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没有理会那些人,付了银子便拉着兰珑言离开。
第24章:黑色葬礼(上)
神无,扬州以东的一个小镇子,小到只有一间大客栈便再无人烟。四周是黑漆漆的树林,凡人绝对不可涉足,否则便会被永恒的黑暗吞没。
穿过杂草丛生的林子,兰珑言的小脸早变得小猫一样。西湖牧歌知道他们已经进了那个诡异客栈的结界,所以不能随便使用法术。不过今天的力量还真强,平日里都只是阻挡普通人族入内,今天似乎更侧重压制异血宗族啊!
赤色门柱依旧,只是金色大门盖上了白丝绸,门口的女侍皆是黑衣,见到一身狼狈的客人并不惊讶,默默地带他们进入,送到指定的客房后守在外面。
匆匆梳洗一番,西湖牧歌和兰珑言换上男装便在女侍的带领下走向灵堂。一路上,兰珑言看到好多身着黑衣的异血族人,他们的脸上有的挂着悲哀、有的非常不屑、还有的狐疑不决。早听说大司政官慕容孝信不是什么小角色,现在一看真是名不虚传。
“西湖大人!”冷魅的声音传来,西湖牧歌回过头,但见一位黑衣少妇缓慢走来,妩媚的凤眼毫无感情,“大人百忙之中前来,凤媚娘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西湖牧歌低首施礼。
此时,四下黑压压一片,莫名的阴冷让兰珑言浑身一颤,那祠堂前的桌案上奉着金色香炉,白菊的香气混着香火味幽幽飘来,让人顿觉窒息。他下意识地躲到牧歌身后,实在不敢看那少妇一眼。
凤媚娘却不介意,只是点点头便去接待其他客人。
“慕容孝信的小妾凤媚娘,她和你一样大!”牧歌拉着颤抖的珑言站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平静地观察着宾客。
巫族大族长水诗颂、黎门宗主黎皇拓、绛家宗主绛天池、芳家宗主芳林海……巫族的人来的很多,大概是怕雪河族长做什么手脚吧!那边的是神族的燕家宗主、火云将军燕惊雷……呵呵,不就是那个被自己的笑声弄进西湖里的冒失鬼吗?这样想着,牧歌又向大门望去,沧家的人已经到了。异血宗族只尊崇姓氏和血液,所以女子即使出嫁在族会上也不必与夫家一同前往。他看到沧刃枭与另外两个姐妹正向凤媚娘施礼,宾客的目光也不约而同投向那三位叱咤风云的大小姐。但是,兰玖言在哪里?
“牧歌,都是黑乎乎的,我心里难受……”兰珑言拽着牧歌的衣袖,艰难地说。
“我知道,这个颜色,太过绝望……”西湖牧歌深吸口气,他当然明白珑言的感受,像死亡预言一样的黑色,让人不经意间便窒息其中。人族的葬礼一般是纯洁的白色,但异血宗族却更偏爱黑色。是的,那是古星咒一族最喜欢的颜色,黑袍银发,残月镰刀,万物俱灭……
“玖哥怎么还没来?结界应该已经破了啊!”珑言将头埋进那温暖的胸怀中,轻轻呢喃。
“他不会失约……”兰玖言的身体应该病得很厉害,不然早就到了。
“……楚大人百忙之中前来,‘小江湖’不甚荣幸!”凤媚娘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疑虑,在一片惊艳的神色中,黑色长衫的楚雪河带着自家兄弟信步而来,乌发间夹杂着一缕象征种族的银发,他的相貌在兄弟三人中不算最出众,却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而他身后的二弟楚纤河则一副柔弱清冷之态,与兄长有几分相似;至于那位小公子楚流河,完全不像两位哥哥,身材高挑、眉眼精致,风流之姿尽显唇角,举止相当洒脱。
西湖牧歌低下头,不自觉地向后退几步。
“大哥,怎么不见西湖啊?”楚流河略低下头。
“他在躲我……”楚雪河露出迷人的笑颜,“不过,我相信他会完成任务的!”
“切,我看他是被那只小鱼儿迷得忘了本吧!”楚流河四下观瞧,“对了,你说南桑木那老女人还敢不敢出现啊?”
“她怎么不敢,而且以后会变得更厉害呢!”楚雪河目光锁定某个方向,“你们先去和其他族长打个招呼,我去去就来!”
“他这是怎么了,那表情不对啊!”楚纤河拉住小弟。
“冷泉,他看到冷泉了!”楚流河坏坏一笑,那表情绝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哎,二哥,我赌大哥绝对会在葬礼之后睡了他!”
“你胡扯什么!”楚纤河非常不喜欢自家兄弟的那点子嗜好。
“你不知道,他们在上次族会之后就已经……”
就在楚流河对自家大哥的艳史津津乐道时,大堂中渐渐安静,慕容家第一夫人季仙友带着几房姬妾从帘子后走出来,丰满的身材配上黑色纱衣,无形中产生一副女帝的气魄。她站在灵台前默默不语,仔细观察着每一位宾客的表情,心中暗笑,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这些异血宗族是来进香的、还是来追忆过去的?
