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真嫌贵，刚来，不知道读书要读多久，他想给父母省点钱。

“没关系，有我。”

想起来，这是郑灏最喜欢对林西真说的话。

西真住在十五层，南向，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菲沙河。

因为有工厂，河边的景致并不美，可是在夏日晴朗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天空与河水，远远地挂在列治文冲击平原的尽头，巨大，灿烂，圆满，常常让西真感动的无以复加。

同千篇一律的白墙灰地毯的出租公寓不同，房间内的墙壁被髹成了很淡很淡的粉灰，地毯是乳白色的长毛绒，用了最好的底衬，踩上去，长毛几乎可以覆盖脚面，非常的柔软。

这是郑灏同林西真共同努力的结果。

“小真你喜欢什么颜色？”租好了房子后郑灏问

“伊尔色。”西真调皮的说

伊尔是动画片小熊温尼的朋友，长着一双可爱大眼睛的小灰驴。

“傻瓜，”郑灏揉揉林西真的头发，“那会让屋里太暗的。”

后来还是西真在杂志上看到一种很淡的粉灰色，两人兴致勃勃拿着杂志去了通用油漆的门市店。郑灏把杂志交给售货的洋女，西真看着那女孩用电脑扫描了杂志，软件很快分析出了配色，再根据配色表把不同的颜料一管管的倒入底漆，于是同杂志上一模一样颜色的油漆变魔术似的出现了。

“太神奇了。”西真看着在机器上像摇珍珠奶茶一样被上下摇着的油漆罐感叹。

“如果你想要配出喜欢的女孩子裙子上的颜色，就把她的裙子剪下一块拿给我，我包管配得分毫不差。”那女孩得意的说。

“他对裙子没兴趣，他只会喜欢我衬衫的颜色。”郑灏一本正经的搂着林西真的肩宣布。

居然向不相干的人宣布这种事，可见幸福已经满的溢了出来。

郑灏比林西真高两寸，健美的身材同林西真的纤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搂着肩膀站在一起的样子，如同日本的美少年漫画，美不胜收。

配漆的洋女一阵唏嘘：“真浪费！”

两个美少年买好了工具穿着旧T恤吭哧吭哧的刷油漆。

“小真，你这样沾太多了，会不匀的，这个滚子要像这样滚一滚再往墙上放。”郑灏开始唠叨。

“哥，你怎么滚得那么匀，以前刷过？”林西真骑在梯子上打量着自己刷过的部分，一道深，一道浅。他努力想把浅的部分补匀，没想到又深了。

“家里出事以后，我什么没做过，”郑灏说：“渔场杀鱼，餐馆端盘子，刷油漆，洗房，剪草……，”他走过来沾油漆，顺手握了一下林西真搁在梯子上纤细的脚腕：“小真，你放心，哥会让你过得好的，绝不会让你去做那些事，你好好念书就行了。”

想起几年前郑家宣布破产的时候，郑灏不过才十八岁，一个人在加国，既要养活自己，又要给家里寄钱还债，西真不由得心疼。

“哥，你不用管我，我妈给我钱了，够上学的。你有钱就多寄点给家里。”

“小傻瓜，你以为哥还是那时候呀，”郑灏爬上梯子，一下一下亲着西真脏兮兮挂着油漆的小脸：“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哥一定会让你把温哥华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吃够玩够。”

两人用了几天时间，刷了油漆，换了地毯，郑灏把林西真从酒店接过来，往地上大字型一躺，“小真，过来！”

西真扔下手中拖着的从国内带来的最大号的行李箱，跑过去，手撑在地毯上，“哥，你会住在这儿吧？”

“当然，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家。”郑灏说，伸手把林西真拉下来，吻他。

那是林西真的第一次，很痛，但因为是郑灏，所有的痛都有了意义。

那个时候林西真刚满十七岁，单纯的喜欢着他的郑灏哥，这样的喜欢给了他勇气，离开温暖的家，只身一人，漂洋过海来找自己的爱情。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两个人在这间公寓里同居了两年，第一年郑灏几乎天天都回家，趁着林西真的课余时间带着他大街小巷的去玩，第二年，林西真考上了S大，为了庆祝，他们甚至还去了一次夏威夷。

林西真问他在做什么，钱从哪里来，他说：“做点生意，你别管那么多，好好读书。”

林西真就听话的好好读书了，S大在北本拿比的山上，离住的地方很远，可是两人都舍不得搬，林西真于是去考了驾照，买了一辆旧皮陆。

“等哥再挣点钱，给你买宝马X3。”郑灏说。

林西真急忙摆手：“不要不要，就这个就很好了，我爸妈在国内也是开本田呢。”

其实那个时候郑灏已经经常不回家，但他会打电话，天天打，有时一天好几通。

“小真，我很忙，最近几天可能不回来，你要照顾自己。”

“小真，吃饭了吗，读书很累，一定要保证自己吃饭啊。”

“小真，钱够不够用？”

