处大宅前,男子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等待着。
常子涧策马走过去,停住。
“王爷可来了?”那人低声问道。
“就在里面。”常子涧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唔。”那男子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去推开了大宅的门。
常子涧抬头看了看,只见那大宅上没有挂门匾。大门和两边的柱子上朱漆已经剥落,斑斑驳驳,像是很久没有人修缮过了。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驾着马车跟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要好得多,地方很宽敞。虽然不甚高雅,但是很干净。常子涧将马车停在中央,然后下马掀开了帘子。
那男子摘了斗笠,低头抱拳道:“空容恭迎王爷。”
车厢里刚开始没有动静,过了半晌,才见沈莲抱着肖闲庭慢慢走了下来。肖闲庭还在睡着,手里紧紧攥着沈莲的一撮头发,像是怎么也不肯放开。沈莲无奈一笑,示意常子涧去安排住房。
空容相当惊诧地看着肖闲庭,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王爷像这样对待过某人。看王爷一脸的宠溺,莫非这就是未来的……王妃?
“呃……你想太多了,他还是个孩子。”沈莲忽然解释道。
空容又惊诧了。王爷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自己想着想着不由得说出了口,还是说王爷已经有了窥探人心的本事?
沈莲额上明显掠过三道黑线,他伸脚踹了踹空容,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进步。心里想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哦,这样啊……”空容这才松了口气,将斗笠又重新戴上了。
这所大宅子里没有侍女,全部只靠空容一个人打理。待沈莲将肖闲庭放在床上安顿好之后,他已经从后院的杏树下挖出了一坛子酒,摆在了客厅中。那是他特意酿制的杏花酒,曾经,是沈莲最爱喝的酒。
那淡淡的杏花味道萦绕在房间之中,沈莲默默地注视着酒杯中清冽的酒水,神色中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他慢慢举起酒杯,挪到唇边,轻轻舔了舔。
已是黄昏。
窗外天色渐沉,层层渲染。黄昏的橘与天空的蓝相接,淡淡的紫色漫过了屋顶上方,徘徊在院落里。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隔开了碧草丛生的庭院,在周围,是木制雕栏的拱形长廊。沈莲静静地站在窗子前面,凝视着外面的寂静的风景。许久,他忽然眉峰一凛,冷声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常子涧已经去了收视行礼,房中只有空容在。他依旧戴着他那个巨大的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确实沉着的,没有半分畏惧。
“这宅子挺好的,荒废了可惜。”
沈莲冷笑一声,回过头坐下,“以为我看不到你的脸,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么?你说话几分真几分假,可瞒得过我?”
“……”空容略一沉吟,垂首道,“属下自幼跟在王爷身边,属下心里想什么,自然是瞒不过王爷的。可是……如果王爷已经知道,那就请不要再追问了。属下不想……欺骗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