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烨霖沉吟地说:「最开始,把固体状的硝化甘油放在花瓶里的,就是楚樱。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还真是不明白。」
「我倒是有个推测。」曾念南喝了一大口酒,斜眼瞟着黎烨霖,笑嘻嘻地说,「我说过了,有时候,人会被某些假像所迷惑。比如,楚樱的人头,是怎么被装进那个口那么小的花瓶的?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后来在想,我们之所以会认为把硝化甘油放在花瓶里的人是楚樱,说实话,也是受了凌朗的误导。他看到楚樱在摆弄那个花瓶,又看到楚樱扔下了那张包装纸,他就认为是楚樱干的。
「其实,我们难道不可以这么想吗?楚樱是看到别人往花瓶里放了东西,她因为好奇才去看看的,正好被凌朗看到。而凌朗,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楚樱放的,而且对你们说了出来。」
黎烨霖扬起了眉头。「好吧,就算你说得正确,那又怎么样?」
「嗯,事实就是,楚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真正想要谋害任可儿的人,所以,楚樱必须得死。」
曾念南的眼神变得有些朦胧而模糊,「如果可儿真的被炸死了,楚樱一定会说出来她看到的是谁。但是,可儿没死,她也把自己看到的藏在心里。她想把这个事情适时地抛出来,也许可以得一笔钱,也许可以得到别的好处。」
黎烨霖举起酒瓶,跟曾念南轻轻地碰了碰。「那,谁想杀任可儿呢?」
曾念南耸了耸肩。「这个,既然没有成为事实,既然可儿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说是吧,烨霖?」
说完这句话,他一仰脖子,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黎烨霖也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他垂着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杯子。
「是啊,你说得很对。」
第十章
「你每次到我这里来,都会站在落地窗那里往下看。」吕盛华看着凌朗的背影,几乎是温柔地说。
凌朗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有点狡黠,但却十分可爱。
「我只是在想象,任可儿跟孟文一起摔下去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吕盛华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
凌朗咯咯一声笑:「吕老板,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你喜欢我,而且既然任可儿和孟文都死了,那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所以,你什么都没有说,是不是?」
「……凌朗,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凌朗微微扬起了下巴。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极其清澈,清澈纯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步。
「我从来没有想通过。十年了,我从来没能想通。我恨黎烨霖,也恨任可儿,当然,也恨我自己。」
「所以你接近我。」吕盛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你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你把一个想从我这里得到机会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角色扮演得实在是太完美了,我竟然从来都没想过要怀疑你。只因为你的演技确实完美,无懈可击,没有一点破绽。」
「黎烨霖也没发现。」凌朗咯咯笑,「你们都当我傻子呢。其实,我从最开始,我也只想要黎烨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不仅是我一个人在恨他,任可儿也在悄悄地策划。
「你说狠,最狠也狠不过嫉妒的女人。我可从没想要任何人死,可是她,她在那天晚上,确实是想置我和黎烨霖于死地的。只不过,最后她是自作自受,她想要杀人灭口,却被孟文拖着一起摔下了楼,这算恶有恶报吧?」
他的眼里,骤然地闪出了一丝畏惧的神情。
「我去看过他们的尸体,摔成了那样……还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算烧成灰,也很难分得开了。」
「好了,这件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吕盛华站了起来。他走到凌朗身前,伸手托起了凌朗的下巴,含笑地说:
「这么折腾了一场,你也该心满意足了。虽然你也难免虚荣,也想要大红大紫,但是现在,黎烨霖也算是对你一片真心了,能说的能做的都做了,你恐怕也不会愿意再留在我身边了吧?」
「那也不一定。」凌朗轻轻一笑,扬起睫毛,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你这个人其实也满不错的,真的。有时候回头想想,我自己也未免太固执了些,我为此把自己弄得这么不开心,还把身边的人都拖进了这个大泥坑里。这有意思吗?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对我真的挺好,不过,哪天你腻了,我岂不是两头落空?」
吕盛华微笑。「你对你自己的魅力就这么没信心?」
「没有。」凌朗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要让你对我念念不忘,这两年来我已经花了太多的心血,花了太多的工夫,简直是累得要死。再演下去,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究竟喜欢谁了。所以,我不想玩了。」
说完这话,他就把一把钥匙放在吕盛华的手上。「房子的钥匙。我不要你的,还给你。我只是想在那里把这出戏演完而已。」
吕盛华叹了口气。「你这个人,也未免太自我了,心里就只想到你自己。你伤了别人的心,还不知足,还要在上面撒把盐。」他望着凌朗,声音变得柔和而伤感,「凌朗,我确实是很喜欢你。」
「我知道。」凌朗笑了笑,笑得十分顽皮。「不过,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吕老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孟文这个人有问题,是不是?」
吕盛华淡淡一笑,眼光里又是凌朗十分熟悉的那种宠溺的表情。
「你们那些小伎俩,我怎么会不懂?别忘了,孟文始终是我派给你的经纪人啊。你们都是局里人,只有我一直冷眼看着呢。」
「这么说,曾念南也是局中人了?」凌朗不服气地说,「他也不笨,怎么会一直没看出来?」