痛苦、悔恨、怅惘、仇怨、尴尬、嫉妒、欣喜、期待……这些都是那些异血怪物的表情,呵呵,看着你们那副蠢样子,妾身还真是享受呢!
第25章:黑色葬礼(下)
兰珑言依旧张望着大哥的身影,丝毫不在意那个女主人对异血宗族嘲讽的眼神。西湖牧歌的唇角泛起和季仙友一样的笑容,事实上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同样经营着玩儿命的生意、在死人堆里看笑话、把能利用的都利用上。在某些时刻,心肝脾肺胃都是浮云。
“珑言,好好看着,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牧歌拍拍失神的小鬼,含笑说道。
“你不会是让我看什么美男美女吧?”兰珑言回过头,神情有些鄙夷。
“当然不是,只是你看看他们的脸色,真是有趣极了!”异血宗族平日里总是把情感深深埋藏起来,然而只有在“小江湖”这个诡异的客栈,他们才会将积累太多的东西一一爆发。
“牧歌,他们有的很伤心、有的很怨恨、有的很兴奋、有的……该怎么说呢,那是杀戮的表情,”兰珑言强迫自己在那一片压抑的黑影间保持镇定,“牧歌,过去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但是现在稍稍有些了解了,那些失态,是不是因为‘情’呢?”
“情,不过是花间一壶烈酒,喝下去,醉的是自己,清醒的是别人……”西湖牧歌将他搂入怀中,“有些情感来得极快,来不及知道什么是爱就那样陷进去了。”
“这究竟是一个人的葬礼,还是一群人的葬礼?”兰珑言深吸口气,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他紧紧抓着牧歌的手,仿佛下一秒自己也会进入那冰冷的棺材中。
“这不是葬礼,是情感的还魂……”西湖牧歌眯起眸子,细长的双眼凝视着女主人身边的黑衣女侍,那女子长相平平,稚气未脱,一双翠色瞳仁冷漠地扫过每一位宾客,然后在牧歌那边停滞一下又收回来。
“结发已去,何苦留恋?”花千媛不知何时已经接近二人,倚在柱子旁淡淡地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牧歌回过神,知道兰玖言差不多要到了。
“新人在前,为何怅然?”千媛无心取笑,只是对他的失败婚姻有些不解。
“旧人在前,宛若初见。”西湖牧歌声如珠玉,却多了份浅浅的哀愁,他知道花千媛并不是恶意取笑,他的婚姻与冷泉的婚姻都是异血宗族中的大笑料,即使有人嘲讽也一笑而过。
“师父……”兰珑言小心地唤了一声,适才那副光景连傻瓜都能看出来有问题,只是他不想让那两人讨论牧歌的元配夫人,便壮着胆子打断。
“兰大人到了!”花千媛只是向他微笑一下,便转身走向门口。
墨绿微卷发整齐地束在头上,昔日神采飞扬的灰色眼眸此时充满疲惫,在身边搀扶的依旧是那人族的皇帝族长,不过身后却多了个人。兰珑言突然周身颤抖,不仅仅是对上了大哥兰玖言那哀伤失望的眼神,也是因为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牧歌只以为他在害怕,殊不知那孩子向他隐瞒了一件惊天大事。
“那是‘龙之君’沧溟……”眼见沧氏姐妹匆匆上前施礼,其他异血宗族的客人心中都感到奇怪。轩辕大地上的著名隐士居然能来参加慕容孝信这混蛋奸商的葬礼,实属罕见。
他、他怎么来了!兰珑言大口喘气,为什么?丢弃老子不知多少年都不闻不问,倒是继续和那祖奶奶过日子啊,怎么了,当初发誓死不离开伽蓝海,现在怎么冒泡了?哼!
兰玖言凝视着自家弟弟那青红不定的脸,唇角浮出一丝宠溺的笑。西湖牧歌望着那宽和的笑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丝羡慕。这样慈祥的笑容如果我也能拥有就好了!自从与珑言相识,那些曾经丢弃的东西一个一个地又回来了,他开始渴望生命、渴望阳光、渴望爱……
季仙友依旧保持着嘲讽的笑容,只是在看到曾经和自己神态相似的西湖牧歌一脸迷惘时,那深邃的瞳仁变得忧郁。夫君的葬礼果然是欣赏奇景的最佳时刻,只是这场葬礼终究会被鲜血浸染。谁也逃不掉,说也别想逃!
“珑言,你闹够了没有?”沧溟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漂亮又桀骜的孩子,缓缓地说。
“我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来管!”兰珑言狠狠瞪他一眼,转身便跑。
西湖牧歌向那几人微微颔首,立即追上去,二人很快消失在灵堂。
楚雪河歪头坐在椅子上,纤细的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看闹剧,同时心中也升起一个念头。他将温和的目光移向兰玖言,礼貌一笑。
兰大人,真有你的,不过你以为我楚雪河会被那只长角的长虫吓住吗?
楚雪河,在你的主子没来之前最好不要惹我们!代替兰玖言“回礼”的是花千媛。
呵呵,我的主子?在某人没出现之前他是你们所有人的主子!笨女人,不想死得太惨就老老实实绣花去!