“小真，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

林西真躺在地毯上，瞪着墙，墙上的油漆有一条格外的浅，那是林西真在髹第二遍的时候漏过了的。

看看电话，寂静无声，最近一个月西真上厕所都攥着电话，唯恐漏掉了任何一通来电。

心里难过得像有虫子在咬，丝丝缕缕的痛。

林西真听从医生的嘱咐，在家里闷了两天，确保足够的休息来恢复他的脑震荡，从小他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打来的电话有同学的，宋哥的，甚至还有小米的，大家听说他出了车祸，纷纷向他表示慰问。

宋哥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他嘱咐西真：“在家里好好躺着，那两个人我会帮你留意的。”

甚至还有一通ICBC（加国的汽车保险公司）的电话，和西真约了时间，去陈述事故。

仍然没有郑灏的电话，林西真拨了无数次的那个号码，仍然是系统里好听的机械女声：“你拨的号码无效。”到了第二天下午，西真实在忍不住，翻出了朱迅的名片。

“朱警长，那天的情况我好像想起一些了，可以和你谈谈吗？”

朱迅所在的警局，林西真已经来过一次，大约两个星期前。

“林先生，我恐怕不能够接受你的报案。”

体格庞大白人警官坐在桌子后面眨着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林西真，毛烘烘的像一只大型犬类。

“根据你陈述的情况，你和郑灏先生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同居关系，你甚至不知道他不在你处留宿时住在哪里，也就是说，你们是一种关系不足够亲密的情侣关系，在这样的关系里，一方在未经另一方同意的情况下，单方面决定终止这种关系，不再联系是非常可能的，虽然我个人非常愿意帮你的忙，但是警方不能为这种不确定的失踪浪费警力和纳税人的金钱。”

“他以为我要警方帮我寻找变了心的情人。”林西真心灰意冷的想，咬着嘴唇站起来，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开。

“喂，孩子，”大型犬警官于心不忍，在后面喊他：“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报纸的分类广告上登个消息。”

这句话提醒了林西真，虽然郑灏很少看报纸，他还是在华人中发行量最大的星岛日报上买了一块小小的格子，登了寻人启示。

郑灏，男，24岁，华裔，身高6英尺（183公分），运动体型，棕色头发，深褐色眼睛，于2010年6月失去联络，如有知情者或本人看到此广告，请与林西真联系，电话xxxxx

广告登出去，林西真望眼欲穿，可惜连个看错了打来的人都没有。

朱迅警长的办公室非常朴素，朴素到连办公室中通常会摆设的全家福照片都没有。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的物品，只是一摞摞的文件与电脑电话，甚至连椅子都只有一张。

“坐吧，”朱警长指指办公桌前那唯一的扶手椅：“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的脑震荡好得这么快。”

林西真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我想朱警长或许愿意帮我一个忙。”

5、优雅的猎豹

再去贵族上班的时候，林西真交给宋哥两张素描，这是他在两天休息的时间画的。

宋哥看看画，无奈的咂嘴：“啧啧，小真，听说你父母都是建筑师，那绘画功底一定很强啊，怎么这种才能居然不遗传呢？”

林西真红了脸，他并不喜欢建筑师这一行，绘画也没有下过苦功，不过是喜欢了就画几笔，而极其民主的父母也没有逼过他，因此他的绘画功力还停留在小学阶段。

“可是，这两人的基本特征我都画出来了啊，你看，这鼻子，典型的菲律宾人的宽鼻子，还有嘴，南亚特征很明显啊。”林西真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

“你画的这种特征几乎每个南亚人都有。”宋哥说，转头看见林西真焦急的小脸，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不过还好，总比只用口头描述强，你放心吧，只要这两个人再来，就绝对逃不出你宋哥的火眼金睛。”

与警察搜查那天相比，贵族的生意明显淡了许多，西真和小米负责的大房，只有一间有客人，侍应们和宋哥百无聊赖围在吧台前打趸，接近午夜，黎文来了，与之前的成群结队不同，只带了一个跟班。

“来啦文哥，还是老房间吧？”虽然有领位的美女，宋哥仍然赶上去问，也不顾自己的年龄比黎文还要大。

“这次人少，换个小房间吧，亲近。”黎文说

“那么去温莎公爵房吧。”宋哥说，亲自领着向里面走。

负责温莎公爵房的侍应进去了，一会儿，拿着单出来，对宋哥说：“文哥指明要林西真。”

西真正攥着电话发呆，听此一说，以为黎文又想起那天的事，嫌自己知道得太多，要杀人灭口了，吓了一跳，结巴了。

“为，为什么呀，那天的事儿，还没完没了了？”

“啥事，啥事啊？”小米紧忙抓着西真问，就差没在额头上刻上八婆两个字。

西真不敢吱声，看看宋哥，硬着头皮往里面走，走了一会，见宋哥跟在后面。

有宋哥这个老江湖在，西真的心里就踏实了一点，来到温莎公爵房前推门进去，问：“文哥，有什么要我做的。”

这个房间明显的小，不到大房的4分之一，沙发也没有大房那么大型，就只能坐不到10个人，黎文笑嘻嘻的靠在沙发上，向西真招招手。

“小子你过来让我看看。”