「刚说你聪明呢,你马上又笨得吓人。」吕盛华微笑,「任可儿是一回事,看来,这个曾念南对黎烨霖也很有点意思,不然,他怎么不早点拆穿?」
凌朗瞪着他看了半天,用力一摔门,走掉了。
「我问你……曾念南,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还护着我……?」
黎烨霖喝得醉醺醺的,曾念南也好不到哪去。
曾念南只是笑,笑了半天说道:「你一心只想着凌朗,是不?现在还是?……」
「我是一心想着他,问题是,他现在也不理我了。他去找吕盛华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酸……酸得都是苦的……」
曾念南伸出手,去搭他肩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他走了,我陪你……怎么样?……」
这句话硬生生地把黎烨霖的酒都吓醒了,黎烨霖本来跟他东倒西歪在一起,这时候酒也醒了,人也跳了起来。
曾念南看他吓得那样子,反而笑了,拉着他说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有过。」
「不不不不……这可不行。」黎烨霖语无伦次,他倒真是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不行不行……我那……我那可是打又打不过你……」
曾念南嘿了一声。「这有什么关系吗?可儿难道打不过你?可她还不是乖乖听你的话?」
「你……你会听我的话?」
黎烨霖哈哈大笑,撑着想站起来,却被曾念南伸身一带,身不由己地又坐下去。
曾念南一手揽住他脖子,嘴唇就凑过去。黎烨霖脑子里一昏,不知怎的也就吻了下去。
「黎烨霖!」
凌朗怒气冲冲的声音,炸雷般地响了起来。
黎烨霖这一吓简直是魂飞魄散,回头一看,只看见凌朗铁青着脸,站在房间中央,那眼神活像是要杀死人似的。
曾念南这个始作俑者却笑得一脸得意,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他的外套,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走,一边笑一边说:「烨霖,哪天如果凌朗真的不理你找吕盛华去了,你记得找我啊!我的电话你知道吧?哈哈……」
黎烨霖恨不得抄起个凳子把他给敲昏。
凌朗走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好啊,黎烨霖!难怪曾念南一直对你那么另眼相待,敢情你们还有一腿啊!你好啊,你风流啊,我今天算是认清你了!」
黎烨霖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曾念南的头又从门边伸进来。「对了,烨霖,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他很狡诈地笑了笑,「我给你提个小小的意见。你这房子,别的装修都很不错,就只有这露台栏杆上的贝壳,有几个撞裂了,快碎掉了,像是被女人的手指甲抠碎的。你最好把那些贝壳给换一下。」
黎烨霖两眼盯着他,没有回答。
曾念南又是一笑。「还有,你这里的玫瑰开得真是艳啊。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肥料,能传授点经验给我吗?」
他笑着走了。凌朗瞪了黎烨霖一眼。「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黎烨霖仍然没有说话。
凌朗也不再理他,走到墙旁边,把手里拎着的一幅画挂了上去。
竟然是那幅《死与火》的复制品。
那张龇牙咧嘴的死神的白脸,诡异地对着黎烨霖笑。黎烨霖的酒本来就吓醒了,这一来,更是浑身发凉。
「凌朗,你干嘛?你打算把这么恐怖的画挂在我家里?」
凌朗似乎很满意地端详着那幅画。
「是啊,我是打算挂在这里。随时都可以看到。这样也可以警告你一下——你别忘了,这次是你死里逃生!」
黎烨霖打了个寒颤。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凌朗,我真不知道你那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凌朗凑到他的耳朵旁边,黎烨霖以为他要跟自己说悄悄话,没料到凌朗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上,疼得黎烨霖一声大叫。
凌朗这一咬都见了血,咬得也真算是够狠的。只听凌朗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敢做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一定要你死无全尸。」
黎烨霖又全身冷了一下,突然,凌朗眼里的那层坚冰像是见了春风,一下子融了,眼里满满的都是带着点醉意的浅笑。
「不过呢,曾念南那人挺有趣的,我还真不讨厌他。反正,也没关系,我大不了还可以去找吕盛华。他说过了,只要我开口,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他伸了个手指,按在黎烨霖的鼻尖上。
「我不会让你过得那么快活的。吕盛华告诉我,任可儿去找他,就是把你跟我的事都对他说了,说她也愿意帮吕盛华赚钱,签卖身合约都可以,但交换条件就是——毁掉你,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别惹我,说不定,我也会学任可儿呢!」
黎烨霖看着凌朗那张笑得甜甜的脸,眼睛弯得像只小狐狸,再看看挂在墙上对着自己一脸诡笑的死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就随便你折腾了,你爱怎么就怎么的。」
一面说,他就吻上凌朗的嘴唇。凌朗微微挣扎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他们身后的那张死神的脸,仍然一脸诡笑地凝视着他们。露台上种着的那几株玫瑰,花瓣丰满而柔软,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一周后。
黎烨霖晚上回家,一开门,黑暗里就觉得自己的房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开了灯,只见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黎烨霖淡淡地笑了一下。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真的一本正经地用纸和笔写信。
信封上写着「黎烨霖亲启」五个字。字很漂亮,但黎烨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的字。也难怪,就算是凌朗,除了签名之外,他都认不出凌朗的字——他几乎没机会见凌朗写字。
他拆开了信。信封得很密实。
烨霖:
很抱歉,今天没经过你这个主人的允许,我进了你的这幢别墅。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只要我愿意,我要进你的家是毫不费力的。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进来,不是为了害你,而是想救你。
相信你已经很多天联系不上我吧?