啪啦——
整整一盘茶水被掀在地上,季仙友镇定地让女侍收拾一下,脸上先是露出歉意的笑容,但下一刻,却是北国冰山般的寒冷。
在夫君的灵堂都收敛些,丑态百出的蠢货们!
虽然只是缓缓一瞥,但那些神色各异的异血宗族们竟纷纷站立,然后对着那女帝般的慕容大夫人深深施礼。
这副光景,俨然朝拜。
第26章:沧龙之名
兰珑言只觉得浑身上下被针刺了一样,心如刀割般难过。他疯狂地捶打着院子里的桃树,不顾及那小手已经红肿。他不想这样,十几年见不到的那个人屈尊纡贵来看自己只是为了那一句“珑言,你闹够了没有”。没有没有,老子没闹够,就是没闹够!你没资格这样说!玖言哥哥都不曾说的话偏偏到了你口中,这么多年照顾我的人是谁啊?是谁也没轮到你!
“珑言,冷静点!”西湖牧歌急忙抱住他,“这里是‘小江湖’,不可这样子……”
“牧歌,你知道他是谁吗?”兰珑言揪着他的衣领,大声说,“他一直当我不存在,偏偏在这时候出现干涉我的幸福!”
“你是……‘龙之君’的儿子?”西湖牧歌疑惑地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们长得实在不像,不过,珑言和生母兰琳夫人倒非常相似。
“我娘偷偷嫁的那个人就是沧溟,我的原名叫……叫……”
“你的原名是沧龙,可爱的小珑言!”楚雪河带着两位弟弟立在一棵桃树下,看好戏似的浅笑。
“珑言,你就是传说中的‘鱼族至宝’吗?”西湖牧歌顿时有种受骗的感觉,但一想到珑言的天真单纯,又不得不忍住发怒的冲动。的确,这种事不能随便说出来。
“牧歌,”珑言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动人的光彩,“我不能告诉你实情,即使我再怎么笨,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牧歌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他虽然发现兰珑言力量强大,却也没想到他是这种身份,而且二人相处时他从不过问珑言的双亲,除非他亲口提到一些。弑父,他西湖大宗主曾经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如何还能从容地谈论出来?巧合的是,珑言因为自幼被双亲丢给兄长也不想谈及此事。就这样,双方最关键的东西冥冥之中就被封印了。也许正是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内心的孤寂,才让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走到一起。
“珑言,”沧溟与兰玖言等人追上来,那位大隐士从不失神的双眸里一片黯然,“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记恨我,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绝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你没资格!”兰珑言咬牙挡在西湖牧歌面前,坚定地说。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沧溟强忍住上前赏他两巴掌的冲动,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兰珑言抖着唇,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你听着,有资格斥责我的只有玖言哥哥,其他人谁也不配!”
“……珑言,”兰玖言抖着手,吃力地向前迈步,几乎下一刻便要昏倒,“即使我有资格斥责你,我也不会那么做……我只想告诉你,那个人,西湖牧歌,他根本不是传言中以杀手为职业的西湖老板,他其实是楚家的御用杀手,自祖上起已经为楚家卖命两百多年……”
“那又怎样?”兰珑言心中绷得紧紧的,最不愿道出的事情还是被焦虑过度的兄长点破。
“他这次是奉楚雪河之命来拐走你,换取鱼族大印的……咳咳……”兰玖言伏在帝华然肩上,吃力地咳嗽。
“你哥请沧溟大人出山是为了保护你这不可取代的弟弟!”华然冷漠地瞥了那犯了错也从不觉悟的二世祖一眼,真想痛扁他一顿。
兰珑言不说话,只是闭上双眼轻轻地笑了。西湖牧歌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走到这一步根本没办法回头。他不想伤害珑言,只要兰玖言答应楚雪河的要求,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兰大人,你现在还坚持吗?”灵族大族长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幽幽传来,似乎这场闹剧与自己无关。
“珑言,摘下封印,回来吧……”已经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不应该被保护得如此过分,否则不会这么单纯、这么容易受骗!兰玖言后悔了,过分的宠爱让那弟弟站在了生死边缘,无力自拔。
兰珑言默默取出封印,握在手中,用力量将其化为灰烬。楚雪河什么也没说,他在心里打了个赌,赌那孩子不会离开牧歌站到他身边来。牧歌就在他身后那样看着,他在害怕,这个状态下的珑言能和自己打成平手甚至更胜一筹,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
蓝色光芒从珑言的身上散发开来,整齐的发髻凌乱不堪地飞扬在四周,清澈的大眼睛空洞麻木,仿佛前方已是绝路。强大的压力冲击而来,沧溟不得不做出结界保护身边的人。牧歌退后一步,同样拉开结界将楚家三位公子护在其中。
“夫人,不去制止吗?”凤媚娘手中散发着血色火焰,和女主人站在远处观望。
“不必,他们不会在这里动手,谁都知道后果惨重!”季仙友并不在意,“回去招待宾客,那个神族祸害差不多该到了!”