林西真莫名其妙的走过去，站在离沙发不到一米的地方，手足无措的被黎文看了一会儿。

宋哥急忙问：“文哥，是不是西真不懂事，得罪你了。”

黎文没搭理宋哥，只是看着林西真问：“你都好了？休息了没有？”

“好了。”林西真老老实实的说：“就有点轻微脑震荡，休息两天了。”

黎文指指卡拉OK的机器：“那我就给你找个轻松点的事儿干吧，在这里帮我找找歌，调调音，不要在外边跑来跑去了，来，把围裙脱掉，你喜欢喝什么，文哥请你。”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林西真几乎找不到北，只好回身看着宋哥，宋哥眼珠一转：“文哥，你往常都叫女孩子的，这次想叫哪个？找歌调音这种事女孩子做比较合适。”

黎文晃晃头，脸上的表情狐狸似的：“老宋，想多了啊，我没那爱好，我就纯属关心一下这小孩，好吧，既然你担心，叫个小姐来也不错，就叫上次那个穿格子裙的吧。不过林西真你不能走，找歌调音还得你，二子，起来起来，自己去叫个女孩儿玩去。”

那个叫二子的跟班正坐在点歌机旁点歌，被黎文这么一说，满脸不快的站起来出去了。

林西真没办法，只好坐下来点歌，黎文喜欢唱的歌，都是很老的粤语歌，《相思风雨情》之类的，他看着中文字幕用越南话唱。

一会儿女孩子来了，黎文搂着她一边唱歌一边玩大话骰，手嘴不停，得空还要亲一下，忙得很，根本没空理林西真，西真心里纳闷，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关心自己，给自己找个轻松的活儿干？

黎文唱得慢，林西真点得快，很快屏幕上排满了古老的粤语歌，林西真没事做，又不敢走，就在机器里胡乱找些自己喜欢的歌，默诵着歌词打发时间，太出神了，身边坐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真恶心，全是这种歌，那种日子你还没过够吗？全给我删了。”那人在林西真身边说。

林西真一惊，转身看时，原来是Ip。

Ip仍然穿着白衬衫，式样略有变化，薄薄的贴在身上，将他肌肉停匀线条优美的身材显露无疑，俊美的脸冷冷的，很明显他是不高兴。

林西真看看黎文，不敢擅自行动。

“看他干嘛，”Ip说：“叫你删你就删。”

“好好好，删了，删了我改唱周杰伦，”黎文笑嘻嘻对西真的说，说完转头看Ip：“这你总没意见了吧？”

不知为甚么，林西真觉得黎文的神情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侍应进来问Ip喝什么。

“我喝威士忌就好，不加冰。”Ip指指桌上一大瓶30年的百龄坛，然后转头问林西真：“你喝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太自然了，自然得林西真一点防备都没有，脱口而出：“纯洁皮拿科拉达（Virginpinacolada）。”说完反应过来，忙摆手：“不用了，我喝水。”

Ip不以为然：“小孩子才喝那个，你成年了吧？成年了应该喝酒，侍应，给他马提尼。”

林西真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啊？怎么从黎文到Ip都不大正常。

酒来了，林西真拿起喝一口，他对酒精有点过敏，虽然并不严重，但郑灏却从来不让他喝，现在舌头上的味蕾被辛辣的酒精一刺，眼睛就有点雾蒙蒙的，他不由得咧咧嘴，把酒杯放下了。

偷眼看看Ip，脸还冷着，但不知为甚么，总觉得他似乎憋着笑。

“Ip哥，您这额头上怎么了？”林西真突然看见Ip的右边额头贴着块纱布。

“那天晚上撞的……”Ip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门口被领位美女带进来一个人，他像猎豹看到了猎物似的嗖地一声窜起来，扑过去冲着那人的脸，挥臂就是一拳。

来人个子很高，身形像军人似的笔直，见Ip打来，急忙向旁一闪，可惜房间太小了，施展不开，被拳头砸在肩头，砸得他趔趄了一下，Ip意犹未尽，唰的转个身又挥出一拳，那人举起手臂去挡，两人就一个打一个招架在房内比划起来，Ip的肌肉身材似乎专是为格斗而生，线条不像黎文那么粗大清晰，然而却非常的有效率，动作起来又快又美，优雅舒展得像丛林里的猎豹，总能最大效率的发挥肌肉和动作的潜能，进来的那个人也不弱，虽然在招架，动作却异常的稳当，似乎受过特种兵的训练。

黎文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一边得意的大笑，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举着麦克风大喊，“好好，打得好，嗳，吴晰，我说你倒是还手啊，老躲多没劲儿啊。”

那个被叫做吴晰的人身上虽然已经挨了几下，可仍旧只是招架不还手，Ip生气了，突然一下收了手，气冲冲的往西真身边一坐：“算了，不打了，喝酒。”

他把桌上那瓶几乎还是满的百龄坛拿过来冲着吴晰往桌上重重一放：“干了它，干完咱们再说其他的。”

吴晰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把手里拿着的手机钥匙往桌上一拍，二话不说，拿起瓶子来对着瓶口就往嘴里灌，咕嘟咕嘟，一滴都没撒出来，看得林西真打了个冷战，太猛了，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