你知道,我出身一个武术世家,我母亲一直希望我不要干员警,而去专心致志地接她的班。现在,她的心愿达成了,我已经辞职了。
我辞职的原因,你也一定心知肚明吧?作为一个宣过誓要维护正义的警察,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徇私,我无颜再干这一行。
是的,烨霖,楚樱是你杀的。
我一直在寻找楚樱死亡的第一现场,我以为走在你家,但是不是。当你带我来到你这幢海边别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了。
可儿恨你,想杀你和凌朗,同时,你也是铁了心想置她于死地。你们两个人都心怀鬼胎,你们都不愿意放弃你们现在的地位名气,你们都担不起那个抛弃对方的名声(我听说过,你们圈子里也有跟你们相似的情况,结果就是万劫不复,不能翻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对方死掉!
她恨你对凌朗的一往情深,你也恨她对你的背叛,你恨了她许多年,在凌朗回来之后,你终于爆发了!
你看到你们新剧的剧本,你就想到了利用这剧本里的情节杀死可儿。但是,非常不幸地,楚樱看到你把硝化甘油放进花瓶里。你从凌朗的口里知道了这一点,从那时起,你就决定要杀死楚樱了。
楚樱一定想敲诈你,可是她却不明白,敲诈你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那些贝壳上的裂痕,就是她被你扼死的时候留下来的。你就是在露台上杀她的。
那个花瓶,我猜想,是你设了一个定时的机关,算准了时间,让花瓶从高处坠下,发出响声。事实上,花瓶的瓶颈早已断了,楚樱的头早就放在里面了。
你知道我在跟着你,你是要我做你的见证人,发现楚樱的头。你甚至就把她的尸体埋在那株玫瑰的下面,所以那玫瑰才开得如此鲜艳,像吸了人血一般。
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你就是那种危险而自信的谋杀者。像你这种谋杀者,我见得太多。于是,我本能地就开始怀疑你,烨霖。
不过,那时候,你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你准备放弃一切离开这里。
所以你也放弃了谋杀可儿。也许因为你对她还有点感情吧?就像可儿对你,也始终下不了狠心?
我怀疑,你当时在片场救可儿,一方面是你已经知道楚樱看到你把硝化甘油放进花瓶,一方面,仍然是你下意识的举动?就像可儿设计让孟文去杀你的时候,选择了一个很不可靠的方式——用车撞?是不是她之前也已经试过了,却没成功?
我一生最重视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可儿,一个就是你。遗憾的是,你们都在欺骗我,都想利用我。
可儿已去,我不希望我亲手将你送上死路。
但这违背我在进入警校时所发的誓言。
所以,我对我的惩罚是:永远不再见你。
好自为之。运气永远是俄罗斯轮盘,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眷顾你的。
信的落款是曾念南。
黎烨霖点燃了打火机,看着那封信在火光里慢慢地化成灰烬。
曾念南想得很周到,他留下了一封信,而不是一封电子邮件,或者一个简讯,这两者都容易被人监控。销毁这封信的任务,他留给黎烨霖自己完成。
他打曾念南的手机,永远是该用户已关机。问他的同事,说曾念南已经辞职了,回美国他母亲那里了。
他也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
楚樱的尸体在别墅的玫瑰花丛下挖了出来。
另外还有一则无关紧要的小消息,一辆无主的破轿车从海底被拉了起来,残破不堪。只有黎烨霖知道,那辆车就是曾念南帮他运尸的车。曾念南不愧是行家,做事干净利落,绝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烨霖,你在烧什么?」
凌朗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有点惊奇地看着一桌子的纸灰。他看见在火光中,残余的一小部分信纸向他弯曲了过来,他正好看到了曾念南的落款。
「曾念南?他为什么要给你写信?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